他这关中兵不过千,且都是些老弱残军,哪里比得上叛军如今兵锋正盛?想他李汉书靠着父辈的关系混了个正八品的小关,守着嘉林关做他的土皇帝,享福享了大半辈子,哪里想到突然江南叛乱,他如今当着叛军兵锋,真是惶惶不可终日。
他此刻正在榻上翻来覆去,只觉怎么也睡不着,平日他最爱的小妾如今他都没有心情去宠爱一番了,只想着若是城关一破,他自己人头不保不说,便是一家老小,也断难活命。
想到这,他不禁后背惊起一身冷汗,蓦地爬起来,心想:“诸葛丞相久久不发兵,明显是要放弃这嘉林关了,我在这儿死守岂不是白白送了性命?不如……”
他念头一动,想要带着金银财宝携着家眷尽数投降叛军,如此或可保全一命,但随即他又犹豫起来,这依旧是条不归路,即便叛军肯收留,他日若是叛军战败,自己还不是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正觉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时候,忽而他的屋门被人一手推开,来人举着火烛,高声道:“李汉书!周将军命你连夜自嘉林关发兵,与他里应外合,突袭敌方先锋大营!”
这人来得极为唐突,且言语间甚是傲慢,李汉书斜眼看去,却是一寻常士兵。
他心中大怒,想到:“我虽是一个八品小官,那也不是你这个小小的卒子能够怠慢的!”当下淡淡道:“哪个周将军?我这关内何时出了个周将军?”
这士兵听他说话阴阳怪气的,只冷冷的道:“周无延周将军,莫非李大人不认识么?”
李汉书听得“周无延”这个名字,立时从踏上跳下来道:“什么!周将军来了?哎呀!哎呀!下官该死啊,下官该死!”
士卒见他前后判若两人,心中暗觉好笑,更是看不起他了。“周将军没有来,他只吩咐我来带话,话我已然带到了,李大人可听清了?”
李汉书想到先前这人说的话,愣道:“突袭敌方大营?”
他瞬间哭丧着脸道:“大人,我这小关内只有八百守军,防守尚且不足,你叫我去突袭对方大营,岂非送死么?”
他竟然改口叫对方大人,这士卒见他一副懦弱样子,不由喝道:“这是周将军的军令!你莫非敢不从?”
其实周无延统军在邺城,管的是邺城军令,是怎么也管不到嘉林关内的,只是如今情况特殊,周无延怕这嘉林关的守将不肯出兵,方才令自己的下属这般说,意在用官职逼着对方不得不听命于自己。
果然,李汉书心道:“这不遵军令可是要杀头的,罢了,既然是周无延的主意,我听他的便是,反正打赢了是他的功劳,打输了也没我的事情。”
当下堆上笑脸道:“哪里的话,不知周将军准备何时发兵,我好与他合兵一处,尽歼反贼!”
“就是现在!”这士卒道:“莫要再耽误了,兵贵神速,李大人,还是快快发兵吧!”
李汉书真是连裤子都没穿好,就听得要发兵,哪里还敢怠慢?急忙整理衣服,连夜调集兵马,直往燕行的先锋大营而去。
东方刚刚露出一抹鱼肚白,李汉书亲率铁骑,距离燕行大营不足十步的距离。
他勒马停步,看着大营门口两名把守的士兵正昏昏欲睡,大营中空无一人,心下微喜,想到:“周将军果然料事如神,对方确实没有一丝防备。”
他这般想着的时候,旁边一名随从道:“大人,什么时候动手!”
李汉书道:“周将军约我以火光为号,但见得火光,我们立时冲杀进去!”
他话音刚落,忽而见得不远处隐有火光闪动,李汉书再不犹豫,一摆手道:“杀!”他一声令下,身后的铁骑立时飞奔起来,成浩荡之势奔向燕行的大营。
那两名还在昏睡的士兵尚且醒转,便被两把长枪刺穿了胸膛。
另一边,周无延从大营东门杀入,他的人马与李汉书的人马均是毫无阻碍的冲进了大营,但营帐内却是空无一人,二人如今合兵一处,相视了一眼,李汉书怔道:“周将军,这是怎么回事?”
周无延反应也不算慢,沉声道:“不好!中埋伏了!”
“什么!”李汉书吓得差点没从马上摔下来,如今他们深入敌营,若是中了埋伏,岂非十死无生?
周无延冷声道:“别慌!传令下去,后队变前队,缓缓退出去!”
李汉书依言照办,尚走得几步,四个大营入口处忽而亮起耀眼火光,继而杀声震天,李汉书望着周遭不知从何处涌出来的兵马,立时面如死灰,怔在原地。
周无延也是面沉如水,他至今不明白,这里地势如此开阔,对方将这么多的人马藏在何处了……但他如今来不及细想,已有一人当先打马而来,来人面色黝黑,高鼻剑眉,器宇不凡。他看向周无延,笑道:“周将军么,久仰大名了。”
周无延并不识得此人,只淡淡道:“想不到反贼中竟然有认识我的人。”
这人听出他语气傲慢,也不恼火,只道:“周将军还记得一年半前,彭城城郊的那场伏击吗?”
周无延曾经与炼魂教第九堂堂主常云天合作,利用张羽身上的追魂印成功追查到张羽的下落,继而精心安排了彭城郊外的那一场伏击。
也是那一场战斗中,张羽手下五百士兵尽数阵亡,赵匡也没能幸免于难。
如今眼前这个年轻将领提起当年的事情,周无延只觉他好像认识自己一般,不禁疑惑道:“你究竟是谁?”
“我叫燕行,如今是为那彭城郊外阵亡的五百将士与我兄弟赵匡报仇的,你记好了。”
眼前这个骑在马上,谈吐从容,器宇轩昂的将领,正是燕行。
周无延哪里知道那赵匡是谁?只是想到以前有个黑衣少年也曾提及过此事,自己更是被他废去了右手,致使终身不能再用剑,如今燕行旧事重提,周无延不禁冷笑道:“想要报仇,就要看你有没有本事了!”
他如今这里一共有两千三百人,对方看人数最多不过两千,他就算此时中计陷入对方的包围圈也不畏惧,想着仗着自己的精锐骁骑一样能杀出重围。
燕行何须再与他废话,他静心布局,如今对方终于落套,手中长枪向前一指,冷声道:“杀!”
一声毕,身后的无数铁骑立时奔腾开来,周无延也是一声令下,当先纵马杀入人群中。
两拨人马厮杀在一起,周无延虽然右手被张羽废去,但毕竟自身本事不弱,只见他左手持刀,一刀砍翻迎面来的一人,提着长刀,径直向人群中厮杀的燕行冲去。
如今之局,他若是能凭借自身修为,将对方守将一刀斩于马下,那么他便能反败为胜。
燕行见周无延朝自己冲来,心道:“来得正好!”
他却是不迎上去,只是反手抽出背在身后的长弓,张弓如满月,听得“咻!”的一声,箭羽划破天际,径直朝周无延射去。
周无延大喝一声,见得他周身蹿出一股强烈劲气,竟是将自己这一箭震飞了出去。
燕行见对方转眼逼近,再无功夫发第二箭,提起手中长枪,迎上对方的大刀。听得“叮”的一声,燕行只觉对方臂力异常之大,这一下险些将自己震下马去。他虽这些年来从军学了一身好武艺,但比起周无延这种有修为的人来说,还是要逊一筹,也亏得张羽曾经废去他的右手,否则若是周无延使剑,燕行更是难以与其抗衡。
但即便周无延左手持刀,几个回合下来,燕行渐渐也有抵挡不住的趋势。他见对方攻势一轮急过一轮,也猜出他这是想擒贼想擒王,只是他身为一军统帅,即便知道对方的想法,也不好暂时避其锋芒,若是他一退,他们的士气难免受到影响。燕行咬着牙,又与周无延撑了三回合,只见得周无延蓦地纵身从马背上跃起,手中大刀自上而下,直劈向燕行的头部。
这一下若是劈实了,燕行的身子非分为两半不可,他大惊失色,亦是自马背上纵身而起,向后退了一步,这一刀砍在他胯下的马上,立时将一匹马劈为了两半。
燕行见得对方单手将一匹马砍为两半,这份臂力,自己实是不如。如今他没了坐骑,周无延落回马鞍上,催动胯下马匹极速向燕行奔来。
燕行自知即便跑的再快也是快不过马的,当下站定身形,于周无延大刀劈来,马蹄近在眼前之际蓦地翻身在地,竟是翻到了马腹之下。他反手一枪戳破马腹,周无延见机极快,自马背上纵身而下,那马受了重创,立时如发了狂一般在乱军中奔驰了好久,踩踏死不知多少人,方才倒地咽气。
如今二人都没了坐骑,周无延脚下生风,提着大刀,直逼向燕行,他知道燕行绝不是自己的对手,若不趁着此机会将他杀了,他恐怕今日就走不出去了。如今从耳边的厮杀声他也判断的出来,自己的这两千三百人,恐怕是要全部交待在这里了。
其实他少算了一件事,这两千三百人中,除却那一千五百精兵是他的手下,剩下的八百人是李汉书的部下,嘉林关中多半是老弱残兵,安逸了太久,如今突然历经战乱,他们如何能适应的过来?
而周无延现在没了坐骑,想徒步杀出包围圈已然是不可能了,为今之计,只有在自己的兵马没有完全溃败前,将燕行杀了,令对方军心打乱,或可有一线生机。
燕行见对方逼的这般急,心知自己如今占尽优势,再拼下去却是不值,当下刻意卖了个破绽给周无延,大刀划过他的左肩,燕行捂着肩膀连连往后退去。
周遭士兵见主将受了伤,急忙纵马护援,将燕行拱卫在身后,如此一来包围圈难免露出破绽,周无延抓住这个机会,大刀一挥,砍死一名士兵,喝道:“兄弟们,撤!”
他当先开路,这包围圈露出的缺口越来越大,久而久之,周无延率着残余的兵马却是突围而出。
燕行看着他们的去向,正是往嘉林关去了,他也不急着去追赶那百余残骑,倒是朱元此时走过来道:“将军,你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