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灵听得她的话,微微抬首,眼中泛出一丝淡然笑意,“谢谢啦,不过,其实我早就有打算了。”
“自她将那祝余草拿进来的一瞬间,我便有了打算啦!”她说到这里,忽而住口,众人也不问她的打算是什么,只是大家看着她那抹恬淡的笑颜,心中都是隐隐猜到了什么。
青冥双目轻阖,不知为何,望着凌灵的容颜,他心中总有着说不出的凄苦,“我出去转转。”他说罢,转身出了山洞。
“凌姑娘,之前我骗了你,这草药只消直接服下便可,并不需要什么辅助药材…”香莲说罢,亦是缓步出了山洞,饶是她活了这么久的岁月,见惯了生离死别,此刻也是心中怅惘,在这里多待得一刻,便觉心中堵的厉害。
余兆本不愿离开这里,却是被余猛强行拉着离开了此处。
此刻只剩紫凝与昏迷不醒的萧月颜还在山洞之中,紫凝走到塌前,望了眼张羽,眼中竟是不知怎么的,兀自留下两行清泪来,“师兄若是在,定然不会让你这般做的…”
凌灵摇首道:“可惜他现在无法阻止我的。”
紫凝上齿咬着下唇,喃喃道:“我,我将萧师姐抱出去…”她抱起萧月颜的娇躯,转身看向凌姑娘,轻轻摇首,柔声道:“凌姑娘,还是再考虑考虑…”
“若然是你,你会怎么做?”凌灵的一问,让紫凝身子微微一怔,她为了张羽,便是要牺牲自己,也是毫无怨言的,推己度人,她再来劝凌灵,却是未免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紫凝心中无奈,只得抱着萧月颜缓步走出山洞,她已然知晓凌灵的决定,青冥当先离去,也是意在留下最后的片刻时光给她与张羽单独相处,她纵然爱极张羽,但心中却是没有半点办法可以帮到张羽,此刻凌灵放弃自己活命的机会来救张羽,她心中自是感激,敬佩,而凌灵心中对于张羽的这份感情,却是又与自己何其相似,她问的不错,若是换做是她自己,也是没有别的选择的。
众人相继出去后,只剩的凌灵与张羽二人,她手中握着祝余草,坐在塌边,凝神向张羽望去,轻声道:“有时候我常想,若是我死后能让你如记得巧儿姐姐那般记我一辈子,便是我死了又能有什么呢?”她轻轻摸向张羽的面庞,隔着那团黑气,仿若手掌搭在他的面庞上一般,“可是啊,在你的心中,恐怕我连巧儿姐姐的一根头发也比不上吧?”
她面上闪过一丝凄楚,“有时我会很不甘心,明明是我们先遇见的,若是那时我与你一道上京都,与你一同经历你过往的所有,是不是…”
“唉…但我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那个时候我只当你这人是个傻瓜罢了,甚至在金陵城外还对你见死不救,其实你会这么喜欢巧儿姐姐也是正常的,我,我又有哪点能比的上她呢?”她这般自言自语,也不顾张羽究竟能否听见,只是想将以往藏在心腹间的话尽数倾吐出来,因为若再不说,恐怕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凌灵长吁一口气,摇首道:“我虽然有些后悔,不知你与我分离之后,究竟经历了什么,但是那日在石镇郊外重逢,我站在你身旁,却觉得你我之间隔的好远好远,仿若那条阻碍牛郎织女见面的银河,出现在你我之间,我想徒步渡过河去,发现却是徒劳…”
“可说起来这也是自然的,因为你不是牛郎,我也不是织女,我知你心中从未喜欢过我,可,可…”她的声音渐渐哽咽,声若游丝,再是说不下去,两行清泪当先而落,凌灵的语气中已是带了哭腔,“可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死了之后,你能不能不要把我忘记,你能不能一直记着我…”
她蓦地伏在张羽身上轻轻哭泣起来,纵然她已有赴死之志,但任何人在知自己将死之时,总有些放不下的东西,一如林巧儿在最后一刻说的那样,“生啊,死啊什么的,巧儿本是不在乎的,但一想到此后再也见不到公子,再也不能陪伴公子,便觉心中好生难受…”
凌灵此刻,便是这种同样的心情,她或许不怕死,但她怕再也见不到张羽,她只是舍不得。
她亦舍不得凌霄,想着自己这么一去,他便真的成为一个孤家寡人了,不由涩声道:“自我幼时起,爹就没了娘亲,他虽是人人敬畏的冥绝宗宗主,可说起来,世上唯一一个可以与他亲近的人,便是我了,我这么一去,他心中定然难受非常。”顿了顿,又道:“以你的性子,定然会将我的尸首火化了,送去给我爹,他若问起我的死因,你必是如实相告,那却是万万不能的,我爹定然会杀了你的…”
她这般叮嘱张羽,就好似张羽能听见一般,“你如今神通大成,修为深不可测,便是真的与我爹动起手来,即便不胜,也不至于败,可无论你们俩哪一个受了伤,我心里都会不好受的,你若还顾念我的一点情意,便不要与我爹为难,我死之后,你只将我就地掩埋,此事亦无须告知我爹…”
凌灵心思缜密过于常人,便是到了临死关头,也将自己死后的一系列事情想的清清楚楚,如今在张羽耳畔轻声叮嘱,虽知他或许听不到,但想着她先与张羽说一遍,而后会留下书信交与青冥,待他醒来后,一切都会明了的。
“好啦!你这人笨的紧,即便我再啰嗦一些,你一时也未必都能记住。”说罢,臻首轻轻伏下,薄薄的樱唇朝张羽的唇映了上去。
她双眸轻轻闭上,修长的睫毛也在微微颤抖,感受着张羽唇间的冰凉,刚刚止住的泪水,又不自禁的顺着脸颊滑落。
就在她轻轻吻上张羽双唇的时候,她没有看见,张羽的眉头微不可见的舒展了一些,而此时笼罩在他脸上的黑气也正以极快的速度消散,只是她此刻双目紧闭,否则定然能觉察出一丝不对劲。
“青冥师兄。”山洞外的不远处,青冥立于一颗大树旁,目光正眺向山洞方向,紫凝此时走到他身边,轻声道:“这样,真的好吗?”
“不知道。”青冥微微摇首,他以往的性子便是遇上天大的事情,尚能谈笑自若,但如今,他却是半点也笑不出来,“只是好与不好,都是她的决定。”
紫凝涩声道:“师兄醒来,若是知道了,定然会十分难过的…”她想到那日在御剑峰,林巧儿死后的几日,张羽好不容易自昏睡中醒来,却已是满身布满煞气,赤红双瞳,仿若焚烧的烈焰,她只与他对视了一眼,便觉浑身犹如烈火焚噬,若非清玄真人出手,张羽恐怕就此被煞气所吞噬了。
她担心张羽得知凌灵死去的前因后果,再变得如同当日一样,那样的话…
青冥长叹一声,仰首望天,喃喃道:“自古天不遂人意。”
他们正在说话间,听得余兆在一旁叫道:“萧姐姐醒了!”青冥与紫凝相视一眼,快步循声走去,但见树荫之下,萧月颜倚着树而坐,见得青冥与紫凝二人,缓缓站起身来,道:“青冥师兄,紫凝师妹。”
青冥示意她坐下,道:“身体怎么样了?”
“已无大碍。”萧月颜微微摇首,她犹豫了一下,道:“凌姑娘她…”她醒来后听余兆与余猛说了之前的事情,此时心中也是五味陈杂,乱糟糟的。
青冥沉吟一声,道:“先不说这个,萧师妹,你此行太过辛劳,还是好生歇息吧。”
萧月颜道:“恐怕不行。”
“怎么了?”紫凝见她神色凛然,似乎有什么大事一般。
萧月颜斟酌了一下,将她如何到得那登天山的山顶,又是如何答应剑问天的条件,换来最后一株祝余草的事情一一说了,这一下不但青冥与紫凝二人均是一惊,便是余兆与余猛也均是大感愤怒,“什么!五十年!?”余兆举起拳头,不忿道:“他这分明是威逼你的,怎能算数!”
余猛亦颔首道:“说的不错,他自然五十年后就会死去,却非要托着你这么美丽的人儿,我看啊,对方多半没存好心!不去也罢!”
青冥摆了摆手,示意二人不要再说下去,他捏了捏眉心,自来到这蓬莱后,令人头疼的事情接踵而至,按理说,那人对于萧月颜虽是有救命之恩,更是相赠祝余草,这份恩情那真的是大得很了,但要她在这相伴五十年,却是过分的很。
其一,萧月颜至今仍是琼霞派的弟子,按照门规,派中弟子纵然是下山历练,亦不可超过三年,这并非是有意要束缚派中弟子,只是担心有些小有本事的弟子在山下待得年岁久了,仗着一生修为横行霸道。
其二,诚如余猛所说,萧月颜如今正值青春年少,生的更是美若天仙,那人提出这等无理请求,恐怕意图不轨,萧月颜若真的听信了那人的话,在山顶相伴五十年,谁能保证不发生什么事…?
不错,萧月颜的修为是很高,可从她的口述中,显然那男子的修为比她要高出许多,对方若用强,她如何是好?只怕到时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对方救了萧月颜一命,他本不该以这般心思揣测别人,但萧月颜毕竟是自己的同门,他不得不谨慎再谨慎。
紫凝亦是道:“萧师姐,五十年…也确实过分了…”
萧月颜摇首道:“我以答应了他,何况对付救我一命,更是赠予我祝余草,我以五十年岁月相换,为他送终,也并无什么。”
青冥皱眉道:“不可!”
“此事我意已决!”
“我说了不可!”青冥蓦地大喝一声,震的周遭树叶飒飒作响,众人均是一惊,不知他为何发怒,但见青冥直视萧月颜一双清冷的眸子,二人均是一语不发,但萧月颜那执拗的眼神,已然能说明许多问题了。
紫凝柔声道:“青冥师兄…”她知青冥素来从容淡定,极少动怒,此刻动怒,也实在是因为这接二连三的令人烦心的事情太多了。
凌灵要牺牲自己去救张羽,已是令青冥感到无奈非常,而张羽醒来后如何向他交代,更是毫无头绪,如今又听闻萧月颜要在那山顶待上五十年,青冥的头都快炸开了,“一切,一切等张师弟醒来再说!”此刻他也没什么好办法,只好暂且托着再说。
萧月颜却知若是张羽醒来,自己见了他,将再舍不得离开,当下霍然起身,淡淡道:“我现在就要离开!”
她正迈步离开之时,但觉一道劲风自背后扑来,微微侧身避开,却是青冥一掌攻向自己后心,她刚一避开,青冥已是顺势一步踏到她身前,“要离开也可以,杀了我,你自可过去!”
“青冥师兄!”紫凝料不到青冥竟会如此,急忙上前劝道:“师兄,有什么事好商量…”
“她这么一走,便再也回不来了!”青冥声音骤而转冷,看向萧月颜,道:“那登天山高不可攀,她若任由那人将她带上去,我们便是想将她带下来也是不可能的!”
他此话却是不错,这蓬莱岛有极强的禁制,让他们不能御剑,而若是徒手攀登,萧月颜集三人体内的真气尚且不能攀到山顶,更遑论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人了。而山顶上的那神秘男子,修为更是深不可测,他既然让萧月颜办完这里的事情回山顶找他,他必然有办法将她带上山顶,可他却未必愿意让他们去到山顶。
换句话说,即便他们到得山顶,那男子不肯放萧月颜离去,凭他们的本事,能否是那男子的敌手,尚且不得而知,若是那男子制住萧月颜,以其性命相要挟,他们又该如何?
这一切的一切虽然都是青冥的猜想,但无论如何,此次若是让萧月颜就此离开,那么就真的再无回天之法了。
萧月颜微微摇首,“青冥师兄,还望尊重我的决定。”
青冥眉毛一扬,沉声道:“我已说过,一切待得张师弟苏醒,再做打算!”
“何况你这般冒失,回到昆仑山,我们如何向清韵真人交代?”萧月颜听他提及清韵,心中微感愧疚,垂眸道:“还望师兄告诉师尊,说月颜不肖,不配做她的弟子…”
青冥摇首道:“此事我可做不到,若要说,你亲自与她说去!”
萧月颜抬首道:“师兄定要与我为难?”
“哪怕是你我二人挥剑相向,我亦要将你留在此处!”他说的斩钉截铁,萧月颜自知再无他法,正要动手之际,紫凝忽而闪身拦在二人中间,道:“此时师兄尚未苏醒,你们又在这里内讧,却是为何!”
萧月颜道:“只消青冥师兄不再与我为难…”
“恕难从命!”青冥已是烦到了极致,此时此刻,他也顾不得许多,来到蓬莱之后,怪事一桩接着一桩,这次他是说什么不会让萧月颜去应那什么狗屁约定的。
萧月颜亦是不再言语,但见得她的身形一闪,竟是绕过紫凝,径直向远处驰去,她动的瞬间,青冥亦是相继而动,只一个呼吸间,他已是追上萧月颜疾驰的身子,一掌朝她肩头落去。
他的疾风劲气以速度著称,萧月颜想要甩开他,几乎是不可能的,不得以她只得回身双掌凝于胸前,但见得一道水壁立时竖在她的身前,青冥一掌拍去,劲气喷吐之下,溅起漫天水花。
萧月颜双手掐诀,口中念念有词,那漫天的水花立时在青冥身子四周急剧收拢,形成一个球状水牢,将青冥牢牢地束缚在内。
“青冥师兄,这水牢两个时辰后便会自行散去,请恕师妹无礼。”萧月颜身子漂浮于空中,看着被水牢里的青冥,道了声歉意,正欲离去,却听得“嗡”的一声,刺耳的剑鸣声震的人四肢百骸仿若都要散架一般,青冥剑上青芒闪烁,数道剑芒闪过,水牢“哗啦”一声四散成无数水滴,青冥倒转剑柄,收剑于身后,沉声道:“就想这么走吗?”
萧月颜不料他只寥寥几剑便破了自己的水牢,心中震惊之下,却也起了好胜之心,想青冥与她都是琼霞派中最为杰出的弟子,他们二人曾经在试剑大会上有过一次交手的机会,不过那次青冥因性子懒散的缘故,并未使出全力,故意诈败,是以萧月颜心中一直都深觉遗憾,如今又有一较高下的机会,她却是求之不得了。
青冥平日是极为不喜与人争什么的,只是而今之局,也是由不得他了,萧月颜若真的要走,他也只有强留,不为别的,只为当初他们三人与张羽同时从琼霞派离开,回去的时候自然也要三人一同回去,他身为她们的师兄,有义不容辞的责任保护她们的周全。
萧月颜见其收起青冥剑,不由颇觉失望,当下道:“师兄,还请拔剑!”
青冥亦知萧月颜的神通非凡,自己若是弃剑术而不用,恐怕难以留下她,便应了她的要求,青冥剑挥洒而出,再次发出刺耳的剑鸣声。
二人均是再没废话,两道身影于空中一闪而逝,随后但见得白芒与青芒交错闪烁,二人的身影却是隐于那光芒之下,再分不清楚了。
“大哥,这可怎么办!”余兆在下面望见天上两人打的不亦乐乎,焦急道。
余猛道:“我他妈哪里知道?他们又是为什么事要打?”他到如今还不明白,他们明明是一起的,怎么自己人打起自己人来了。
“紫凝姐姐呢?”余兆向一旁望去,之前还见得紫凝站在那里,只一眨眼,她也是不见了踪迹。
“在天上…”余猛仰首望天,神情显得震惊且呆滞,但见得空中,一身穿白紫色道袍的俏颜女子,周身卷着漫天赤炎,在空中兀自漂浮而行。
紫凝周身涌起漫天赤炎,只一瞬之间,便逼近了那纠缠在一起的两道光芒,但见她纤手一挥之下,一条炎龙发出一声仿若愤怒的低吼,咆哮着当先向那道青芒逼去,青芒当此炎龙之威,微微一滞留,随即化为一道流光,向一边极速避去。
紫凝一击逼开青冥,萧月颜周身裹着耀眼白茫,趁机就要离开此处,但觉身后一股炽热之气袭来,不禁面色微沉,她若就此离开,身后赤炎逼近,必然将自己从空中打落,那样一来,她再想离开,便极难了,只得一掌伸出,流水劲气喷薄而出,将迎面而来的一道赤炎瞬间浇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