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师爷摇了摇头,道:“这自然是因为离闹市远一点,地处偏僻,房租相对要便宜一些。”
林放鹤不解:“方巡官的房子是租赁的?”
高师爷抬眼望了望他,苦笑摇头:“这县衙里当差的,据我所知,除了孟巡官,大多数人都靠租房子来住。”
林放鹤轻叹一声,开玩笑说:“那么师爷你呢?”
高放自嘲地一笑:“老朽乃当涂人氏,土生土长,混了大半辈子,虽然说本事不济,没有挣下那万贯家财,但暂避风雨、聊且容身的小屋,总还有一间半间。”
林放鹤笑道:“在我等到处漂泊、四海为家的浪子眼中,高师爷这等人家,已经蔚为大户了!”
“大人开玩笑。”高师爷谦卑有礼。
林放鹤又想了想,不觉问道:“方正在县衙当差,堂堂巡官,年俸再怎么也有一二百两银子,纵然称不上丰裕有余,想来也不至于如此拮据?”
高师爷捻着胡须,慢慢道:“林大人有所不知,方巡官为人一向豪爽,体恤部下,哪一个当差的家中有事,急用银钱,或求或借,他却从来不推脱。因此这一年下来,虽有微薄俸银,其实并没有多少积蓄……”
“这个方正为人倒也仗义。”林放鹤称赞。
“方巡官非但为人仗义,当差也极为认真,忠于职守,又是有名的廉洁公正。”高师爷面含笑意,连连赞道,“这阖衙上下,提起他来,哪一个不翘大拇指头!”
林放鹤满意地点了点头,也道:“此话不错。自从来到当涂县,代罗知县而统摄衙务,与方正数日合作以来,本官耳闻目睹,印象的确极佳。”
高师爷微微一笑,捧起茶盅,又吸了两口。
放下盅子,拱手道:“在下冒昧前来,打扰了大人休息,深感不安。您如果没有别事询问,老朽这就告辞了。”
林放鹤也说:“本堂自来县衙,承蒙各位看重,倾力合作、查察案情,心中不胜感激。好在罗知县没有几日,就要回来,期间还望各位尽心竭力,勿要松懈……”
“属下谨记。”
高师爷鞠躬退出书斋。
林放鹤命仆役掩了门,将灯拨亮,又沏了一大壶浓茶,放在桌上。又重新打开陆根生案卷宗,检出相关的供词、趣÷阁录,凑在灯下认真翻阅。
他时而惊呼,时而悲叹,时而愤怒,时而惋惜,时而拍案惊奇,时而掩卷长思,一直看到三更鼓后,方才解衣就寝。
第二天早衙,林放鹤没有上堂。
将一应事务委托给高师爷处理,自己仍旧躲在书斋,潜心研究案卷。
一直到午后未时。
他才传令击鼓鸣锣,升堂问案。
衙役按班就列,听候差遣。
两位巡官上前参拜:“不知大人有何驱策……”
林放鹤头戴蝉翼乌纱帽,身着深绿色海云捧日官服,稳坐高堂,淡淡一笑说:“二位辛苦了,下站等候。一会儿本县自有安排。”
孟守义、方正两位巡官退下。
林放鹤手抚桌案,将大堂上下扫视一遍,开口问:“不知诸位可曾熟悉狄公与包拯二位前朝先臣?”
堂下衙差,包括方、孟两位巡官只是粗通文墨,略识几个字,平日抓捕罪犯、维持治安尚属在行,可要让他们坐而论道,引经据典,谈古论今,却是个个头疼。
只有高师爷站起身,稽首说:“大人说的莫非是初唐名臣狄怀英,和北宋庐州合肥人,字希仁那位包拯吗?”
“不错。”
林放鹤又说:“狄仁杰,字怀英,初唐时并州太原人,历任刺史、御史等职,武则天大周朝时官拜宰相。《旧唐书?列传第三十九》记载,他在担任大理寺丞时,‘周岁断滞狱一万七千人,无冤诉者’。包拯在天圣五年登进士第,历任权御史中丞、三司使、枢密副使等职。又因曾任天章阁待制、龙图阁直学士,故世称“包待制”,“包龙图”。两位除了政绩斐然,并流传下许多公案故事……”
高师爷赞同:“这个在下也有所耳闻。”
林放鹤哈哈一笑,欣然道:“尤其这位包拯,铁面无私,亦被称为‘包青天’。惩贪除恶,断案如神,如巧取合同文、智断铁钉案,审石头、问黄瓜,早已在民间成为不朽的传奇!”
高师爷附合说:“大人真乃见识过人,学问精深。”
“一知半解,贻笑方家。”林放鹤轻描淡写,随口一转,“不过各位可曾知道包龙图断狱如神的奥秘吗?”
众人闻听,皆摇头不迭。
高师爷抬起头,一双眼睛溜了一下,试探问:“属下愚钝,向大人讨教……”
林放鹤挺直腰板,高声说:“除了过人的智慧,精准判断,和严密地推理,这位包大人还擅于法术,通灵鬼怪,穿越阴阳两界。所以民间才有‘日断阳、夜断阴’之说流传。”
“这个嘛,非是小人冒犯,恐怕多属后世附会之谈吧?”高师爷鼻子里哼了声,脸上挂起一丝冷笑。
林放鹤坚持说:“非也非也,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许多现象用常理解释是说不通的。例如‘乌盆记’一案,罪犯谋财害命,将人杀死后,又剁碎混入胶泥,放入窑中,烧制成乌盆,一切证据均化为乌有。若非有魂灵指引,包公又如何能对案情作出合理的分析与判断,并顺利勘破此大案?”
堂下一时肃穆,无人应声。
林放鹤一改往日严谨端正的作风,在公堂之上大谈怪力鬼神,煞有介事,令诸位衙差、巡官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高师爷灰黄的眼珠一转,讪笑着,搭腔说:“大人为何今日一反常态,竟专注于鬼神之说?”
“唉,说来惭愧。”林放鹤慨叹一声,“一切乃因为昨夜三更之后,本堂阅完案卷,熄灯就寝,才合上眼不久,梦中不想却被那陆根生的鬼魂折磨……”
众人大吃一惊:“陆根生鬼魂?!”
林放鹤用力点了点头,长吁道:“在梦中,这个可怜后生一身带血,两眼哀伤,长发披垂,哀哀切切地向本官哭诉他的冤情。并言之凿凿,说,真凶并非沈万山、实实另有其人。”
孟守义听罢,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咂舌道:“却是哪个?”(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