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怀箴抬眼望去,只见朱见深已经被一个白衣人拖上城墙,心知不可轻举妄动。因此,她走到江少衡一行人身边,轻声对纪恻寒和简文英、唐惊染说道:“纪大哥、哥哥、惊染,你们三人守在城外城墙脚下,以备不时只需。”
纪恻寒应了一声“好”,便同简文英、唐惊染、简破浪和朱落雪一起走到城门外面城墙角下。
简怀箴对方寥和江少衡说道:“方大哥、江大哥,我们去城墙会会那人。”她说完,转身对于冕和马天罡道:“城下就交给你们了,万万不可以伤害到寻常百姓的性命。”
“公主请放心。”马天罡郑重道。于冕心中激动不已,也连声应着。
简怀箴同江少衡、方寥一起走到城墙上面来。白衣人挟持朱见深已经在城墙上面候着,见到简怀箴上来,他的身子微微一颤,旋即恢复了平静。
“放了皇太子,或者还有你一条活路。”方寥一脸平静,面无表情的说。
白衣人一言不发,只是望着他们三人,却忽然哈哈笑了起来,笑得猖狂而肆意。笑完之后,才冷冷说道:“怀箴公主、江太傅、方大侠,对么?你们没有资格同我谈条件。不是你们放我一条活路,是我考虑是否要放你们皇太子一条活路。”
“皇太子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也一定跑不掉。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如何?”江少衡目光炯炯,手中的折扇轻轻摇动。
白衣人的双手紧紧扣在朱见深颈间,冷冷道:“你想怎么样?”
“你放过皇太子,我们放过你。对于以前的事情,我们可以既往不咎,也可以向你保证,一定不追查你是什么人。”江少衡缓缓道。箭在弦上,没有什么比朱见深的性命更重要。
白衣人似乎笑了笑,声音中带着几许得色道:“江太傅的交易听起来倒是很吸引人。可是,你未免太小看在下了。在下筹谋多年,岂会如此轻易放弃?既然能捉拿皇太子,我便已经做好不成功,便成仁的打算了。让你们知道我是谁,又有什么干系?”说完他把蒙在脸上的面巾轻轻扯了下来,露出一张年轻而刚毅的面庞。
简怀箴三人都不认得他。他看上去也不过二十几岁,任凭是谁,都料不到这人策划筹谋了惊天大计。
“容许我自我介绍吧。在下石未风,乃是石亨石大人的独子。这么说一下,想必你们能更了解我。”石未风满不在乎的说道。他说话的语气,倒是与年轻时候的纪恻寒有几分相似。难怪徐栖歆当初说与朝廷大员有勾结,原来她口中的朝廷官员,便是石亨的儿子石未风。
“你是来报仇的?”简怀箴盯着他,沉静问道。
“也不可以这么说。一半为了报仇,一半为这天下。天下在你们姓朱的人手中,变成什么样子?与其如此,倒是不如让我收拾旧山河。”石未风说话的语气十分轻松,可是显而易见,每句话都是酝酿过后才说的。表面上看起来,他是一个吊儿郎当的人。正是他的这份轻浮之气,会让人在不知不觉间便小瞧了他。实际上,这个人相当工于心计,懂得怎样来分散敌人注意力。
“你想怎么样?”简怀箴稍微一盘算,知道再和他多说下去,也没有丝毫益处,倒是不如快刀斩乱麻。
“果然是爽快人。我给你两条路选择。第一,给朱见深收尸。第二,拿江山来换太子。你就自己选吧。”石未风说得十分轻松,似乎结果早已经在预料之中一样。
简怀箴的手中,沁出了点点滴滴汗珠。这么多年来,什么样的大风大浪她都见过,什么样的生死关头她都经历过,唯有今天,是完全不同的。今天她面对的这个人,日日夜夜算计怎么抢夺朱家江山,算计了六年之久,他的每一步,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江山定然不能拱手让人,可是却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朱见深死?
她面上没有丝毫表情,私下却在计算,如何能从石未风手中夺过朱见深。他们与石未风相距有二十步远,倘若能分散石未风的注意力,她或者可以一击即中,从石未风手中抢出朱见深。
想到这里,她抬头看了江少衡一眼,却不曾想到,江少衡同时也在看着她。两人目光交接之间,已然交换心思。
江少衡拖延住石未风,笑道:“石公子,你想要这大明朝的江山,可是你想过么?江山岂是你想要变要的?你执掌天下后,反对你的朝臣,定然不计其数,到时候你怎么做?你的想法,未免太天真了些。”江少衡故意同他闲话,目的是想吸引他的注意力,好让简怀箴施展轻功,去救下朱见深。
石未风却紧紧扣住朱见深的咽喉,目光流转间,像是早已经洞悉了简怀箴和江少衡的心思,冷笑道:“皇长公主、江太傅,天下俱传两位是聪明绝顶之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哪。不过在下想,你们何苦白费力气。皇长公主的轻功武功固然是举世无双,可是毕竟我们之间隔得远,只要你过来,先死的一定是皇太子朱见深。”
简怀箴与江少衡没有料到,石未风一句话间便洞察了两人心思,双双面色一变。
石未风继续冷笑:“至于怎么管理天下么,就不牢江太傅你操心了。当初朱元璋抢夺天下,皇长公主的父亲朱棣从侄子手中抢夺了江山,不都是不服者杀之么?据说方寥方大侠一家十族,都是死在朱家手中呢。乱世用典,在下自然是知道的,不劳太傅费心。”
石未风一番话,说得简怀箴、江少衡心中俱是惊惧。石未风果然是厉害角色,他年纪轻轻,心思缜密,已然到难以预料的地步。他几句话间,就能把江少衡抛给他的难题轻松化解,还能挑拨方寥和简怀箴的关系,果然不是什么善者。
简怀箴不由自主看了方寥一眼,她知道方寥一直对当初的十族公案念念不忘,耿耿于怀。果然,方寥听到石未风的话后,脸色变了几变。
方寥起初因为简怀箴的缘故,才放下对朱氏王朝的恨意。当年,他与简怀箴曾经有过一段情,但是后来简怀箴与江少衡萌生情义,两人之间的感情最终落得无疾而终。这段公案,原本是天下皆知的事情,如今方寥被石未风一挑拨,脸色果然就变了。
石未风见到他的挑拨初见成效,心中略有几分得意,继续说道:“皇长公主与江太傅心有灵犀,都是为朱家王室效命的。只是可惜了方大侠,明明有十族之仇,却仍旧与皇长公主、江太傅共事。天下人提起方大侠,除了赞方大侠大仁大义,连十族的仇恨也不顾外,其余也不过时说方大侠趋炎附势,懂得见风使舵,可以享受荣华富贵而已。”
石未风的一番话,想必是说到方寥的心中,方寥的脸色顿时变作铁青。
“你......”简怀箴也被石未风的一番话,激地变了脸色,她抽出袖中的金丝软带,便欲往前冲去,却冷不防一把冰冷的长剑横亘在颈子之上,抬头一看,那竟然是方寥的长剑。
“方大哥,你......你要做什么?”简怀箴的语气中,陡然生出几分寒意。
“公主,”方寥的声音有些生涩:“对不起,我也不想的。我知道石未风是想挑拨我们的关系。可是......我不能不承认,他说的也是事实。事实上,就是你的父亲,诛灭我方家十族。而你,负了我的情意,与少衡兄心有灵犀。这段仇恨,这些年来,我以为我能放下了。可是原来,我真的不能。对不起。”
“方兄,你冷静一些,莫要中了旁人的离间计。公主对你我,向来是一视同仁。难道你要伤害她?”江少衡一时之间,也冷静不下来,竟然手忙脚乱,乱了分寸。
“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我不会伤害她,我也不会让人伤害她!但是,朱家一定要受到惩罚!我的仇,一定要报!”方寥的声音颇有些凄厉。
“你想怎么报仇?”简怀箴手中的金丝软带,轻轻飘荡,似乎她在找机会还击。
方寥的剑锋冰冷而又生硬,他满怀怨恨的说道:“如今皇帝病危,我知道你的话一言九鼎。我让你立刻下令,起草皇帝的退位诏书,把皇位让给他------”方寥边说着,边指了指石未风,他对石未风冷冷道:“我不稀罕什么江山皇位,不过你登上皇位,你要允诺我一个条件。否则,今日我便自己报仇。”
石未风也没有料到,自己几句煽动性的话,会引起这么大的变动。不过仔细想想,也没有什么奇怪的。自己的父亲石亨死在朱家人手中,自己对皇室恨之入骨,何况方寥死的是满门十族?更何况,江少衡对他,又有夺爱之恨,他积聚在心中的仇恨,陡然间爆发出来,倒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好,我答应和你合作,你想要什么条件,尽管提出来就是。”石未风答应的十分爽快。
方寥点头,面色阴沉:“我要你把朱氏皇族交给我来处置。否则,我们不必再相商。”
“这有何难?便全部交给你处置就是。朱家同我们都有深仇大恨,你想报仇,我自然没有理由阻挠你。”石未风冷笑道。
方寥转过身去,对着城下大声喊道:“都给我住手。皇长公主和皇太子如今已经在我们手中,所有的人都放下武器。”
城下的人抬头看去,有识得的,发现方寥居然挟持了简怀箴,都不明白发生什么情况。他们正彷徨不知道怎么做才好,石未风扼住朱见深的手,稍微用了几分力道,疼的朱见深大声叫唤起来。
简怀箴只得无奈道:“都住手吧。”
城下的人听到简怀箴下令,只得住手,等待着她继续发号施令。
方寥往城下看去,只见城下乌压压全是简怀箴的人。他抬起头来,略一沉思,对石未风说道:“石未风,我们现在应该先离开这里才是。只要我们有人质在手,便没有什么好怕的。”
石未风也低头看了看城下,对方寥的话表示赞同。其实他本来也没想过这么快同简怀箴等人正面交锋。朱见深被万贞娘带着逃出密室,实在出乎他意料之外。他原本派黎开舜带人埋伏在城门处,只等朱见深和万贞娘一出现,就把他们抓回去,谁知道出师不利,弄出如此大的风波来。他无路可走之下,只得挟持朱见深要挟。
方寥挟持着简怀箴,稍微靠近了石未风几步。他肃然对石未风说道:“如今城门人多,我们沿着城墙外对面走,走出一段乱,就跳下城墙,带着他们先逃离。”
石未风佩服他想的周到。不过他素来心思缜密,因此对方寥说道:“你在前面先走。”
“你怀疑我?”方寥不满意道。
“那倒不是,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不过方大侠,你我相识也不算太久,一切还是小心为妙。请吧。”石未风笑嘻嘻说道。
方寥恼怒的低哼一声,带着简怀箴往前走。石未风双手紧紧扣着朱见深的颈子,看着他一步一步的走。
方寥经过他身边时,横在简怀箴身前的长剑陡然一提,简怀箴凌空而起,金丝软带对着石未风卷去。与此同时,一直在后面没有说话的江少衡,手中的折扇也迅速打出,直击向石未风的咽喉处。
“你们......”石未风大惊之下,简怀箴的金丝软带和梅花针,已经齐齐打在他的手心之上。此时此刻,江少衡的折扇,也到了他的面前。他不得不把身子倾斜,躲过折扇。与此同时,方寥的长剑,也横在他的胸间。他怒吼一声,用力把身边的朱见深往城门外推下去。
早就守候在城墙下的几人,一眼看到朱见深被推下来,便纷纷去接。唐惊染得到简怀箴真传,同样从袖中抛出白色飘带,卷起半空中落下的朱见深。唐惊染跃起,接住朱见深,轻轻落在地下。
朱见深从城墙上落下,原本以为没有命在了。谁知唐惊染便如美丽的仙子一般,从天而降,救了他一命。唐惊染生的与唐云萼颇为相似,容色倾国,朱见深从来不曾见过如此美貌的女子,一时之间竟然忘记了害怕,怔怔望着唐惊染说不出话来。
唐惊染只当他是吓坏了,便柔声安慰道:“别怕。你没事了。”朱见深用力点头,心中顿时生出别样的情愫。
而城墙之上,受伤的石未风,身子半倚靠在城墙边上,恨恨道:“你们串通好的?”
简怀箴、方寥和江少衡三人互看一眼,旋即相视而笑。简怀箴轻声说道:“你错了。我们并没有串通好,而是你太小看我们三十多年的情义了。”
“你错就错在太自信,太猖狂。三十年前,我是恨朱家,直到今日,我对朝廷也没有什么好感。可是,你谋朝篡位,天下便会大乱,百姓就会流离失所。我岂会拿天下百姓来同你一起发疯?”方寥淡淡说道,面上仍旧看不出任何表情。
“你的计策原本万无一失,可惜你太以己度人了。你的失败是注定的。”江少衡叹息道。
“好!好!好!输在你们手下,我心服口服!不过,你们也不要得意太久,会有人来替我收拾你们的!一定会的!一定会的!”他说完,便对着城墙一头栽了下去。
简怀箴立在风中,西风吹起她的长发,她摇摇头道:“可惜了。石未风若不是为仇恨和权势蒙蔽,总也算个优秀的孩子。”
“人一定要学会放下,只有放下,才能宽恕。”江少衡若有所思的说,说完,别有深意的看了方寥一眼。
方寥望着遥远的地方,缓缓说道:“放下,才能宽恕。宽恕别人,也宽恕自己。”
简怀箴偕同江少衡、方寥走下城墙,马天罡同于冕前来禀告道:“启禀皇长公主,石未风摔下城墙摔死,其余的余孽黎开舜等人已经擒住,还请皇长公主发落。”
简怀箴颔首,走到朱见深身旁,见他毫发无损,这才放下心来。她轻轻拍着朱见深的肩头,道:“深儿,你受苦了。”
“太皇姑奶奶,是孙儿不好,私自出宫才经历九死一生的劫数,以后孙儿不敢了。”朱见深回想起这两个月经历的种种,不禁泪如雨下。
简怀箴见他长进,心中也颇为欢喜,道:“你父皇卧病在床,若是能见到你平安无事回去,心中定然欣喜不已。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你回宫后,要好生孝顺你父皇。知道么?”
“孙儿谨遵太皇姑奶奶圣谕。”朱见深由衷道。
“好了。你们命人埋葬石未风,还有谁牵扯到皇太子失踪一案中,一律要查个清楚明白。冕儿,这桩差事就由你和马大人一起去办吧。“简怀箴转过身去,对于冕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