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已至,夜色微澜,星子点点隐于月辉之下。客栈的老板倒也雅致在后院里种了大片红樱,此刻已是红樱最后一茬花期,神乐运气不错,还能赶上看这一场红樱残雨。
客栈里人声鼎沸比肩接踵,一直延伸至对面的仙客桥,神乐拉着衡弄文也要凑热闹,衡弄文却说挤得慌不愿下去。
“我好不容易得空出來看场烟花,你却这样扫兴。”神乐彭彭拍着桌子宣泄自己的不满,衡弄文却沒动作,她负气转身要走。
衡弄文将她拦住,她回头气闷道:“怎么着?司文大人不是觉着下面挤得慌吗?”
衡弄文笑的人畜无害:“下面挤得慌,我们去上面看便是。”他伸手指指楼顶,接到:“而且上面空气比较好。”
为了不引起恐慌,衡弄文沒有使用仙术还特意借了梯子,小厮扶着梯子看他们爬上楼顶直道公子聪明竟想到这样的好办法。两人爬上了楼顶,摆了几盘点心,悠闲的坐等烟花开场。
衡弄文伸了个懒腰,轻松道:“我从來沒想过今世还能有这一日。若那时沒有锦絮那桩事,你会不会继续待在衡府?”
神乐捏着刚折的几支红樱支着下巴,黑发高高竖起,眸子浓黑光彩熠熠:“会啊,不过我总归要回妖界的。”
衡弄文笑的淡然,不知从哪摸出两壶酒:“从天庭顺來的忘忧酒,尝尝。”
神乐接过水晶石做的长颈酒壶瞧着新鲜,径自对着壶嘴灌了一口,吧唧吧唧嘴道:“还不错。”
衡弄文也仰头将忘忧酒倒出一道弧线,印着银色月光注入口中,道一句:“好酒!”残月映着他淡紫身形洒脱自如。他朗笑两声身子后倾躺在琉璃瓦上,颇为委屈的说:“我还记得送你回妖界时,你说我偷了你的酒,还把牧离送我的酒给了黑白无常。那时候心疼啊,怎么说我也养了你三年,怎么就不如两只鬼差了呢?”
神乐哼了一声道:“你扮谁不好,非要扮我讨厌的慕容墨阳,活该!”
衡弄文不怒反笑,噙了口酒吐字不清道:“你该谢我,若是换了别人为你设劫,你现在不晓得还能不能活在世上。”
神乐一想也是,可不是哪个妖精都能碰上衡弄文这样心软的神仙。命运虽然捉弄她,却也给了她许多幸运。
“改天我再酿些酒赔给你便是……”
爆竹声接连响起,将神乐的话尾堙沒在一团噼里啪啦声中,伴随着一声哨响烟花筒如箭离弓般飞上空中,绽开千树万树梨花,神乐仰头看着欢快的拍手,笑声混在一片呼啸声中。
清风徐徐,吹散一片硝灰,重被绽放的烟花再次漫上一片硝灰。烟花散尽,终究不过一片泡影,烟消云散。
衡弄文枕着手臂呐呐自语:“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他洒脱的笑,将一腔愁绪融入忘忧酒中一并灌进肚子里:“不知好啊,不知好……烂在肚子里就好……哈哈哈……”
“衡弄文,你嘴在那动啊动的在说什么呢!这太吵,我听不清!”神乐捂着耳朵冲衡弄文大吼大叫,他们离烟花太近,嘈杂声又盛,根本什么都听不清。
衡弄文好像喝多了,面色微红,眼里隐约有水雾迷离,他斜躺在屋脊上,一手撑着身子,一手提着已空的酒壶,也向神乐吼:“你是猪吗?为什么看不出我的心意……”他说着声音越來越小,话尾几乎变成了呢喃。
神乐支着耳朵靠近衡弄文的脸:“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衡弄文挣扎着要爬起來,醉意麻痹的他手脚都不灵活了,他蹬了几下觉得好像踩到了什么,却也沒脑子细想。
底下忽然响起一声惨叫,声音尖锐冲破爆竹声直刺二人耳膜。
“哪个杀千刀的扔的瓦片!”楼下街道里站出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一手捂着头破血流的脑袋,一手提着罪魁祸首的琉璃瓦,正四面张望着行凶者。
神乐脑袋一紧,看看壮汉手里的瓦片,再看看衡弄文脚下透出客栈灯光的空隙,再看看那壮汉发达的肱二头肌,理智的拉着烂醉如泥的衡弄文要跑路。与此同时,那壮汉也发现了二人所在。
“你两个给我站住!”那壮汉拉过一架梯子就往楼顶爬,只听见蹭蹭蹭响速度惊人。
“衡弄文,快起來……再不起來就要死人啦……”神乐费劲力气将衡弄文拉起來,无耐衡弄文睡得昏沉,神乐只能将他扛在肩上忽然脚下一滑,二人咕噜噜顺着楼檐滚落到后院红樱丛中。
那壮汉眼见着那书生样的两人摔下了两层楼,心想着定是活不成了,吓得转头就往回跑,嘴里还喊着:“不关我的事!”
神乐和衡弄文当然不会被摔死,她此刻正蹲在一棵樱树上拉着摇摇欲坠的衡弄文等了半天,确定沒有危险后又含辛茹苦的背着衡弄文从后院窗户里爬进他们的房间。
神乐丢垃圾一样将衡弄文摔在床上,又是对着他的耳朵大吼大叫,又是在他脸上洒凉水,千般万般醒酒的方法都给他用过了,衡弄文还是沒有醒转的迹象,反而挪了挪身子,找了个舒服姿势继续睡。
神乐气急对着熟睡的衡弄文吼:“你睡床上我睡哪啊!不能喝还喝那么多……你不是说保护我吗?现在倒好,你睡得像头猪,我还要反过來保护你……”
衡弄文恍如未闻,呼吸声均匀安静,神乐抓狂大吼:“喂!”
衡弄文睡的很熟,小云也缩在床头睡着,只有神乐自己坐在窗乆上看星空。
她手里拿了支红樱,有意无意的扯着花瓣丢下窗子,红樱花瓣像朵被血染红的雪花,打着转儿融进那一地落英,再也分不清其他。
她从來沒有想过还能这样自在的活,盗仙药的事让她觉得自己好像死了一次,尤其是慕千浔对自己的那顿鞭打,更是加剧了她对盗仙药的惩罚的恐惧性。
不过幸运之神还是眷顾她的,让她在渡天劫时遇到了衡弄文,孤单时遇到了小云,被白莫邪挟持的时候遇到了白水灵,就连盗仙药这种滔天大罪也戏剧性的被化解。更何况命运让她从出生就追随着慕千浔,注定了她对他是特别的存在。如此,实在不该有什么好抱怨老天的了。
也不知道慕千浔和水灵现在怎么样了,既然天庭沒有发现丢了仙药,就不会为难慕千浔吧。慕千浔虽然打她那般狠毒,到底是为了她着想,她便不气也不恨。
神乐小心的从怀里取出一只羽坠,两根白色翎羽拴着两只玉铃,在夜风中轻轻撞出叮铃声。翎羽上粘着点点血迹,是她的血。慕千浔毁了她的湘妃笛,水灵却将这完好的坠子留给了神乐。这样也好,总算是留给了她些许念想。
窗外烟花依旧灯火阑珊,人声寂寥。
长街长,烟花繁,举头望婵娟。玉铃摇,白羽飘,若水相思君可知?
神乐低头看着自己的小腹,这个罪魁祸首,手不自觉的便抚了上去,轻轻晃了晃羽坠,像极了真正的母亲对自己未出世的孩子的逗弄:“你來的稀奇,却给我带了许多烦恼。可你毕竟在我身体里,我便不能当你不存在,狠心扼杀你我却做不來。若是能找到解药化解,你便乖乖的离开再投一个好人家,我们毕竟母子一场,若是你挂记我,大可以來妖界找我。到时候我就带着你去我小时候玩过的地方玩,有人欺负你我便帮你揍他……”
如此啰嗦了半天,一阵小风夹着寒意吹來,神乐打了个寒战醒神儿失笑道:“糊涂了,我跟你一个沒成形的小孩说什么鬼话……”
夜深露重,清风微寒。神乐关上了窗,又给衡弄文盖了床被子,衡弄文哼唧了一声翻身将神乐盖在他身上的被子压到了身下。
神乐生气骂了句:“活该冻死你!”她嘴上骂的凶,手底下却将衡弄文翻了个个,将被子又好好盖在他身上:“我不是心疼你,我只是觉得你冻坏了沒人保护我了怎么办……”
神乐趴在桌子上打盹,不知什么时候竟睡着了。梦里漫天落英,她一身白色纱衣立于桃花之巅,桃花丛中白衣仙人漠然看她,眉目里是避人千里的冷清气息。她害怕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仓促转身,桃花尽头衡弄文一身淡紫衣衫望着她的眼里带着淡淡笑意……
身子猛的震了一下,神乐揉揉惺忪睡眼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果然趴桌子上睡会腰酸背痛啊,所以才会有人发明床这种高级的东西。
不经意转头看见衡弄文捏着一张薄被坐立不安的站在她身侧,条件反射的给了他一脚:“干嘛突然站过來,吓死人了!”
衡弄文自然不会被她踢中,灵巧的躲过了神乐的攻击。只是还是一副有口难开的样子,嗫嚅了半天道:“我昨晚喝多了……沒说什么吧?”说完又赶紧摆手道:“就算说了什么也是酒后之言,算不得真……”
神乐皱眉,鄙夷的看他羞红的耳根骂到:“你喝多了就一个劲儿的睡睡睡!害得我沒地睡……”说完从衡弄文手里抢过被子,翻身上床道:“为了弥补你昨天的过失,我睡觉,你去给我找解药,就这么定了。”
“我真的沒说什么?”
“沒有……”梦语中……
“真的?”
一个绣花枕头飞过來:“你很烦哎!”
衡弄文被神乐连推带攘的塞出门外,临走时还在纠结自己昨夜可有说过什么失礼的话。
举头看天,茫茫六界,到底要上哪去找圣母水的解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