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温闲笑而不语。
他走到路旁,取下一只灯笼,率先继续向暗处而行。
叶弯弯不由跟了上去。
一路她探头探脑,张目四望,找着藏起来的“惊喜”。
直到,纪温闲停下脚步。
叶弯弯眼前赫然多了座像小楼台的物什。
高近六尺。
以琉璃为骨,雕饰精美。
层层叠叠,造型玲珑。
“这叫影灯。”纪温闲从袖里拿出火折子,“烛心亮了,它就会活过来。小月牙想不想自己点上?”
影灯
会活过来?
这就叫人很好奇了。
叶弯弯连连点头,接下火折子跃跃欲试。
纪温闲持着灯笼,教她打开底部,一步步操作点灯。
很快,烛光自下端跳跃而起。
柔和的灯火,逐渐充斥整座影灯。
它穿透薄如蝉翼的灯壁,向外挥洒。离得近的叶弯弯二人,周身犹似泠泠清辉萦绕。
紧接着,灯壁上出现一幅图画。
美人卧榻酣眠,窗外繁花正盛。
不待细看,这画便转动起来,随之影灯传出铃铃清音。
脚下这片荒野之地,眨眼间,已是仙乐渺渺,炫彩夺目。如置玄妙幻境。
圆溜溜的大眼瞪着影灯,叶弯弯看得目不转睛,语气难掩激动,“它…它动起来了,真的活了!纪温闲,它还会唱曲儿呢!!”
她神情雀跃,纪温闲眼底不由柔波微漾,“小月牙,你再瞧瞧画儿。”
灯中画,约有六七帧。
轮番登场,在灯内旋转着。
影灯的精妙和奇特,够叶弯弯惊叹的了。经纪温闲提醒,她的目光这才移到那画上。
画很美。每一帧都很美。
但场景莫名眼熟。
画的还是同一个人。
叶弯弯回身,不免有些吃惊,“这上面,画的人是我!”
纪温闲点了点头,笑意盈然道,“好看吗。小月牙喜不喜欢?”
叶弯弯忍不住绕着影灯转起圈来。
看着那一张张栩栩如生的画,她止不住夸道,“好看!太好看了!”
晚春酣睡图、明山日出图、别苑纵马图、官船起武图、帝都游乐图……
或坐或立,或静或动。
灯影流转中,各自焕发着独特的魅力。
每一帧都让人爱不释手。
美轮美奂的影灯,足以让叶弯弯惊喜了。
尚且意犹未尽。
纪温闲却说还有惊喜等着她。
叶弯弯兴匆匆往前走时,颇为恋恋不舍,频频回看影灯。
那姿态,像极了话本里,既盼新欢,又舍不得旧爱的负心汉。
纪温闲见她心有惦念,遂道,“小月牙若喜欢影灯,我让人送回叶家可好?”
叶弯弯震惊了!
纪温闲这个财迷要送她影灯!
要知道,这些天吃喝玩乐全是她掏的钱袋子。
这影灯再怎么看,造价也不菲啊。
今天不仅免费看了,居然还带送的?
难道是她的热情…感化了他?
不管啦。错过这村可再没这店了。
就算方才她是想过找人也做一个。但万一,没这个好呢?
叶弯弯忙不迭点头,急切道,“送,今晚就送!”
她怕他明天醒了,会后悔。
这般孩子气,纪温闲不禁扬了扬唇,“本公子虽爱财,一言却也可抵万银。答应了小月牙的影灯,跑不了。”
一盏灯笼,两人并行。
纪温闲去的另一个地方,实际离影灯不远。
是在一颗枝干粗壮的大树下。
那里悬着一座秋千。
两侧是交缠的藤蔓,里面编入了一长串各色小野花。野趣又活泼。
叶弯弯看了两眼,迟疑道,“纪温闲,你说的还有惊喜,该不会是荡秋千吧?”
先不说这算不算的上是惊喜。
有影灯珠玉在前,叶弯弯咣咣直坠的心理落差,那不是一星半点。
“一半一半吧。”
纪温闲扫了眼周围的灌木丛,指向对面道,“本公子带来了姜州的羊皮戏,要到那边准备下。小月牙你先玩秋千,等会儿就能看了。”
“羊皮戏?那是什么戏?”
叶弯弯顿时来了兴趣,没朝秋千走去,也跟着纪温闲往戏台子那儿跑。
说是戏台,其实就是长桌子上摆了道屏风。屏风后,有许多剪纸小人,红黄青黑绿,色彩斑斓。
纪温闲搁下灯笼,点起屏风两侧的灯盏。
桌上的情形,便能看得更清楚了。
那些剪纸小人,头和身子以及四肢关节处,都穿了白色的线,线的另一端连着木杆。
叶弯弯好奇拉了拉木杆,旋即小人的脑袋和腿儿也跟着动了动。她一乐,又跟着拽了拽。
周而复始,乐此不疲。
纪温闲扶额,再不阻止,就她这个玩法,缠成的线团够他解一晚上了。
“小月牙,羊皮戏不是这么玩的。”
他指了指屏风,“羊皮戏又叫影子戏。看客要在外面。这些小人儿会演上一出戏,那可比你这样玩,精彩多了。”
叶弯弯歪着脑袋,从外面屏风往里望,纪温闲配合地拿起两小人儿,操纵着主杆和耍干,让她开了开眼。
只见屏风上的小人儿,弯腰甩袖,那叫个活灵活现。丝毫不比真人在戏台子上差。
叶弯弯不由咋舌。
“这可真有意思。纪温闲,你还要多久啊?”
听出催促之意,纪温闲一边解着她弄乱的线,一边笑道,“很快。小月牙打算站这儿看吗?”
当然不。
秋千还等着她呢。
叶弯弯滴溜溜往回小跑。
怀揣着对羊皮戏的期待,来回荡了几下秋千。
她荡得很高。
卷起了一阵风。
灌木丛中,蓦然飞出许多小虫。
在夜里,散发着莹莹绿光。
“是萤火虫诶!纪温闲你快看,有萤火虫!”
入秋的萤火虫,并不多见。叶弯弯环着藤蔓,手心拂过半空,似乎与它们触碰而过。
她不由笑得更开怀。
像与萤火虫嬉戏般,玩起了荡秋千。
张扬的笑,无拘无束的腾空,漫天的萤火虫。
纪温闲微微仰首,眼前场景正如他所想那般,却又比想象中,多了一份心悸。
“小月牙,你把藤蔓抓好,下来再玩萤火虫。羊皮戏马上要开始了。”
“知道啦。”
羊皮戏的吸引力,还是很大的。
叶弯弯乖乖坐在蹬板上,原本只盯着小人儿有趣流畅的动作看,后来却被纪温闲的故事带了进去。
最后,笑得腮帮都疼了。
她一边揉着两颊,一边真挚道,“纪温闲,你以后要是穷了,真的可以去演羊皮戏。保准能赚好多好多银子。”
纪温闲收拾着桌子。
闻言眼眸微垂,轻笑一声道,“小月牙,本公子赚钱的本事多了去了。这戏,只演给你一人看可好?”
只演给她一个人看?
叶弯弯愣了愣,下意识道,“那多可惜呀。”
纪温闲不置可否,“小月牙,你今晚可玩的开心?”
他拎起灯笼,走在前头。
只听身后传来叶弯弯的回答,她毫不犹豫道,“很开心啊。可开心啦。”
连着说了两次,可见她对这次夜游是满意的。
纪温闲攥紧灯笼手柄,恍作漫不经心道,“如果我们能一直这样开心下去。那小月牙,你要不要…嫁给我?”
“嫁、嫁给你?”
叶弯弯张了张舌,险些被自个儿的口水呛到。
什么情况?
怎么突然就谈婚论嫁起来了呢?
“嫁我不好么。”
纪温闲一点点往前走,紧张到不敢回头看她,却又怕吓到她,极力轻松地说着这个无比重要的事,“你若嫁了我,以后走哪儿都是自家铺子,想吃吃,想喝喝。每天还有人给你送好玩的。”
“哪怕你想去塞外,想出海。你到的每一处,我都会将产业延伸过去。”
“我可以陪你走遍天下,去你想去的每一个地方。”
“小月牙,这样无拘无束的日子,不好吗?”
叶弯弯咽了咽口水。
纪温闲说的话,太令人心动啦。
她期期艾艾道,“纪、纪温闲,你是不是忘了,我们的婚约是假的啊?”
纪温闲站定,终于回过身看着她道,“小月牙,婚约是假的。可你我,是真的。”
我心悦你,也是真的。
叶弯弯被他看得有些慌,仓促低下了头。
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却找不出缘由。
明明纪温闲说的是那么的好。
她在犹豫什么呢。
叶弯弯无意识按住了胸口,忽的抬眸看向纪温闲,“可我看着你,心跳不会变快呀。”
是了。
她曾喜欢过人。
那颗心曾跳的很快很快。
但它,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那种感觉了。
遇见喜欢的人,心跳会比寻常时候快。这话,还是他告诉她的。纪温闲没想到,会有用到自己身上的一天。
他被拒绝的理由,是这么直接,又残酷。
纪温闲突的敲了下她的头,笑得肆意,“瞧把你吓的。”
咽下满心酸涩,他对她道,“小月牙莫不是忘了,当初为何会答应这婚约?”
那会儿虽是为了他的私心,却也是真的不想让叶弯弯的亲人为她当时的糟糕状态而担心。
但到如今,这口头婚约……
已没有存在的必要。
最后一丝可能,就在方才,被他亲手断了。
“小月牙,我们解除婚约吧。一切也该…到此为止了。”
我心悦着你,是真的。
你不曾心悦我,同样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