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州快报,晋原府逢百年难遇大洪灾,山体崩塌,村户淹没无数,民不聊生。
帝特拨白银五十万两,令沈灵均为赈灾钦差,赵祁携军护送银两,出使晋原府。
事发紧急,从旨意下来到出发,也不过一夜之间。
天露微白,大理寺府门前排成长队,所有人整装待发。
赵祁当先骑着黑色高头大马,大掌往前一摆:“出发。”
晋原府城门处,灾民不断涌入,都是城外让洪水侵害失去家园的村民。
知府令城门大开,架起数处凉棚,饶是如此,依然容纳不了越来越多的人。
晋原府现任知府季兴邦已连着几天未睡,下眼睑挂着浓厚的黑眼圈,眼底也浮起无数红血丝,他看着此场景,面有憔悴,问身旁白须老人:“师爷,凭着县衙府内存余,还能支撑多久?”
师爷已是古稀之年,他颤着手捋了捋胡须,摇了摇头,另一只手抬起两个手指头,叹道:“大人,恐怕至多十一二日。”
季兴邦抬头望着依然阴云密布的天空,不知何时能拨云见日。
师爷又道:“不过大人放心,钦差大人已在路上,只要我们撑过这段时间,等赈灾银两一到,我相信晋原府官民同心,定然能度过此难关。”
季兴邦没有他这么乐观,就算驿使再快,来回路程恐怕也得月余,如何度过眼前难关才是正经。
“大人,我有个办法。”师爷沉着眸子,缓缓道:“晋原府乡绅颇多,若他们肯伸出援手,每人捐献点银两,支撑月余不成问题。”
季兴邦被这样一说,心思也活络起来,正是如此,平日官府也算照顾他们这些乡绅,这回可不是用到他们的时候到了。
正说着,有衙役过来禀报:“大人,上官家主有要事求见大人。”
师爷苍老的面容露出一抹算计的笑容:“大人,上官家可是晋原府最有名望的家族之一。”
季兴邦微一沉吟,就下了决心:“走。”
苏幕遮骑着落雪入城,到了城门口因着人多,只能下马随人流而行。
白衣白马,纤尘不染,与周遭浑身污泥失魂落魄的灾民形成强烈对比。
有人多看几眼,见他衣着不凡,犹豫着想去讨几个钱,但在看到比冰山还冷的脸,以及扫过来的黑眸寒气逼人时,生生退缩几步,畏惧着不敢上前。
苏幕遮倒是并非故意如此,性子生来冷漠罢了,不过他也深知救急不救穷,施舍几个钱对他来说无所谓,可也不是长久之计。
此前,苏幕遮从洛阳一路往上官家赶,并没有经过洪水淹没的地方,只听说晋原府南面那块淹的厉害。
到了城里,见到处扎堆蜷缩着的灾民,还有衙役们抬着一句句盖着白布的尸体经过,他才知这次的洪水来势如此凶猛。
到了人少一点的地方时,苏幕遮脑子里也偶尔闪过一个念头,不知道这次皇帝会派谁来赈灾。
他踏着缓慢的步伐在准备拐弯时,在墙角看到个满脸污渍的小女孩,面容已脏的看不清了,但那双黑色的大眼睛眨动时,莫名让苏幕遮觉得有些像幼年的沈灵均。
就这么心念一动,他拍了拍落雪,让它乖乖等在一旁,自己则走到隔壁一家包子铺。
包子铺的老板刚蒸了一笼肉包,肉香味传出去很远,有许多灾民眼巴巴的看过来,喉咙忍不住咽着口水,就像已经吃下去一样。
“唉……”包子铺老板也叹了口气:“这是什么年头哟。”他并非没有同情心,但这种小本买卖,偶尔施舍一两个也就算了,根本经不住这么多人。
况且他知道,若他给了一个,其他人就会一哄而上。所以,硬下心肠来,就当没看见。
苏幕遮走过去时,包子铺老板笑呵呵的道:“公子来几个肉包吗,刚出锅的。”
苏幕遮拿出一张银票递过去,口气清淡:“能买你多少包子?”
包子铺老板把头伸出去一看,倒吸一口气:“一……一一万两!”够买下好几个包子铺了!
“钱收着。”苏幕遮把银票扔到他面前的桌上,抬手指后面小女孩的地方:“给他们吃饱。”
包子铺老板低着头双手捧起银票,他还从未见过这么大面额的,一时间都愣住了。
等他抬起头时,白衣少侠早就消失不见。
“好,好咧!”包子铺老板扬起一个笑容,招手对那些灾民道:“快过来吃包子了,有人请客!”
如包子铺老板预料的那般,那些人果然一拥而上,能拿多少拿多少,一个劲往嘴里塞。
没人有空问,谁这么好心。
苏幕遮停在落后的小女孩面前,摊开右手,上面是用丝绢垫着的两个白花花的肉包子。
小女孩眨了眨眼睛,看着眼前漂亮的不像话的叔叔,有些迟疑。
“吃吧。”苏幕遮淡淡道。
片刻后,小女孩才拿了起来,瞪着无辜的大眼睛,细声细语道:“谢谢。”
苏幕遮牵着落雪继续往前走,他能做的,也仅此而已。
一炷香后,苏幕遮停在一座全黑色的楼前。这座楼安静的坐落在后巷之中,与其他的房子显得格格不入,寂静而冷硬。
他缓慢的把落雪拴在门口拴马石上,然后踏着优雅的步伐从外面的木楼梯一步步上去。
走到楼梯拐角处,上面下来一个全身素色装扮的女子,她头戴面纱步履轻缓。
擦肩而过时,女子低着头匆匆路过,而苏幕遮顿了一下。
一阵风正好吹来,扬起女子面纱一角,露出丑陋扭曲的脸庞。
苏幕遮黑眸淡然,继续往前走。
没有门的房间,苏幕遮直接走了进去。
然而,空荡荡的大厅,别说连个人都没有,就是桌椅都不摆一副。有的只不过是上头挂着的无数鸟笼,奇怪的是,里面却没有鸟。
苏幕遮走到中央,又从银袋里抽出一张,右手一扬,银票飞了出去,没入那深沉的黑色中。
整个大厅里安静的一点声音也没有,仿若从来就没有人一般。
但是,苏幕遮甩出去的银票没有回来,自然也没有落地。
良久,爽朗的笑声从不知名处传来,压抑过后的沉闷语调带着笑意道:“苏三少出手就是阔绰。”
苏幕遮单手提剑,凉声道:“这么说,璇玑楼是接下了?”
那方话语也简略:“明日未时三刻,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苏幕遮不再多话,直接转身出门。
买消息,自然得到璇玑楼。但自去年素绘擅自以璇玑楼堂主的身份复仇之后,璇玑楼重新整治了一番,此后只卖消息给信得过的人。
是以上官飞想过找璇玑楼,但并未摸到门路。
而苏幕遮,但凡他想做的事情,这个世界上还没有做不成的。
从这边出去,苏幕遮又去另一个地方。
相比那边冷冷清清,这里可就热闹多了。
总有那么些地方,不管外面发生天大的事情,总也是不会改变。
赌坊,便是其中之一。
苏幕遮过去的时候,赌坊门口守着的两个打手倒是仔细观察了一番。就觉得他这种清冷出尘的气质怎么也和赌场搭不上边,但又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他的服饰,衣服虽然是最纯粹的白,但白底银线镶边,看仔细了,袖口衣角还有复杂暗纹,只不过都是同色系,远看根本看不分明。
打手确定了,这是个有钱的主。正所谓,有钱就是大爷,两个打手乐呵呵的往里迎。
苏幕遮进去抬眸扫了一圈,选定一张空着的桌子。那里虽也站着个做庄的,但没人来这边赌。
因为,这里一局以千两起步,一般人不敢上桌。
苏幕遮站到桌前,眉眼清疏,两指夹了一叠银票仍在桌上,淡道:“全押。”
做庄的人原本无聊的自己掷骰子玩,一见这贵公子上门,心里嘿笑一声,冤大头来了。
等他低头一看桌上银两,面色却怔住了,千两开头的银票,足足一叠。饶是在赌场内见过各种场面的人,也有些震惊。
旁边桌的感觉到这里的气场,一个个围拢过来,见这场景,互相窃窃私语道:“这公子什么来头,出手这么大。”
“估计是什么名门家不谙世事的公子吧,哪有人一上来赌这么大的。”
还有人兜着两个手,笑道:“干脆叫送子金童,专给赌坊送银子的。”
“哈哈哈哈~”其他人大笑,这人一贯贫嘴。
做庄的站直了身体:“公子确定下注?”
苏幕遮冷眸淡然,微颔首。
做庄的勾起一边嘴角:“买大买小?”
苏幕遮道:“小。”
做庄推过去:“公子先来?”
苏幕遮摇头:“你先来。”
做庄的就不客气了,一个竹筒耍的花样十足,在空中转足了三十六次,然后猛的往桌上一扣。
‘嘭~’一声不响,但敲在每个人心尖上,大家都伸长着脖子,好奇结果如何。
做庄的显然对自己听声辩位很有信心,不然赌坊也不会把这么重要的桌子交与他手上。
他轻笑一声,道:“公子可是确定不变了?”
苏幕遮黑眸平静,毫无波动。
做庄的握着竹筒缓缓抬起来,所有人屏气凝神,见到那三个骰子竖成一列,只露出最上头的一个点时,忍不住拍手叫绝。
同时又把同情的目光看向苏幕遮,就算是掷出同样的点数,也是他输了。
做庄的明显很得意,他右手一抄,骰子重新入了竹筒,挑衅的笑道:“公子,请。”
苏幕遮也不言语,左手接过来,两个指尖握着竹筒一拧,这竹筒就在桌上转个不停,直转的人眼花撩人,头晕目眩,才慢慢停下来。
这围观的人群现在比苏幕遮本人还激动,两手握拳,嘴里无声的念着:开,开。
紧跟着,苏幕遮左手扬起,竹筒被风带起,大家一起低头,定睛看去,却同时惊呼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