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夜色深沉,皎洁的月光倾洒在这一座夜阑无声的江南小镇。
夜空繁星如水,上弦月弯弯的低挂在屋檐一角,晚春的桃花依旧被徐徐的晚风吹动得漫天飞舞,飘零出一阵阵若有若无的醉人香气。
两人相依而坐,肩贴着肩,盖着相同的锦罗薄被,在床榻间低低述说着彼此的心里话。
白启目光悠远,说起了自己的诸多往事,从遥远得快要遗忘的少年岁月,到如今的为何弑帝,一点一滴,不由自主地倾述出压在心头的长久沉郁。
苏本华静静聆听,偶尔会在恰当的时机轻问两句,或是在察觉白启情绪黯然的时候,会将其拥在怀里,亲吻白启的发鬓,说些能缓和气氛的亲密话。
苏本华虽然一直如水温柔,给人以和煦春风的安心感,可当他听完白启的缓缓述说,心里甚是怜惜。尤其是听见自己的心上人是如何被仙帝当众逼反,以谋逆之罪成为众矢之的,而仙帝的阴暗一面却众人不知,众人不信白启所言的时候,苏本华不禁将身边人拥得更紧,完全能想象出白启当时面临的孤立无助,生死困境。
幸好他以杀入境,顿悟天道,反杀了仙帝众人,否则他早已葬生在太墟境里,自己则能遇上他,遇上自己喜欢而又能懂得自己境界的人?苏本华吻住白启的额头,心里生疼,像珍宝一样呵护拥住,心中又叹,自己与白启虽然一生相似,如日中天,可自己要运气得多,虽然有埃达面位那几个神魔压在头上,但自己的学生都很听话,很孝敬,而且也没经历过如此孤立无援的痛苦事情。
幸好有了自己,否则他只能选择成为红尘俗世里的帝王那样,七情绝断,六欲封灭,做一个主宰仙界众生的冷酷仙帝。可他为何没有亲自执掌仙帝之职,而是扶持了另外一个紫微仙君代管仙界?要是自己弑帝,就算众生不服,也会用铁腕的手段让他们彻底臣服,怎可能将到手的权位转送他人?难道他已经心灰意冷到如此地步?
苏本华不解,忽见白启的眼里闪过一丝淡淡的哀婉之色,那转瞬即逝的黯然,曾经在一年来的日月里捕捉到好几次。
“你怎么了?”苏本华抚摸白启的肩背,不由探问。
“没事,就是想到过去,心里有点黯然,还好有你在,能跟你说说。”白启淡淡一笑,摸住低隆的腹部,眸光沉了沉,想到了自己身中的迷榖。他毫无保留,将什么都说了,除了这一件事,他不想说,至少以目前的情况而言,不想说出来令对方生忧。
其实对于苏本华的话,那些魔法世界的离奇事情,他还是半信半疑,换做他人,仅凭一方之言,几个荒谬的故事,任谁都不会相信,多半会认为苏本华异想天开,怕是脑子出了问题。白启愿意相信,不是因为苏本华那些陆离光怪的描述,而是因为自己与他的这份感情,这份连自己都不曾意识从何而起,居然陷得如此之深的情意。
白启侧脸,伸手抚摸轮廓深邃的脸庞,指尖轻缓,摩挲着不知道自己还能留恋几百年的英挺眉目,看着那双同样笑看自己的温柔绿眸,定定说道:“等我查探完冥界的异象,回了仙界,安排好事宜就陪你回去。”
“要是你身子没事,我们明天就去询问这里的修真界?”眼神亮了起来,苏本华心急不已。
“也好,我也不想耽搁得太久。”白启微微倾身,把头轻轻斜靠在苏本华的额角边,只觉彼此坦露了自己的秘密以后,感情似乎贴得更近了,就这么静静的靠在,无比亲密,无比恬静恰然。
苏本华握住白启的左手,把玩般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细细摩挲,听见白启提及冥界,不由想起十几天前的那一场血腥杀戮,想起了白启施展的招数。他目光流转,忽然想到了什么,有些好奇地看向白启:“你的故乡就是流云大陆,玄天宗就是你修真入门的第一个师门?”
“是我唯一的师门……你怎么突然想要确认这个?”白启淡笑,看着偶尔会流露出少年气的苏本华,想象着他年轻时应该何等的轻狂。
苏本华翘起唇角,似是得意:“我也修炼了天玑御剑决,这门功法是不是与你有关?”
回忆起白启浩然正气,引来无穷无尽的光束从天而降,围杀掉九头皇蛇,将其打成无数黑窟窿的恐怖情景,不正是与自己修炼的天玑御剑决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白启挑眉,含笑承认:“不错,这门功法是我留下来的。”
“真是你留下来的?”苏本华愣了愣,想起云霄子所说过的话,脸上有了一丝古怪的表情,“听云霄子说天玑御剑决是一万年前玄天宗开山立门时的老物,那你且不是活了一万多年?”
“修仙无岁月,转眼又千年,你嫌我老了?”白启故意反讥,眼角带出戏谑的笑意。
“怎会?你在我眼里永远都是这么年轻,这么的诱人犯罪。”
“你还想要?”
“夜色漫漫还长着呢,我一定要用行动告诉你,你在我心里是怎样的诱惑动人,就是再干十次我都吃不够。”
“你别闹,不要得寸进……”白启的最后一句话被苏本华封堵在炙热的拥吻中,两人又一次情难自禁,肌肤廝磨,肢体纠缠,沉沦在迅速高热的缱绻夜色里。
两人巫山*,恣意缠绵,等次日醒来,已快正午,此刻阳光明媚,比昨日还要热上几分,立夏的蝉鸣已经初上枝头。
两人离开了居住多日的客栈,相伴行走在这一座慵懒惬意的江南小镇,走到了人烟稀少之地,消失在桃花林里。
当他们划破虚空,重新来到半月以前的杀戮之地,此时,依旧没有完全散尽的淡淡血腥伴随着阵阵凉风吹了过来。
“心口是不是又难过了?”苏本华凌空而立,看着身边人,流露出关切之色。
“还好,你不用那么紧张。”白启微微蹙眉,胃里是有点那么不舒服,但还没有难受到恶心的程度。
两人传音之际,下方传来了明显的骚动声。
“快看!是仙人!”
“好像是上一次救了我们的仙人!”
“我得立刻禀报掌门!”
一群白衣素服,正在为无数墓碑铭字清扫的修真者们突然瞪大了眼睛,兴奋中带着深深的畏惧,有些年轻的弟子早已激动得叫了起来。
当他们看见现身天空的两位上仙开始衣抉飞扬,从浮云中走了下来,回想起当初那震撼人心的浩瀚场面,仙人随手一拂衣袖竟将遮天盖日的死气乌云全部震开,如同天劫降临般瞬间将恐怖的九头妖蛇打成了烂泥筛子,那可是无可匹敌的存在啊!不禁同时低下了头,所有人冲动得想要跪地行礼。
“你等从踏入修真之路的那一天起,便是与天抗衡,逆天续命,你等不跪天地,又何需跪我?”当他们快要跪下的时候,忽然感到一股浩然之力将自己托了起来,耳边回荡起一道冷澈如水的淡然之声。
白启拂袖,用无上的法力托起了众人,他从云中走下,俯瞰整个满目疮痍的大地,曾经的尸横遍野,杀戮之地已被数以千计的崭新墓碑所代替。每一个墓碑下都埋葬着一个修真者的亡魂,从铁锈色的泥土,以及至今萦绕不散的淡淡血腥中能想象出当时的修真界伤亡得有多么惨烈。
“晚辈石文广拜见上仙。”在寂静的人群中走来一位化神末期的灰衣老者,向面前的两位仙人敬畏行礼,然后还算镇定的抬起头,想必是这里的主事之人。
“你随我来。”白启淡淡一语,不愿在众目睽睽之下询问,朝密密麻麻的墓碑深处走去。
墓碑一座又一座,好似星罗棋盘一般凄凉排列,有些刻有名字,落下挚友的吊念,更多的却因为尸首不全,或是被碾成了血浆肉泥,无法辨认,墓碑上往往是无名二字。
凉风瑟瑟,呼啸在空旷的墓地上方。
石文广跟随在两位上仙的后面,目光暗暗,自然认出当初挽救众生的白衣上仙,不过如今再见,这位白衣上仙并没有记忆里那么威严气势,像是收敛了气息,看上去眉目沉静,温和如玉,有一股夺目的清华之气,只是他深邃的目光里仍然透着难以掩饰的威仪。
而这位青衣上仙,他居然是金色的头发,湖绿色的眼睛,那显露出的修为竟然是筑基初期,他是想要跟大家开一个玩笑吗!?不过倒也符合他的性子,看他一路上唇角微扬,神情懒散,似是对任何事都满不在乎的安闲之态,倘若真有在乎的,想必就是这位白衣上仙。他好像一直隐隐关切着这位白衣上仙,那毫不掩饰的亲密眼神,这两位上仙的关系想必非同一般?
对于石文广的偷偷窥视,苏本华自然察觉,只是心情不错,懒得计较。
白启同样察觉,眉峰微动,在四周无人的地方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这位灰衣的修真者,目光略显犀利。
“仙界没有派人下来?”白启若有所思,出现这样的异样,半月有余,仙界理应有所察觉。
“我等只恭迎到两位上仙。”感受到一股无形的磅礴威压,石文广心头紧张,回答得异常谨慎。
苏本华眉梢轻挑,在旁暗笑,这气势是白启散发出了,想必他刚刚的偷窥也惹来白启的不悦。
白启蹙眉,不得不亲自询问起冥界来犯的前因后果,全部细节。
石文广被白启的气势深深威慑,简直是全神贯注,毕恭毕敬,将自己所知道的全部内容都一五一十的禀报了上来。
本源灵脉?
冥皇之命?
难道真是冥皇的旨意!?
听见石文广提及冥皇,原本波澜不惊的白启不由沉了目光,神情严肃,内心隐隐忧虑。仙界统治三千世界,能压制冥界数万年,全因为十万年前的那一场仙冥大战,那还是前任仙帝的事情。如今过去了无数的岁月,早已物是人非,不仅前任仙帝已死,如今的仙帝也被自己斩杀,此刻仙界更是波涛暗涌,并不太平,怕是早已传入冥皇的耳中?
冥皇?冥界可是比仙界更疯狂杀戮的地方,那里唯实力独尊,权利的交替比仙界频繁得许多,据说当年的冥皇早已易主,如今的冥皇甚是年轻,统治不过几千年?但就是这位新任的冥皇却将冥界所有阴暗之地全部主宰,牢牢掌控在自己的手中,这是多少任冥皇都无法办到的事情。
这位传说中只听其音不见其容的神秘君主怕是充满了野心,绝不会甘心屈居仙界之下?
白启思绪幽幽,心潮暗涌,直到被石文广探问的动作打断。
“这是我等清扫残骸的时候,在这里拾到的一枚玉佩,看似不凡,绝不是我们修真界能有,请上仙过目。”石文广微微低头,双手呈上一枚云纹玉佩。
苏本华好奇,凑近一看,顿时觉得此物不凡,这枚玉佩玉质十分特别,是接近于混沌的罕见灰色,上面雕工玄妙,拿在手里竟似有烟波流动之感,苍穹云涌之势,就是自己都从未见过。
白启淡淡一扫,目光骤然微变,定格在这枚玉佩上,自己见过此玉,正是紫微仙君时常佩戴之物,怎会出现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