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 不谋(1 / 1)

许是因为被禁军都尉府查得心虚,窦家在朝堂之上反倒安静了些。难得一连五六日不见窦宽主动禀事,贺兰子珩的心情莫名的好。

今日窦宽却又开口了,好生编了一番说辞,最后道出的却是苏家昔年戕害皇裔的事。贺兰子珩面色一沉,想起在苏璟死前,沈晔便曾说过另有一拨人在查苏家。虽是已疑到了窦家头上,却没想到窦宽会就这么跟他挑明了。

——如若不是他窦家查的苏家,这着宫正司去查的事他们便不该知道。

承认了此点,便等同于让他知道,杀了苏璟的、害苏妤小产的人,亦是他窦家。

这是挑衅。

倒也算不得出乎意料,混到这个份上的大世家,一旦遇到可能使家族一夜倾塌的大事,没有哪个会坐以待毙。类似的事从前亦不是没发生过,左不过两边相互较量着,直到某一方赢了,或是在互相拿捏中打成一种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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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子珩听罢左相的话,居高临下地扫了眼安静无声的殿中重臣,随意道:“朕直到是苏璟做的。但苏璟已死,此事只能作罢,左相总不能让他起死回生再来治罪。”

就知皇帝会如此避重就轻。窦宽一揖道:“陛下,云敏妃是苏璟之女、苏璟此举亦是为她而行。故而苏璟虽死,陛下如何能不追究云敏妃?若如此姑息,日后后宫难以安宁。”

“朕后宫的事,不劳左相多言。”皇帝轻有一笑,又续说,“朕知道左相是顾及皇裔安危。不过此事已过去许久,且云敏妃并不知情由,治她的罪也不公。”

他要压下不提的事,窦宽非要拿到台面上来说。看来这劲是较定了,贺兰子珩心里拿准了主意,旁的事皆可商量,要治苏妤的罪,不行。

“彼时云敏妃已在太子府中,若说她不知情由,实难令人信服。”窦宽口气也硬了两分,皇帝不觉冷笑出来:“窦大人,朕敬你为相多年,凡事愿意请教一声。如今大人便非要管朕后宫之事不可了么?”

“臣不敢。”窦宽又一揖,言辞间却毫不示弱,“但事关皇裔,陛下既说与云敏妃无关,有何为证?”

殿里鸦雀无声。后宫的事被这样摊开了拿到朝上说本就让众人插不上话,如今看左相如此明目张胆地跟皇帝要“证据”,旁人更是不敢说话。

贺兰子珩冷睇他须臾,平缓笑说:“此事朕本懒得管,左相你非要提出来,便该是你将疑点、证词一并呈上才是。”皇帝语中一顿,口气厉了些许,“你非说此事定和云敏妃有关,有何为证?”

窦宽一僵,皇帝没容他开口便又道:“众位都听着,大燕诸事,多劳各文官武将一同操持,若论官员任命、调遣,均可提议。但后宫是朕的后宫,苏璟的女儿苏妤——如今的云敏妃,是朕的发妻。关于她的事,只是朕与她的事,便是有旁人要插嘴也只能是贺兰一族中人、朕的长辈。其余的人……”短短一停,皇帝的语气中覆了两分微怒的蔑意,“先看看自己的分内之职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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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生说得一时无人再敢多言。皇帝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众人纵有些许不服、觉得册后之事到底兹事体大也不敢直言顶撞。

下了朝,贺兰子珩未坐步辇,径自往成舒殿走了。宫人们跟在身后,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好像已许久没有过如此的压抑沉闷,众人心知今日得加着小心,半点错处都错不得。若不然,平日里算不得什么的事,今日搞不好也能丢了性命。

成舒殿总还是有嫔妃来求见的——纵使贺兰子珩自重生之后真正“召幸”过的便只有苏妤一人,但后宫到底还在,他越是不去,旁人便越要主动来。其中有些他可直接回了,有些偶尔还是得见上一见,这一碗水总要看上去平一些。

这天来求见的宫嫔自是因徐幽的吩咐给挡在了门外,门口的宦官一揖,压声说:“陛下今日早朝时发了火。”

来人便也知道分寸,本就不被皇帝喜欢更不敢触这霉头,一欠身告退。

是以成舒殿里安安静静的,一安静就安静了一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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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膳时,皇帝没提传膳的事,徐幽试着上前问了一句,没有反应。到了晚膳仍是如此,徐幽便觉得找个能劝的人来了。左思右想,差了人去绮黎宫,请苏妤。

去绮黎宫的宦官刚走,禁军都尉府的人便来了。肃然一揖,禀了事。是关于窦家的事,过去一年有余了,估计就是在彻查的过程中查了出来,便如实禀皇帝一句。

此事说来不大不小、可大可小——窦宽的一个外甥夏典,是太常寺的官员,太常寺掌的是宗庙礼仪,这夏典却在先帝忌日时与乐伎玩乐。

如是搁在平常,碰上对先帝不敬的事,皇帝自也难免恼怒,今日却显得格外不快了。冷声一笑,道了句:“传旨下去,游街示众,刺配三千里。”

他倒要看看,是窦宽更能找他的不痛快,还是他更能找窦宽的不是。自己的外甥闹出这种事,倒看他还有没有胆子多管天子后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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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宦官所言的苏妤,当即到厨房备了几道小菜,一想昨晚的事,又着意做了些元宵。装在食盒里,往成舒殿去了。

明知皇帝心情不悦,也还是不明着问为好,入殿见了礼,如常落座,一壁揭开食盒将菜肴搁在桌上一壁笑言道:“闲来无事做了几道菜,便拿来请陛下尝尝合不合口味。”

徐幽算是请对了人,贺兰子珩便是心情再不悦也不会把火发到她头上。轻声一笑,依言执了筷子吃了两口,却还是没什么心思多说话,静了一静才不愿让她察觉出不对地随口问她:“睡得好么?”

“……”昨晚折腾得厉害,苏妤身上到现在还有所不适。他这随口一问问得她忍不住美目一横,觑了旁边一眼,低低埋怨说,“一点也不好……陛下再这样,臣妾可要躲着成舒殿走了。”

“……”贺兰子珩筷子一滞,继而忽地就笑了出来。倏然想起来即便是没话找话,今日也不该说这话——昨晚确实是他太过火,弄得苏妤实在受不住,后来当真哭了出来。

“陛下还笑……”苏妤狠一咬唇,死死低着头,脸上不住地发烫,“早上去晨省的时候走路都觉得累,还偏生不能让旁人看出来。”

贺兰子珩一副憋笑的神色,目不斜视地拿了那碗元宵到面前。吹着热气时都几次忍不住又要笑出来,直弄得苏妤一瞪再瞪,最后索性怒道:“陛下慢慢用,臣妾找喂子鱼非鱼去。”

刚一起身,贺兰子珩抬手就把她拽了回来,想了一想,敛了笑正色道:“有人央你来劝朕的吧?你这会儿走了,这事算完成了么?”

“……”苏妤讶然一默,遂讪讪道,“陛下您挺清楚啊……”

贺兰子珩轻笑一声:“又不是头一天当皇帝了。”淡扫了徐幽一眼,徐幽一副赔笑的神色算是承认了这事。皇帝复又看向苏妤,问她:“听说你今早去长秋宫晨省了,佳瑜夫人为难你没有?”

“没有。”苏妤否认得很快,转而又踟蹰着道,“不过……阿梨和佳瑜夫人……是愈发的合不来了。”

听出她称呼中的刻意偏颇,贺兰子珩知她是有话说,又怕说了之后他怪到娴妃头上,淡声一笑,道:“怎么个合不来?”

“性子不合呗。”苏妤轻描淡写道。顿了一顿,又说,“臣妾自知不该管这些事,不过陛下还是容臣妾多句嘴——后宫这样下去不是个法子,佳瑜夫人和娴妃同掌宫权,陛下您觉得是让二人分了权了,可宫中反倒没了说一不二的人。确是没有哪一方能做大,但谁也不会服了谁,六宫嫔妃在旁瞧着看着,又都得挑一方依附。如此一来,生生将后宫割成了两方,平日里的争权夺利少得了么?”

苏妤这话说得不错,但一直以来,如若宫中无后,这就算是个最好的法子了。毕竟皇帝不打算让她二人中的任何一个为后,当然是让两边抗衡为好。

然则听得她这么说,贺兰子珩倒想知道她是什么想法。笑意在唇畔一转,温声道:“你说怎么办?”

“倒不如以簌渊宫、绮黎宫为界,东边各宫佳瑜夫人管着,西边各宫娴妃管着。仍是分掌宫权,却又谁都不干涉谁。哪边出了事哪边担着,省得平白明争暗斗。”

乍一听也算个法子,贺兰子珩却凝笑摇了头:“你这不过是让众人重新依附一番罢了,若说从前是割成了两方,这回岂不割得更明显?”

“那陛下觉得,势力是挑明了搁在台面上让人心安、还是私底下让谁都看不清楚好?”苏妤的语气微凛,一字一字说得极是认真。贺兰子珩一怔,抬眼看向她,她也正凝睇着他。

相视须臾,皇帝一笑:“你想说的不止是这个吧。”

苏妤颌首未言。

皇帝又说:“你是不是觉得,朕这般私底下暗查着窦家,还不如拿到台面上、让文武百官都看清楚朕的心思?”

苏妤抿唇而笑,犹是未言。皇帝清然而笑:“巧了,方才刚把他的外甥游街刺配。”

苏妤闻言一怔:“游街刺配?”

贺兰子珩倚在靠背上,挑眉笑说:“不谋而合,不是很好?”

“……”苏妤一讶。贺兰子珩心情大好地送了颗元宵到嘴里,刚一咬破,尝到那馅料时便蹙了眉头:“阿妤……”

“嗯?”苏妤笑吟吟地偏头看着他。

眼见着皇帝拿着筷子将碗中剩下几颗元宵一一戳破,馅料流了出来,无一例外全是花生馅。

长抽口气,皇帝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你这是想让朕再照着昨晚的法子收拾你一次?”

“……”才不是,明摆着是打击报复。

“正好,天色已晚,不许走了。”皇帝一壁切着齿一壁笑着,苏妤暗呼不好,忙一欠身道:“臣妾还得去长秋宫昏定……”

“徐幽,按云敏妃方才说的拟道旨来。”皇帝的笑言让苏妤浑身一栗,听得他转而又说,“行了,现在你绮黎宫归娴妃管着了,娴妃才不会跟你计较这些礼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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