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薨槊枫亭潮水静,秋刀血染溪谷底。
恨天剑越吴涧口,封名可绣满骁骑。
这是平乱崖顶,沿着山崖峭壁上,有人用力雕刻了一首长诗,这岩刻的字迹上已经遗留了青苔绿草,文字留下了数百年,平乱崖的温泉池常年温热,一道人影裹着金灿的锦衣,他来的太快,只是人眼一晃,这人便从天边来到近前。
他怀中抱着那个被吓呆的美人,她身上的浅青色披风落到地上,这个男子的样貌也是超绝,两人说是天作之合都不为过,只是此刻,男子怀中的美人受了惊吓,张着嘴瞧着他。
周遭只是变了场景,那人带着她横跨湖海,短短一日,还不见得有一日,这人便叫这风云变幻,南淮瑾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带他去哪儿,只是害怕,这人的轻功实在高的骇人听闻,竟然这世上还有这样的轻功,能够腾云驾雾似得,就和个仙人一样。
这人不是传说中的天书阁四大阁主之一的御水阁阁主左师,更不是已经见过的天书阁宿圣傅谭山,未见过其人,更从未听说过,这世上还有这样的高手。
他带我去哪儿?
南淮瑾心中道,可是她不敢说话,这人一语不发,抱着他走向眼前的温泉池子。
“嗯,我们到了。”
这人说道,南淮瑾咬牙,下一刻她便被这人丢入了温泉池中,温泉池水很温热,稍稍发烫,池子很大,她落在这小湖般的温泉池,青衣狐皮都被浸没了,一头青丝被浸透了,南淮瑾在水中扑腾的样子,刚刚出水,便被这个男子一手托起了下巴,笑着说:“美人更美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
男子笑着回答她道:“平乱崖都到了,猜猜我是谁。”
南淮瑾瞪大了眼,她额前的头发有些乱了,沾着水,男子伸出纤长的手指,将她额前的发丝撩到一边,南淮瑾皱着眉想要后退,只是她如今在温泉池中,连立足之地都没有。
这人轻浮的很,只是用一只手捏着南淮瑾温润细腻的下巴把玩,他似乎一直在笑。
南淮瑾冷哼,她从水中跳跃而出,手中的剑光一闪,就要挥动剑气,可是这人只是下一刻便又瞬身到了自己眼前,一只手伸出两根手指便捏住了这锋利无比的承影剑,很是轻松的一记弹指,剑光流转,便倒飞了出去,飞出数十丈,最后竟然摔入了山涧!
“可惜了,这剑,很不错。”
南淮瑾还没来得及惊叫,脑后一阵天旋地转,便晕厥了过去,晕过去时,只见到自己又被这个男子抱起,随之冲着温泉池中走去。
……
“这天下纷扰,与你又有何干呢?”
“世间有那么多武功高绝的人物,民间高手数不胜数,你不过只是一个剑客,只是一个区区剑客罢了。”
“犯不着左思右想,不过是睡上一觉,多喝一壶酒,少想事情就是了。”
萧喻说着,还从自己的囊中掏出十数枚腐朽的铜板说:“见着没,你走了的这些日子,家里只剩下这点钱了,没了银子,莫不是你也要学那些个江湖浪客,把我舍弃了,自己一个人江湖上闯荡。”
于剑一言不发,他明明俊朗不凡的样貌,此刻远不像他往时那样平淡无奇,愧疚的看着地面,不敢抬头去瞧他的这位娘子。
这个辽人女子窈窕身材,却蛮横的双手叉腰,很是生气的大怒着责备这位名满江湖的堂堂大侠,女子生的也很不错了,只是和江湖人们想象中的貌比天仙,真是差了不少,她的这位丈夫那可是大宋武人眼中的剑道第一人,能够与天下第一高手大战不败的人物,传说中才能见着,多少名门世家的千金,都将当初能够一人独自上万剑门讨教,最后独自北上,闯荡四方江湖的大侠,当做是梦中的情人。
如今看来,对手太弱,就论相貌,这辽人女子也就不过是个上佳美人,却还不如汴京随便一家青楼的花魁貌美,论身姿,也远不是天香阁的美人苏殇来的足够名动天下,论妆容,更是不如皇亲家的女子气质华贵。
这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俗门女子,是江湖上的说书人将她夸大了,以为能够留住这样一个少年的辽人女子,定然样貌不凡,足够将这位剑道第一勾引在她的身侧,否则又怎会数十年不回大宋?
于剑的沉默,这个辽人女子更加生气了,手中举着一根柳鞭,咬牙切齿的甩在于剑的身上,打的啪啪作响,女子根本没有要收手的动作,可是这些鞭子打在于剑的身上,根本没有用,他都是什么境界的人了,这些鞭子抽在他的身上,即便是他根本没有任何抵挡,也只是皮肤红了而已。
“下次不会了,我不过是行侠仗义罢了,娘子你就别生气了。”于剑与她二人说话,连契丹语都用不上,这位女子聪明的很,本就是会说宋人的汉语,便一直用汉语与他交谈。
“是吗?我记得你上回也是这么说的。”女子咬牙切齿,于剑只有苦笑,行侠仗义的举动已经是他骨子里的东西了,行走江湖那么多年,凡是有事情叫他见着,他定然会仗义出手,这么多年以来,不知道多少来自万剑门的弟子和江湖上的杀手寻来,也都是因为他,纵然他们几乎每年都会换住的地方,也依旧逃不掉这些人的追杀,便是因为他的一颗侠义心肠,根本容不得他自己说什么,女子只能怪他心肠太好,可是日子久了,也就愈发气恼他的这些行为,觉得这分明是吸引那些万剑门弟子的视线,又或是被天书阁的人知晓。
“你又不是不知,那些万剑门的人,日日夜夜都在寻找你的线索,这些年来,你都杀了多少万剑门的人了,可是他们依旧源源不断的寻来,这些年,你是想多杀人还是多救人?”女子叹气,她这么多年了,也该放弃了改变于剑性格了,她这个大高手丈夫,一副侠肝义胆,又有这么高的武功,就算来多少万剑门弟子寻仇,不过是多死一个人罢了。
自他们二人认识以来,二人奔波劳累了数十年,都没有生下一个孩子,于剑对她却依旧不离不弃,有神医给萧喻做了诊脉,觉得是她过度劳累导致的,平日她想得太多,所以才没有孩子。
得安稳一段时间,否则孩子的事情,恐怕是急不得。
这也是萧喻愈发反感于剑的所作所为的原因,萧喻很想为于剑添上一儿半女,她做梦都时常梦到她给于剑生下了一个精致的小人,是个男娃,于剑很高兴的从小就对他们母子不离不弃,于剑在竹林中教麒麟儿剑法,再过些年,儿子长大,背负长剑,如他爹一般能够纵横江湖,闯出一片天地来。
她叹息的捂着肚子,丢下来柳鞭,似乎是丧气了,垂着头坐在枯井边上,这处竹林,不过于剑自己做的一处偏僻地方,不但二人瞧着不富裕,其实也确实没有什么余下的钱财来置办,竹屋前跪着的于剑感受到身后女子哭了,他连忙转身,看着萧喻哭泣,他心中很不是滋味,跪着走到萧喻的跟前,握住了萧喻的手道:“好了好了喻儿,我真的发誓,将来我再也不行侠仗义了,做什么义举,都不如你我二人留在这破旧竹屋这里生活哪怕一日,喻儿。”
他说着,还一指屋外道:“就算有一百个、一千个万剑门寻仇的找来,我们也不走了,叫他们来一个死一个,来一百个死一百个。”
萧喻听到这,又哇的一声,竟然如个孩子似得,大哭起来,眼泪珠子大滴大滴的流淌下来,于剑被下了一跳,只有安慰她。
“我要儿子……你、你却还要杀人,尽做这些损阴德的事情,你是不是成心的。”萧喻哭泣着,用力的拍打着于剑的胸膛,这样一打闹,又显得她真如是个娃娃似得,于剑没奈何,只有劝她。
古来多少风云事,英雄难过美人关。
这历朝历代的大英雄豪杰,最怕的也不过只是手中无钱,美人大哭,女子哭泣,无疑是对付男人最好的招式。
萧喻这一哭便是小半个时辰,于剑唯唯诺诺的相劝,再也不如开始的那样淡然处之。
于剑喜欢萧喻,谁知道为何,一见钟情的事情。
萧喻不过是辽人与西边儿人生的孩子,不过四五岁便已经被人丢了,她从小一个人长大,一直颠沛流离,最叫人生气的是到了后来,有人瞧见她这样一个小乞丐在北辽国的地界上,这人眼尖,一眼就看得出她是个美人胚子,将她捉来,卖去了妓院。
北辽国的妓院之中,像她这样的雏鸟,就是被客人玩死了,随意打骂,都不会叫人介意,她命还好些,当时的天下,纷乱未休,她在妓院之中有吃有喝,也没有人敢乱世行商,少了商贾,就是大官也没了兴趣,她并没有被大官们瞧上,一直被老鸨留在了妓院,只当是多一张嘴多一口饭而已。
战乱之年,只因为在妓院,萧喻活了下来。
于剑的剑术天下第一,少年狂傲,一朝起势,纵然是大敌如何强大,他也无惧,一人一剑,行走江湖,最后在离开汴京不久,与万剑门大战,斩杀了不知多少万剑门弟子,最后遁入了北辽国。
这个少年真是命中注定,要成为一代宗师,天赋不凡,年少便知道自己的不一般,天绝脉举世震惊,真是一时无双。
要挑战他的人太多,就算是北辽国,远在大宋北疆之外,也有江湖中人,他们听说了于剑的厉害,纷纷寻来,只是这些辽人根本不止是要问他讨教武功,而是凑成一群,要杀了于剑。
少年苦战,力敌千人,搅得一地风云,彻底乱了套了,这些北辽高手也都不是俗人,只是震惊于剑的武功,从未想过这世上还有这样的人物,一个人便可以与百人千人的武功高手对敌,纵然是落於下风,可这也叫这些辽人惊骇变色。
于剑负伤,再次遁逃,这是苦练,也是他的修行,他浑身湿漉漉的,每走一步,都是血水从衣服上滴落在地,这已经分不清是他的血还是那些辽人的血了,因为他浑身上下都有伤口,胸口的伤口最可怕,一刀斩在了他胸膛上,骨头恐怕是断了,只是他除了气闷难忍之外,还没到要死的地步。
当于剑用力的推开青楼大门,顿时就将整个青楼的看客都看呆了,因为他们见到了一个血人撞进门来,不但衣服身上是血,就是脸上头发脖颈上,也都是被浇上去一样。
这血粘稠着从衣袖中落到地上,看客们反应过来,顿时都朝着外头涌了出去,不过他们都尽量的远离着于剑这么一尊煞气发作的杀神。
青楼中的打手和老鸨也都吃了一惊,这人一步步走到一个桌前,渴得很,举起大坛中的酒水,便灌入了口中。
酒烧从于剑他的唇角留下来,流过喉咙,一片片的血污便顺着这条长流一般的酒水流淌下去。
“这……这、这位客官,可、可是要做什么?”老鸨心中在打退堂鼓,谁也不知道这人到底是一个土匪,还是水帮来的黑道大旗。
于剑瞟了她,只是微微喘息着说:“我饿了。”说着还将自己的佩剑竖在了桌上,他这一竖,剑鞘都直接贯入了木桌的桌面,他根本不担心那些个打手,真的就在凳子上做了下来。
这老鸨也是胆战心惊,她若不是舍不下这偌大的妓院楼子,真就逃了,这人显然是个练武的江湖人,她只有大叫,叫人去送来酒肉。
那时候的萧喻,已经是个俏生生的女子了,她的相貌,已经成了这老鸨将来的摇钱树了,只是这时候的萧喻,天不怕地不怕,本就是逃了几回被老鸨追回来了,这一次是机会摆在她的眼前了,她如何会舍得就这样放过,从人群中钻出来,去了厨房,不一会就送来了老鸨要的酒肉。
江湖侠客,不都是行侠仗义走江湖的人么?那眼前这个少年郎,或许也是个侠客。
真是她命好,幸好遇到的人是于剑,若换做是其他的江湖客,心底善良还是作恶多端的江湖客,谁又能一眼就瞧出来呢?
于剑救走了萧喻,没有留下她继续待在这妓院中,妓院也被于剑一把烈火烧了个干净。
带着一个女子行走江湖,也只有于剑会这么做,换做是其他人,救你出了龙潭虎穴,这已经是形同再造了,还要带着她闯荡江湖,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添麻烦吗?
萧喻可不会武功,也自己于剑不在意,只是自己要多留一个人的口粮罢了,他还没放在心上。
记起来了萧喻曾经的模样,于剑握着萧喻的手,不知不觉,也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了,萧喻的发丝中都能寻见几缕的白发,这是担忧他的安危,操劳过度了。
他是当世剑道第一人,是真正的大侠,不单单是武功高强,更受人尊敬。
可是他还是人,不是真仙下界,只要是人,就会死。
萧喻最害怕的,便是万剑门寻仇上门,这些年终于少了,可是之前,于剑最爱行侠仗义,替人抱不平,动不动就杀贪官,斩杀商人,得罪的人越来越多,搬家的时候,根本维持不了太久,便又要寻找地方安顿。
不止是她受够了,她的身体也吃不消了,这些日子来,萧喻并未告诉过于剑,因为操劳,她甚至患上了心悸的毛病,有时候身子颤抖不止,需要有人施针,就算到了现在,萧喻看着于剑的眼,也只是说:“将来别再做那么多好事了,你仗义了一辈子,也是时候替自己想想,你还没个儿子,还没个家。”
于剑这一刻,还真是一阵发愣,他还没个家,他一直以来,都是四海为家,走到哪儿,哪里便是他的家,甚至于忍饥挨饿,也不过成了修行之道。
这是他的道法,不是萧喻的。
这个女人这一刻,才叫他想起来,二人还没有个孩子,没有孩子,这个家,只要他不在她的左右,这家便不存在。
“不走了,我不走了。”于剑说道,将萧喻的脑袋靠在自己的胸膛。
他的心跳得厉害,热血滚烫,这个一直狂傲的江湖剑客,至此都没有静下心来。
萧喻知道,这世上没有哪个江湖客能真的舍下江湖,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飘零了半生,归来仍是少年。
少年热血未流干,他又怎么会真的承认自己需要个家呢?
人无再少年,这话,说的与于剑真不合适。
小小的竹林,偏僻的山里,住在这样一个地方,他的心中非但没有平静过,就是她,也只是期盼她能够与他生下一儿半女罢了。
这些年的江湖客,真是事情够忙,先是凌天门被灭,传出来许多消息,有的说凌天门与北辽勾结,要破大宋的边境城关,又有消息传出,说凌天门被毁之后,江湖上的青云弟子纷纷北上,在燕云之地的儒州城重新建立了凌天门,这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凌天门刚刚建立,北辽之地便起了热潮,许多习武之人纷纷涌入了凌天门中,每日都有成千上百人上山,短短不过半年,便已经有两万人上山学武,大多是北辽国的辽人。
北辽国主也很是看中凌天门的资源,就是北辽国的宗亲也有许多前去儒州,也不知拜入哪位绝世高手的门下,愈发的影响深远,很快,连西边儿也知道了消息,许多武者前往儒州。
这件事在大宋中原武林之中引的轩然大波,无数人纷纷指责凌天门投贼,帮助辽人对付大宋,更有甚者,万剑门的少门主直接说,要替天行道,铲除凌天门这个大宋毒瘤。
一些江湖宗门也大多随着大势而动,眼见凌天门被江湖人们称道不休,也大多表明了态度,倒是儒门和道门,并未怎么插手,少林更是从报恩大师前去汴京城后,便再无了消息。
这江湖如同大海波涛,汹涌可怕,江湖客们也闹不清其中的缘由,只能保持自在身,担忧加入一些门派,很可能得罪了对方,剑门家大业大,门中剑客数万,从不讲规矩,若是真同他们的少门主所说,要为民除害,出神京,剿灭凌天门,恐怕江湖上又要闹起一阵血雨腥风。
这江湖中人人自危,这天下,更是处在随时要大战的局面,云州西京府都护李郴的万余云州铁骑,出雁门关,劫掠了大宋边境,不但烧毁了两座小镇,还将镇子的男女老少,尽数掠去了云州,仿佛宋辽要随时大战,宋辽边境的大宋百姓也都人人自危,这天下,似乎也只有江南一地,还祥和安定。
江南太远了,就算宋辽开战,也不会怎么影响江南的民生,江南又是商人居多,农耕之地又有大富大贵的士子,儒门根基牢固,就算遭了大难,恐怕也不会有事。
汴京城这些日子,看守愈发的严苛了,不但是实行夜晚宵禁,也停止了戏班唱戏,一些来往的商人见了,回去后也会同地方人多嘴说上一句,此时天下局势不明,百姓纷纷买粮买购青盐,盐价飞涨,就算鸡鸭鱼肉也都暴涨不止。
赵祯真是头疼得厉害,揉着太阳穴位,踌躇不决,眼前的李纯坐在椅子上,一身红袍大袖,脸上罩着他的金色面具,也不知道他如今怎么想,只是他似乎也在等待皇帝的决定。
“北辽增兵边境,这是给我们一个态度,燕云之地,恐怕北辽国可没那么容易放手。”
皇帝说道,光是一座幽州城,便足够叫人难受了,更别提后头的云州,更是重兵在手,有着上万云州铁骑的李郴了。
李郴不好对付,本就是骁勇善战的大将,如今站在了云州城墙之上,根本不理会自己的召唤,无论他如何诱惑,他也没有答应。
辽主的态度,也代表他们还是不舍得舍弃燕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