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咖啡馆回到家,我靠在窗前,握着手机,举棋不定。
要不要通知冯玉策?
这个人有着超乎寻常的执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坚韧,我毫不怀疑在他没有达到自己的目的之前,不会轻易放弃。而且,不排除在这一次希望落空之后,再次与穆小暮达成契约,重新开始轮回。
到那时候,失去之前记忆的我和少年,根本不是冯玉策的对手。
所以,并非出于担心冯玉策,而仅仅是担心自己和少年的未来,我想要把刘备的事告诉他。
规劝他珍惜自己的时间,不要越陷越深。
毕竟,他已经用去了将近十年。
人生有多少个十年?就算以平均年龄七十来算,如今已经减少十年。不能冒这个险——我想从这个角度来劝说冯玉策。
但是,有生怕少年知道我和他联系之后,会猜忌。
毕竟是国中时期的季冬云,不是经历了大学时代然后回到高中的季冬云。有太多需要顾忌和考虑的心情在其中。
我握着手机,号码已经输入,却迟迟按不下通话键。
最后,使出了最原始也最有效的办法:投掷硬币。
规定好了花的一面是联系他,字的一面是不联系,然后将硬币抛上高空。
“啪。”
硬币落在脚边。
答案,在抛出硬币的瞬间已经有了。
我所期冀的,是花的一面。
手指按下了通话键。
三分钟后通话结束,我长舒一口气。
看样子冯玉策对于时间额度也有些理解,总之对于我说的事很轻易就接受,但是具体的细节还是希望见面之后说清楚。
和他约定明天中午在远离学校的一条商业街吃饭,我又给少年打电话。
以家中老人要过寿为借口,告诉他明天中午不回家。
这样就好了吧。
明天将事情说清楚,之后就不再联系。
以最平凡的姿态生活,直到高中结束,回归到正常的时间轴之中。
这是我现在唯一的愿望。
今晚,可以睡个好觉了。
我伸出手,抚摸着凯文的脑袋,倒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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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放学,正准备收拾书包离开班级,前座突然回头:“她又来了。”
“谁?”
我抬头,看到了站在窗外的华倩林。
“你——”“不是来找你的。”
华倩林转向前座女生,皱着眉头:“命不久矣。啧啧。提前了。”
还在说这样的玩笑啊!
前座非常不开心,砰得关上窗户,摔门离开。
我将窗户打开一条缝,劝:“别这样。她人还是不错的。你这样说有点过分啊。”
“是不是过分,之后就知道了。”华倩林不以为然,“就在下个月四号——如果没有再提前的话。”
“你是判官吗?对别人的死期怎么这么了解?”
“小爱啊。”
华倩林笑了出来。
“刘备的事,并非个案。能回到过去的,也不独你和冯玉策。你的这个前座,也是其中之一。”
“哎?”“信也好不信也好,下个月四号就能见分晓。”
到下个月四号还有八天时间。
如果华倩林说谎,那个这个谎言也太容易被揭穿了。
我看着她,认真地问。
“你说的命不久矣,是指死亡时间,还是指消失时间。”
华倩林绽放出更加灿烂的笑容:“真是个敏锐的人。不过接下来的内容就不适合在这里说了。你不是还要去找冯玉策吗?快去吧。”
“但——”
“他会告诉你答案的。”
华倩林眨眨眼睛,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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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业街的某个快餐连锁店角落,靠着儿童乐园旁边,我和冯玉策面对面坐着,面前只放了一份儿童套餐。
我没有胃口,他亦然。
再次见面,我有些尴尬,不知道怎么开口,冯玉策却相当自然。
“消失和死亡是不一样的概念。”
他这样说。
“昨天听了你的描述,大概归纳出几个问题。比如消失和死亡的概念。”
我对于冯玉策的冷静表示惊讶。
但是想想他的实际年龄,也就理解了。
“消失和死亡,有什么区别。”
“主要在于时间点。”冯玉策抽出一根薯条,放在桌上,“假设这是一个人所拥有的时间额度,从左向右延伸。然后,在某个点,与穆小暮达成契约,回到过去。”
冯玉策将薯条折成两段,中间的断开处表示回到过去的那个时间点。
然后举起左边半根薯条,在距离断点一公分处抹上一点番茄酱:“假设从从断点回到了这个时间,那么相应的,右侧的时间额度会损失一个这么多。”
冯玉策拿起右边的半根薯条,在距离端点一公分处,折断。
说完,抬头看我的反应。
我点头,表示理解。
冯玉策继续演示。
“如此,时间额度缩短,死亡时间就会提前。但是,前提是回到过去之后,一切都不会改变。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于是,关于死亡与消失这两种情况就出现了。其中一种是这样的。”
冯玉策抹了一点白色沙拉酱在右侧的半根薯条上。
“死亡发生在这半段——也就是,越过了回到过去的那个时间点之后,正常的时间轴上发生的死亡。”
以我自己为例,我在高中二年级的五月底与穆小暮达成协议,回到国中时期。冯玉策所说的这种情况就是,我的死亡时间发生在高中二年级五月之后。
而另一种情况。
我看着冯玉策在左半边薯条与番茄酱之间点上沙拉酱,替他补充。
“另一种情况就是说,在未达到断点处就死亡。”
“是。”
冯玉策放下薯条,擦干净手:“这种死亡,华倩林并没有解释。她只说明了第三种,也就是消失。”
冯玉策看着我。
我低头看薯条:“剩余的时间额度不足以支撑此人活到时间断点。但在轮回之前,此人的确存在于断点之处。由此形成了逻辑悖论。”
为了解决这个悖论,诞生出并非生也并非死的第三种可能性。
否定存在性。
就像刘备,没有人记得他曾经存在。
除了我和冯玉策。
以及像是操盘手一样以上帝视角俯视我们的华倩林。
我抬起头,看着冯玉策:“所以关键在于,一旦剩余的时间额度不能支撑此人迈过断点,就会出现存在性消失的结局。这是和死亡不同的概念。”
“是的。”
冯玉策将托盘上的薯条用餐巾纸包起来,放在一边,然后笑着问我:“那么,弄清楚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啊?”
“你今天与我见面的目的又在何处呢?”
“那是——”
是为了劝说你不要把回到过去当儿戏,防止发动下一次轮回——这种话不能说出来吧。
我回答:“虽然之前发生了那些不愉快的事,但我还是希望能与你共享这些信息,然后共同度过这一次的轮回——”
“这种说法很狡猾。”冯玉策端起可乐,“如果你坚定选择季冬云,就最好不要和我再接触。否则我会觉得自己还有机会。可是我所认识的郭媛爱,不是这样圣母心的人。她不会以这样的动机,做出上世纪言情小说里标配女主角的举动。”
冯玉策看着我,眼神似乎在说,请说出实话。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瞒不住啊。
我照实说了。
“想要让你以此为戒。你的生命和时间更重要。不要再冒险回到过去改变过去。这不值得。”
“这回的确是你的心声了。”
冯玉策点点头,有着与外表不符的淡然。
我觉得有些歉意:“今后,恐怕不会再打扰你。也希望你在跨越断点之后,能遇上更合适的——”
“关于那个死亡。”
冯玉策罕见地打断我的话。
我愣住。
他笑笑:“因为有可能是最后一次见面,所以尽量都说清楚。把我这里两次轮回里所有的思考都告诉你,也算是情报的最后一次交换吧。”
我点头。
“那么,说到华倩林没有提到过的那种死亡。”冯玉策放下可乐,双手交叉在一起。
他的手很好看,骨骼清晰,关节处线条流畅,白皙纤细但有力。
我强迫自己将视线转移到别处。
冯玉策清了清嗓子,继续说。
“在到达时间断点之前就因为意外而不是时间额度用完而死亡的情况,不会发生。”
冯玉策给出了这个肯定的回答。
而我,心脏猛地抽紧。
为什么语气这样坚定?
他怎么能确定?
而且,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种预感和少年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