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卓惠子说她不明白我为什么要从他母亲那里下手。
答案不是显而易见吗。
“从他母亲那里下手啊。”我低下头,“因为他伤害了我父亲。”
“你这人真可怕!”
卓惠子这样说,却挽住了我的胳膊:“除此之外呢?对他本人没有什么惩罚吗?除了拿走全部的钱,这样就算完了吗?”
“嗯。稍后,如果可以,请你准备一份合同。”
“合同?”
“还有一场手术。”
“手术?”
卓惠子拉住我。
我终于抬起头,看着她。
露出笑容。
“我想了好久,觉得这是最适合他的下场了。既然对于与他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仅仅是因为比他有钱,他就能毫不在意得做出这种事。那么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也没什么错吧?玩弄他的生命,我也不会受到谴责吧。他,就只适合去那个水箱子里呆着。去幻想世界里做个国王。”
卓惠子抿着嘴唇想了许久,点头:“你还是笑起来比较好看。”
“我也觉得。”
我捏了捏自己的脸。
依旧是僵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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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见到销售员,已经是五月初了。
几乎一整个四月都在这种破事里头度过,令我相当不爽。
看着对面的这个人,我更是深深地厌恶。
不想再纠缠下去了。
卓惠子告诉我,对方是主动找上她的。
拿着菜刀,站在卓惠子住过的酒店门前,扬言她不出面就自杀。
彼时卓惠子正在洽谈接手熊家长家公司的事。
现在,这个人坐在我家客厅,翘着腿,用鼻孔看着我们两个。
这回倒是不再掩饰那种憎恶了。
一无所有的人,会更无所畏惧。
他母亲在得知钱全被卷走之时,突发脑溢血住进了医院。
但是因为交不起手术费,家中房子又被收走,于是现在还在亲戚家住着。
这个男人来找我们,一是为了拿钱,二是为了报仇。
当他仇恨卓惠子的钱的时候,当他将毫无关系的我家也卷进来的时候,怎么就没有想到自己的家人呢?
现在我们出手了,他又一脸不敢置信。
“你们怎么能对我做出这种事?!”
那么,你又怎么能对我们做出这种事?
敢去捅娄子,就要同时做好承担后果的觉悟。
不要总想着自己躲在背后作死别人就找不到你。
同样是喜欢在幕后看别人演戏,怎么这个男人就不明白这也是有风险的呢?
也怪他倒霉,偏偏遇上的是我们两个。
尤其是我这样一个睚眦必报,而且要对方百倍偿还的人。
卓惠子直接跟他说:“想要钱,可以。要救命,也行。得拿你的东西换。”
“我没钱!”男人又要激动,我开口:“你有肾。两个。”
男人眼睛睁圆了。
卓惠子扔下合同:“肾没了一个,还有另一个。母亲没了,可就——”
“你们两个疯子!”
男人又要大喊,卓惠子举起一只手:“那就请回。明天你会收到法院传票。你可以回去查查刑法,预测一下自己会被判什么罪——在这里先保证,起码一两年是没问题的。到时候你出来还是个人,至于你母亲……没人照顾——”
“你们还是人吗?!”
“严格来说,还真不是呢。”
卓惠子笑着站起来:“走吧。回去等传票去。”
我也起身,去楼上。
片刻之后,玄关处传来一声巨响。
回头,看到摆在鞋柜上的陶像被摔得粉碎。
“我签。”
那个男人最后说。
我站在二楼楼梯俯视他。
终于舒了一口气。
说起来,直到现在我都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呢?
这种人,当真是可悲啊。
他究竟是为了什么走到这一步的?
自以为在网络上说话就可以不负责任,因此任意妄为。
结果在现实里吃了亏。
简直像个笑话。
但,我又何尝不是个可笑的人?
处理得了这一个,还有成千上万个这种人。
飞来横祸,自己是没有办法把握的。
我连自己都不能保证是个好人,又怎么能要求躲在互联网背后的那些看客们是个好人呢?
有些事,明知道是不对的,但终究还是做了。
有些事,明知道是对的,但是以后都不能再那样做了。
姑息只能养虎为患,想要安稳过下去,一味逃避没有用。
最好的防御,就是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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划车事件终于告一段落。
手术那一天,我请了假去医院。
强迫自己看完全部过程。
眼睛酸涩得要流出泪,可就是不敢眨眼睛。
好像眨一下就承认了自己软弱。
这场景想起来眼熟。
当时去看望于兰,她也这样逞强。
我以为她是怕输给我,如今却终于明白,是怕输给自己的心。
手术结束之后,卓惠子让我自己出去静静,开门就看到了李惠。
她看着我,一脸陌生的样子。
我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姑娘特别可爱。
她的嫉妒,她的不服气,都摆在脸上,坦诚得像是透明的水母一样。
如果没有这些事,说不定也会成为朋友的吧。
可惜我是章鱼,还是会变色的章鱼。
偶尔还会把海底搅得一团乱。
现在终于尘埃落定,可以过一段安稳日子了。
我冲她笑笑,挥了下手。
李惠张了张口,最后还是一句话没有说,转身下楼。
对,还要下五楼。这里也没有电梯,
好累啊。
我坐在台阶上,靠着墙壁一侧。
不一会儿,王烟雨走过来,靠着我坐下:“真不像你的风格。”
我偏过头:“我觉得,我有点变了。”
“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我有好的时候吗?啊,也有过。”我低下头,“小时候吧。可好人不好当。”
“你只是丢掉了冗余的同情心和负罪感。轻松点。”
“是吗。”
我抬起头,挤出一个笑,问:“你最近一直在这里?穆叔叔那边,还好吗?”
王烟雨的表情有一瞬间的迟滞,但她很快调整过来:“暂时都交给姐姐照顾。我现在这个样子,父亲也认不出是我。”
她戳了戳瘦骨如柴的颧骨,咧开干裂的嘴唇:“这具身体,比父亲的身体状态还要差。得先养好了才行啊。”
“没错。然后打扮得漂漂亮亮去见穆叔叔。说起来——”
我猛地住口,站起来挥手:“没什么,觉得饿了,想吃东西。”
“小爱你是不是想说,交换身体?”
我下楼的脚步停住了。
回头看着仍旧坐在台阶上的王烟雨。
尽管没有华倩林的那双眼睛,她也是能看透人灵魂深处的魔鬼。
我重新蹲下,认真看着她:“如果你没问题,那么你父亲有没有可能成功?今天送来的那个人刚刚三十岁,身体也很健康,看上去还能存活很久的样子。”
“小爱啊,你……你是会主动提出这种办法的人吗?”
王烟雨后仰身子,她在下意识与我保持距离。
我耸耸肩:“所以刚刚这个念头突然冒出来的时候,我也吓了一跳,赶紧找借口。不过,看样子你们也有这种打算吧。”我指出,“这里的香味浓得发臭。”
王烟雨露出微笑。
“卓小姐说值得一试。如果能成功,她的研究所也算是取得重大突破。只不过,小爱,你真得认可这种做法吗?”
“认可不认可的……”
我往走廊伸出望了一眼。
看不到那间手术室,也听不到里面的声音。
“那个人他为了十足无聊又可笑的理由,伤害我的我的父亲。所以对于他,没有同情。或许换做别人,我不会这样做,但他,是个例外。”
“那就好。”
王烟雨松了一口气。
“小爱还是不要过多参与这种事比较好。会越陷越深的。”
王烟雨给我这样的忠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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