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帝虽然说起来是天子,可自古以来天子才是真真正正的孤家寡人,身边能相信之人当真没有几个。
其中刘希自然算一个。
可杜若围场终究不比宫里,就算带来的人手再多,可在皇家园林堪称广袤的覆盖范围之下,这样一分散开来,压根就轮不到几个。
更别说杜若围场原本就是以林子取胜,夏日时漫山遍野的杜若简直美得不可方物,这也正是此处名字的由来。
想来先帝当年也是因为此地风景美妙才特意将围场定于此处。
夜风有些凉,萧锦边走边紧了紧肩上的披风,可依旧觉得冷风嗖嗖地往脖子里灌,这让她不由得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这一幕恰恰被秦端看见了,秦大公子登时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忘了带手炉了,娘娘再忍忍,走几步就到了。”
大凡男人多半粗心,这话听了萧锦还没说什么,青浣便当先不乐意了,鼓起脸蛋道,“秦公子,娘娘若是着凉了可如何是好?”
秦端这下倒是有些犯愁,不是他没想到要准备衣物,可此地乃是杜若围场,先不说他带件女人衣物如何奇怪,便说萧锦穿了他拿来的衣服也是桩怪事。
虽说按理来说没人会动秦大公子的东西,可这次夏望之身边跟着的可是西厂的獒犬头子。
萧锦把领口又拢了拢,止住了青浣的话,“好了,青浣,你去替本宫取件衣裳来。”
青浣登时大惊失色,“娘娘?”
她如何敢将萧锦一个人落在此处?更何况这还不是在宫里,万一出了什么事可怎生是好?
“还不快去?”萧锦瞥了她一眼。单单这一眼,便令还想说什么的青浣立时将未尽之话倒吞回了肚子里。
眼见得青浣一步三回头的走了,秦端却反倒微微勾起唇角,“属下还当娘娘要带她在身边。”
萧锦却只是轻嗤了一声,“多嘴。”
秦端挑了挑眉,不再多言。
她想把青浣扶植成左膀右臂,可眼下看来,恐怕她根本就不是那块料。行事拖泥带水,瞻前顾后。
若说是忠心可能够了,可若说到独当一面……光是眼界方面差得也不只一点两点。
想想就教人糟心……
两人越走越是偏僻,眼见就要走到帐篷区域的边缘了,萧锦不由微微有些皱眉,正当此时,听得秦端长出了一口气,“到了。”
萧锦有些狐疑地左右看了看,“这是你的帐篷?”
秦端翻了个白眼道,“本来不是,谁让安乐王来了……”
萧锦登时失笑,秦端是夏望之身边的红人,安排的自然也是靠近之处,没料到夏衍突然来了,左挪右挪倒腾帐篷之下,竟然把这位大爷给挪到了这处。
也真是亏他能忍得住。
不过话说回来,料得那围场官员也没胆子得罪秦端,移谁不行,却偏偏移到此处,说不得这还是秦端有意为之。
为的,就是行事方便。
眼下他既主动让帐篷给安乐王留了个好印象,又方便了自己的出入,此处毕竟比起夏望之所在的中帐肯定会松泛很多……
如此一举两得之事,秦端怎会放过?
秦端猫着腰当先进了帐篷,亲自把帐篷里的蜡烛点亮了,这才回身请萧锦,“娘娘,进来吧。”
她进门时,秦端早已先行一步为她将帐子撩起,其细致体贴之处,这才有了些许京城贵公子的模样。
乍一进帐篷,才从暗处到明处,萧锦还有些不适应这突如其来的亮光,下意识眯起眼,而就在这一瞬间,她隐约看见帐篷的角落缩着一个小小的黑影,在她进来的同时,迅捷无伦地拱进了床下。
萧锦:“……”
秦端:“……娘娘这是个误会,您听我解释!”
秦端费了牛鼻子劲才把人从床下给拖了出来,那人一直低着头,身上原本穿着侍卫的服侍,可被这么一折腾也满是灰土,头上还粘着根稻草。
但那身影倒是分外眼熟,萧锦眯起眼看了半晌,神色忽然一变,诧异地看向秦端,“这是……”
秦端露出了个志得意满的笑容,“娘娘不是要找孟歧山?那么便是此人了。”
对面的少年周身的勃勃生机带着满满的野性,眼睛亮得像狼,虽然身上穿着秦端替他找来的侍卫制服蒙混进了天家围场,可似乎却没有半点荣幸的模样,那张脸上满满写着不乐意,倒是冲淡了几分他那张娟秀面容带来的女气。
萧锦看着看着,忽然微笑了起来,这才是她印象中的孟歧山,也恐怕只有这样的少年,才会成长为后来她的左膀右臂。
没有野性的豹子,与家猫无异。
孟歧山满脸警惕,就连看秦端的目光中都满是审视,五花大绑的绳索和嘴里塞得紧紧的布团充分证明了为何他现在如此不满。
萧锦的目光停在秦端身上,意思很明白,解释一下面前的情况。
秦端摸了摸鼻子,尴尬道,“娘娘不是要人要得时间紧,属下将娘娘可能要的人都滤了一遍,其中最可能的就是这长得跟姑娘似的小子。”
听到“姑娘似的”四个字,孟歧山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瞪向秦端的目光中满是怒火,就连一旁的萧锦也被他迁怒了。
“可这小子……噢是叫孟什么来着,孟、孟歧山!”
秦端想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把人名字给想起来,像提溜小猫一样提着孟歧山背后的绳子将人拎起来,在对方喷火的目光中淡定道,“你别这么瞪我,你娘的药我可是已经找人给你买了开回去了,什么事都没耽误。”
“对了,你家之前欠下的诊金我也给你结了。”
听得这席话,原本浑身都是刺的孟歧山态度似乎软化了几分,目光先是带了几分迷茫,随即又恶狠狠的瞪着秦端。
小爷才不是这么简单就能被收买的!
秦端:“……”
萧锦听得奇怪,“你还是把人半路抓来的?”
秦端拎得有些手酸,将人“咚”的一声扔下地后才抱怨道,“这小子滑的跟泥鳅似的,捉了几天没捉住,后来还是他娘生病了,他发愁抓不起药,在医馆外头转悠,这才被我的人抽空抓了个正着……”
他话还没说完,孟歧山登时“呜呜”地挣扎了起来,目光重又变得凶狠起来。
秦端挑了挑眉,倒是起了几分玩性。他也没想到这少年竟然如此难抓,偏偏还一身好武艺,连他派去的好手都被打伤了几个,要不是把人抓了回来好歹还算一雪前耻,不然他的脸都不知道往哪搁!
“你不乱嚷嚷,本宫就让他把你口中的布拿出来。”萧锦淡淡开口。
孟歧山抬眼看了她片刻,先是一愣,面上忽然一红,随即胡乱把头扭到一边,再不看她。
秦端和这小狼崽子一直都是对着干,此时竟然见到他脸红,登时大奇,伸手就要去抬人家下巴,“哎居然脸红了?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顶着孟歧山凶狠的视线,秦大公子从上到下把人调戏了一番,这才心满意足松了手,对萧锦诚恳道,“还是娘娘魅力惊人。”
孟歧山的脸轰地一下红成了猴屁股。
后来孟歧山总算是点了头保证不发声,秦端这才“啧啧”感慨着去取了孟歧山口里的布团,还险些被小狼崽子咬了一口。
孟歧山一咬不成之后也没再继续努力,可还是一直不肯朝萧锦那边看,倒是多了几分别扭可爱的意味。
萧锦看着有趣,“你现在不问自己在哪,我们是何人了?”
“你们是宫里的人吧。”少年的声音还带着几分变声期的低哑,可却隐约能听出将来的好声线。
见他语气说得肯定,萧锦也来了兴趣,打算逗逗这位未来的心腹爱将,“为什么会这么猜?”
孟歧山依旧不看她,“他应该是你的下属,你刚才又自称本宫……应该是个娘娘。”
他顿了顿,继续道,“可是我不明白,你们抓我做什么?”
他的确是不明白,以他的身份,不过就是个平头百姓,日日练武之余还要发愁娘亲的医药费,父亲虽然担任武师可也不是什么人物……为什么竟然会引来了宫里的注意?
萧锦却笑了,“你母亲生病了,你请不起大夫,可对?”
孟歧山狐疑地看了她片刻,随即扭开头道,“就算你们给我娘请了大夫,可你们也把我抓到这来了,别指望我会因此而感谢你们!”
“你想不想好好有人教你学武?”萧锦也不在意,“有人教你兵法策略,有人教你行军打仗,教你做真正的万人敌?”
孟歧山表情更加奇怪了,“你到底在说什么?”
秦端在一旁看着也觉得奇怪,萧锦为何会对这么一个少年如此在意?哪怕这孟歧山的确有副好身手,是难得的美玉良材,可萧锦自己本身都是世家出身……为何望帝这边刚得了钱孟起,她这里就打算收罗孟歧山。
就算是培养将才,怕也未免太晚了一些?
从上辈子孟歧山后来的行事可看出,此人行事向来多疑,虽然知道感恩戴德,可若是想取得他信任,却不是那么容易。
“那便这样,”萧锦轻描淡写做了决定,“你母亲的病是否难以医治,而你爹在外再努力挣钱家里都难以为继,更别说替她延请名医?”
少年的脸一下就红了,这下是气的,“不要你管!”
“噢?”萧锦好整以暇地笑道,“如果本宫说,本宫能治好你母亲的病,甚至能给你父亲一份更轻松的正经活计,让他不需要这个年纪还去受苦受累,你可愿意跟着本宫?”
听到能治好母亲的病,孟歧山的眼睛登时亮了。他母亲缠绵病榻,这么多年来家里的积蓄全部砸进去了,可母亲却依旧不见起色,甚至一日比一日更差。
他们也想延请名医,奈何家中窘迫,可一日日看着母亲憔悴下去,他什么都做不了!
“……你,你真的能保证治好我娘?”
见孟歧山态度松动,萧锦登时笑得更加温和,“你既然能猜出本宫来自宫中,自然也知道这天下医术最好的大夫都在宫内。”
“若是你娘亲能被治好,你便乖乖的跟着本宫可好?”
孟歧山咬了咬牙,很快地下定了决心,“好!我跟着你!但你一定要保证治好我娘!”
萧锦笑了笑,“一言为定。”
话毕,她吩咐秦端,“去给他把绳子解了。”
秦端一直在一旁看好戏,见萧锦轻描淡写地就收了这小狼崽子,一时间也有些暗暗称奇,不过手里有把柄,却也不怕孟歧山乱来。
“娘娘,你……嗷嗷嗷嗷嗷!”秦端边解绳子边回头,不防被孟歧山一口咬在了手上,登时惨叫起来!
萧锦哭笑不得的看着面前鸡飞狗跳的场景,好不容易才见秦端把手抽了回来,上面已经被咬掉了一块肉。
这一下,梁子可就结大了。
孟歧山狠狠吐出嘴里的肉,再啐出几口血,边警惕地防备着秦端边看着萧锦,“你为什么一定要我?”
萧锦笑得越发温和了,“因为你有用。”
手上还在汩汩流血的秦失宠端:“……”
作者有话要说:qvq忽然觉得孟小豹子甚是可爱肿么破!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