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卫指挥使司官邸
张氏从巡抚府出来,就兴奋的不得了,一直在手舞足蹈的说个不停,“老爷,王妃真好看叻,那模样身段,啧啧,真不愧是靖勇公府出来的,和当年的大小姐一模一样。”张氏口中的大小姐就是慕晴泠之母俞伶。
俞恩正还是那一脸肃穆阴沉,张氏也不管他,自顾自的的说个不停,“王妃娘娘还叫我舅母呢。”一脸的得意洋洋。
此时管家正命人送上解酒汤,俞恩正用了,又用热毛巾擦洗了一下,待听得舅母二字,俞恩正忍不住将毛巾掷回盆中,溅起的热水喷了捧盆的丫鬟一脸,丫鬟吓了一跳,赶紧跪下请罪,便是张氏也愣住了。
俞恩正挥推下人,只留下他和张氏夫妻俩。“以后,不要再让我听到舅母两字。我生于边陲之地,家族亲友早已沦为异族铁蹄下的亡魂,我做不了任何人的舅舅,而你,出了我的门,你爱做谁的舅母就做谁的舅母去。”
张氏呐呐辩解道“那你总归是老国公养大的,怎么也算个半子吧。”叫声舅舅怎么了。只是后半句到底也不敢说出口。
俞恩正心中憋气,千言万语,想说,却发现没什么好说的。张氏是他亲自求娶的妻子,当年他拒绝了老国公替他保媒,求娶了军营附近普通的农家女张氏。
那时候,张氏泼辣、能干,是他心中能过日子的好女人。因为哪怕他长在靖勇公府,从俞姓,他也知道,他和靖勇公府的公子们不一样,靖勇公府是一个繁华绮丽的美梦,呆的太久,他怕他忘了自己是谁,到有一天不得不梦醒,他会接受不了。
他的同类人该是张氏这样的普通百姓。所以他年纪轻轻就从军,然后又求娶了张氏,他只想过回自己原本该过的生活。那时候他就想,有了个勤快能干的媳妇儿,他自己也有本事,只要他敢拼敢干,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等他有了儿子,一定比他现在好。
愿望是美好的,可是现实是残酷的。军营里,不是你能拼命就能出人头地的,冒功,是你拼再多的命都阻止不了的。若非老国公出手,他不止得不到应有的功劳,甚至会因此先丢了自己的命,后来的扶摇直上也少不了老国公的倾力相助。
兜兜转转,他不得不回到靖勇公府的羽翼下,那个他无限向往,却又无限想逃避的地方。那里有他此生最濡慕和敬仰的男人,可他却没资格叫这个男人一声父亲。他心目中的父亲有三个儿子,个个不成器,但是他们就因为会投胎,就可以理直气壮的叫父亲,就可以理直气壮的享受靖勇公府的一切,哪怕再废物,也有父亲呕心沥血为他们安排一切。
他投胎比不过别人,现在,连自己亲自选的妻子也是,她不会懂的,而他,连向她解释的欲望都没有了。最终,俞恩正只是疲惫的说道“总之,尊卑有别,亲王妃是超品诰命,她叫你是她客气,你不能应。”
“你先回房休息吧,我有公务,今晚就睡书房了。”俞恩正挥了挥手,而张氏,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只是难堪的走了。
书房里,俞恩正独自坐在书桌前,目之所及,桌椅都是紫檀木的,笔墨纸砚都是上等佳品,端砚、徽墨、湖笔、宣纸,他最终还是走向了他向往的一切。
俞恩正拿定主意,也就不再犹豫,飞快的写好信,然后取出自己的官印,沾上印油,一个火红的印鉴落在了信纸上,也印红了俞恩正的双眼。
呵呵,俞恩祥那个酒囊饭袋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信,说什么只是想赚点使费,三皇子贵为皇子,若是真的只是想指使门客做点生意赚点花用,难道谁还敢刁难他不成?还用人关照?
只怕其中别有隐情吧,他虽然是军旅之人,但又不傻,想来想去,左不过是要在天津港海贸中弄鬼吧,不是要排挤其他商贾,就是要从朝廷赚花头。排挤商贾不是他们当地驻军的事,想来想去,就只有……走私!
海贸巨利,可是商税也重,若是能逃了这笔关税,其中的差价,还用说吗!而不管是港口布防还是缉私,还有什么比当地驻军更方便的呢!
既然三皇子找上了他,他又不是开善堂的,这么大的风险他担了,当然要有收益,所以他向三皇子要三成利。
俞恩正将信封好,仍坐在桌前,看起来是在闭目养神,实际上,却在飞快的思索,三皇子……真的只是逐利吗,若是……这会是他的机会吗?罢罢罢,且再看看吧!
这一夜,无心安眠的又何止俞恩正一人呢。
萧肃回到房间,就将小厮打发了出去,仔细的插好门闩,他才鬼鬼祟祟的从书架上一摞书的后面取出一个描花的木盒。
萧肃眼神温柔,捧着这个盒子就好像举世珍宝一般郑重,他来到桌前坐定,小心翼翼的打开盒子,盒子里是一方手绢和一摞书信。
萧肃将手绢攥在手心里,凑到鼻尖深吸一口气,丝丝缕缕妖娆魅惑的香气扑鼻而来,就好像那个他日思夜想的女人就在他身边一样。
萧肃又取出那些信笺,一字一句,细细品味。阿斐,我一定会为了你和小虎出人头地的,你说得对,我们的情为世俗所不容,若是被人知道了,那你和小虎都会有性命之忧,所以我会把对你们所有的牵挂和思念埋在心里,不让任何人察觉。直到那一天的到来。
一想到那一天,萧肃眼底闪现出狂热,这世上,对对抗人伦礼法,只能不可动摇的皇权,只要他和小斐立下从龙之功,成为新皇重臣,有皇帝撑腰,他们就能不惧任何人。
阿斐、小虎,你们等我。萧肃口中呢喃道。
可恨那俞恩正,我念着他与阿斐你们家那点子渊源,想到你来信所说的,大家同为三皇子效力,好心催促,怕他惹恼三皇子,可恨那莽夫竟然不领情。
慕晴泠一大早刚睁开眼,就发现萧岚洺不见了。此时她刚睡醒,头脑还有些不清醒,只是迷蒙着一双翦水秋瞳四处张望。云桥见人醒了,凑上来问“小姐你醒了?现在要起吗?我叫人送水进来服侍你洗漱。”
慕晴泠答非所问“王爷呢?”云桥答道“王爷一大早就起了,那时天都还没亮呢,然后就去前头书房,召了赵长史还有其他一些人议事。临走时还嘱咐我们别惊动小姐呢,说昨晚回来的晚,务必要让小姐你休息好。”
慕晴泠有些不可思议的瞪大了双眼,萧岚洺向来有些散漫,自由自在惯了,叫他早起可是要他的命啊,每次叫他起床,耍赖那是保留项目。今天竟然起这么早,况且昨晚他还喝了那么多酒,就算萧岚洺海量,也经不起这么来啊,一想到昨晚萧岚洺已经醉的蒙头转向了,还要起这么早。一时又担心萧岚洺的身体,一时又担心是因为有什么事发生,脑子里乱糟糟,也不发蒙了,立刻起身,吩咐道“立刻帮我梳洗,另外,叫厨房备好早膳送到书房去。王爷和几位大人一大早议事,只怕还没有用早饭呢。另外,叫他们早饭清淡点,王爷昨晚喝了酒,不知道宿醉过没过,还是清淡为宜。”
慕晴泠匆匆梳洗好就赶往外书房,刚跨进院门,就见萧岚洺脚步匆匆的迎了出来。“你没事吧!”一模一样的话同时从夫妻俩的嘴里说出来,两人都是一愣,萧岚洺说道“你先说?”
慕晴泠也不客气,直接发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你起这么早,还带着宿醉来匆匆议事,是有大事吗?”说话间甚至带上了一些小心翼翼。
萧岚洺愣愣的看着她,良久,终于笑了出声。慕晴泠急了,“你还笑,问你话呢?”甚至直接伸手去摸萧岚洺的头,“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头痛不痛啊?”
萧岚洺终于开口了,“原来你是担心我啊。”话中透漏出无限的柔情与蜜意。他握住慕晴泠还在他头上乱摸的小手,“我没事,身体没事,别的更没事,你不要担心。刚才下人来报,说你急匆匆的过来,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呢,吓死我了。没想到原来只是对为夫的一番深情厚谊啊。”
慕晴泠见萧岚洺没事,微微松了一口气,又听萧岚洺说些有的没的,顿时脸颊绯红,有些恼意,抽了抽手,没抽不来,索性直接带着萧岚洺的手锤在他的胸口,叫他胡说八道。
萧岚洺配合的做出被打疼了样子,嘴里还继续调侃道“刚刚还在心疼为夫呢,这会儿又打我,果然女人心海底针,捉摸不透啊。”
两人打闹了一会儿,萧岚洺牵着慕晴泠往书房走,顺便向她解释道“我之所以早起,一来我的酒量好,并没有什么晨起宿醉的不适。二来,是因为我既然接了天津港的差事,自然要把它做好,天津靠海,每年会有风季雨季,那可不是你往常见过的和风煦雨。这里的风雨,能连人带房子的卷走。眼下这风季雨季就快来了,我想早做准备,免得让之前的建设功亏一篑。而且,关于天津港,我还有一些想法,打算等去港口亲眼看过后再说。刚才我们正商议去港口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