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吸了吸鼻子,不知怎么的就委屈了起来,道:“师父教训得是,徒儿再也不敢偷你的酒了……”
师父似乎颇为满意,颔首道:“嗯,这还差不多……”他端起茶,用茶盖拔开水面上浮着的茶叶,慢慢喝了一口,漫不经心的道:“说吧,你这一身伤是怎么来的?”
咦?大师兄竟然没跟师父说吗?
她踌躇了一下,道:“徒儿不敢说,怕师父生气……”
“但说无妨。”
“徒儿……徒儿去参加“重楼摘星”了……”
“什么?!”师父的手抖了一下,茶水洒了出来,她眼睁睁的看着师父的白袍被滴落的茶水浸湿了一小块。
她心里呜咽了一声,完了……这老头最爱干净了……
果然,师父的脸立马黑了,一脸嫌弃的看着那块茶渍,然后瞪着她,重重的吸着气,唇上的胡子都气得抖了起来。她心中大大的不祥感,觉得这老头此刻心里一定正在激烈的天人交战,纠结着到底是先揍她还是先去换衣服。
她努力眨着眼睛装无辜,扮出一副乖巧的样子。
最终,师父大概实在无法忍受衣衫上的这块污渍,凉着嗓子对她道:“你在这里等着,为师去去就回!”怒气冲冲的去了。
她松了一口气,生出一股劫后余生的感觉。开始认真的思考着要不要趁着师父还没回来之前先溜之大吉,等师父气消了再回来请罪。
越想越觉得此计甚好,果然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正准备开溜,就看见大师兄迎面走了进来。
“你要去哪?”
“……去茅厕。”
“师父呢?”
“师父……换衣服去了。”
洛梵莫名其妙:“好端端的换什么衣服?”
“因为衣服脏了……”
“衣服脏了?!怎么脏的?”
“……”
她只得照实全说了。
洛梵听后同情的看着她:“小师妹,你惨了……师父可是最忌讳这个的……”然后恍然大悟:“所以你刚刚并不是要去茅厕,而是想开溜吧?”
夏桃芝:“……”
大师兄不愧为天底下最了解她的人。
洛梵走过来在她身旁坐下,拍了拍她的肩,安慰道:“没事,别怕,有大师兄在。”
夏桃芝哭丧着脸,叹了口气,转头问洛梵:“大师兄你没把我怎么受伤的原因跟师父说吗?”
“没说。”
“师父没问吗?”
洛梵理直气壮:“问了,但我不想说。”
夏桃芝:“……”
果然,待遇是完全不一样的。
不一会儿,师父回来了。换了一身月白色长袍,宽大的袖口锈了云纹,质料上乘,清贵雅致。师父的衣衫都是请镇上最好的工匠量身定制的,做工精良,价格不菲。
她有一段日子很是纳闷,就他们这么一个不知名小山上的破道观,基本上是入不敷出的。不知道师父是哪里来的钱,吃穿用度都能这么讲究。
没准清风观下藏了一座宝藏也不一定?
那段时间她偷偷的带着师弟们到处挖洞寻宝,结果被师父当场逮了个正着,狠狠的罚了一顿。
师父的脸色看上去好了点,重新坐了下来。这次没再喝茶了,神情严肃的看着夏桃芝,道:“你接着说,将你这趟下山发生的所有事情给为师详细道来,不得隐瞒。”
她哪敢隐瞒?自是有问必答的,绝对不敢像大师兄那样恃宠而娇。当即就将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从弥白山开始,莫名其妙魂穿到夏二小姐身上,成了陵王妃,到进宫赴摘星宴,被薛皇后、太子、公主刁难,再到易了容换了个身份去参加重楼摘星。
桩桩件件,一一详细道来。
只隐去了当今陵王乃敌国太子魂穿而来这一细节,大约是因为她与傲娇太子滴血认主了荧惑守心玉牌导致双双魂穿这事太过于诡异,她不想提,也不想让别人知道。
这大概是她和他之间,唯一的关联了吧。
师父越听脸色越难看,眉头紧蹙。当听完她在重楼山上被轩辕庚打成重伤时,气得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指着她大骂:“无知小儿,不知天高地厚!”
“就你这三脚猫功夫,你就敢去重楼山摘星?!”
“怪不得给人打的只剩半条命了,能活着回来都算你命大了!若不是梵儿及时赶到将你救了,你这条小命就折在那了!”
“那些世家公子哪个武艺不是出类拔萃的?!你还敢硬接人家一招?!”
“重楼山有多高你知道吗?竟敢爬峭壁?!怎么没摔死你?”
“爬就爬了,你中途还逞能出头去救什么人?!”
……
夏桃芝被喷得一头一脸的唾沫星子,不敢说话。
大师兄默默掏出手巾,给她擦了擦脸。
半响,师父骂够了,叹了口气,问道:“……那人叫轩辕什么来着?”
她答:“轩辕庚。”
师父冷哼了一声,转头问大师兄:“……你揍他没?”
大师兄答:“揍了。”
“揍吐血没?”
“吐了。”
师父的面色缓和了点,仰头沉默的看着月亮,不知道在想什么。她与大师兄对视了一眼,也仰头沉默的看起月亮来。
一时间,院子里一片寂静。
忽然,师父回过神来,“你刚说你是谁的王妃?”
“我不是他的王妃,只是我现在这具身子是他的王妃……”
师父莫名其妙:“这有什么区别?”
夏桃芝:“……”
她想起大师兄当时也是这个反应,真是师徒连心。
师父不耐烦的追问道:“到底是谁?快说快说。”
这老头竟然八卦了起来……
她不太想提起这个人,但师父目光灼灼的看着她,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她只得道:“……是陵王殿下。”
“谁?!”
她简直怀疑这个老头是老耳失聪了,只得又说了一遍:“是当今圣上与已故娴妃的儿子,大楚的陵王殿下宋元熙!”
话音刚落,师父的脸色立即变了,眼底闪过一丝异样的冷光,夹杂着哀伤与仇怨一逝而过。转眼又恢复了常态,快到让她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师父?”
“没事。你继续说……”
虽然很好奇,但师父面色不善,她也不敢追问,只得接着讲下去。师父又抓着她问了很多细节,才放他们回去睡觉。
她和大师兄住在同一个院子里,一南一北两个房间。南边那间大一点宽敞一点的是大师兄的,北边这间小一点破一点的是她的。
她觉得这一夜过得很是艰辛,又是惊吓又是挨骂还要被盘根问底,心累得很。拖着脚步就往自己房里走,只想早早上床睡觉结束这一天。
“小师妹……”
大师兄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她转身,游魂般的应了声:“干嘛?”
洛梵倚在自己的房门口,看着她:“明日我要下山采办,你要不要一起去?”
下山?
她想想这段日子在山上也确实闷坏了,出去走走也不错,于是点头答应。
“好。”
洛梵对她笑了笑,关上了门。
次日午后,她就随大师兄一起下山了。
洛梵今日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衫,依旧是青色的,腰间挂了一把伞,不过不是用来飞的,而是用来遮阳的。
大师兄此人,比女娇娥还金贵,受不得日晒雨淋,去哪儿都要带把伞。
他身旁立着一个十一二岁的俊俏小少年,乌发圆脸,眸光清亮,神情有些腼腆,背着一个背篓站在洛梵的身旁,有些怯怯的看着她。
“哈,是你呀!”她想起这是上次在弥白山林子里给大师兄撒花瓣的那个小少年,笑着跟他打招呼。
那少年显然有些紧张,犹豫了一下还是乖巧的道:“师姐好。”
他是见过夏桃芝的,知道她的身份,但大师兄显然早就告诫过他了,所以他对谁都没有乱说。
“对了,上次都忘记问你了,你叫什么名字呀?”
“回师姐的话,我叫司易。”
“司易?真是个好名字,那我以后叫你小易可以吗?”
小少年的脸红了,呐呐道:“可……可以。”
洛梵将伞撑开,遮住正午的阳光,对他们招了招手:“时候不早了,走吧。”
“咦?就我们三个人吗?”
“不然呢?还有谁?”
“那东西谁搬?”
洛梵指了指一旁乖乖跟着的司易:“当然是他啊,你没看他背了个背篓吗?”
“可他还是个小孩子啊……”
司易在边上鼓足勇气道:“师姐,我已经不小了,马上我就满十三了……”说完脸又红了红。
洛梵撇了她一眼,道:“十三了已经不小了,想当年我才十岁就背着背篓带着你下山去采买,每次回程的路上你总是睡着,害得我只能将背篓里的东西腾出来,将你装进去背起来,然后双手提着采买的那些东西回道观。”
“……”
夏桃芝老脸一红,陈年旧事记得可真清楚……
洛梵又道:“你要是心疼师弟也行,东西也可以换个人搬。”
“换谁?”
“当然是你啊。”
“……”
她抗议道:“我还是个病人呢!”
“哦?那昨天是哪个病人偷喝酒的?”
“……”
大师兄这个嘴真是越来越毒了……
洛梵笑了笑,将纸伞向她这边倾斜了一点,遮住她头上的阳光,与她并肩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