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桃芝一直厌恶的权势斗争、阴谋诡计,终于在她的身上发生了。
从楚帝病危,到急召她入宫,再到安排她单独与楚帝相处,这一桩桩一件件,一环扣一环,怕是早已经酝酿了许久了。
难怪楚帝早不病晚不病,偏偏傲娇太子一走他就病了。他们拿傲娇太子没办法,就只能对她下手。怪只怪她的心思实在太过单纯,她既没有傲娇太子那样化险为夷的本事,也没有他那样扭转乾坤的能力。如今他不在身边,她就只能眼睁睁的落入这些人设下的陷阱之中,毫无还手之力。
此刻,她被以弑君的罪名软禁在东极殿的一间偏殿之中,等候发落。
芍药被强行带下去严刑逼供了,如果她没有料错的话,此刻去捉拿夏相的人应该也已经在路上了吧。毕竟弑君这样的滔天大罪,不诛个九族意思意思,如何能显出天威不可侵犯呢?
原以为宋元晟倒台了之后,那些太子党也就随之沉寂了。岂料他们只不过换了个壳子,摇身一变就从“太子党”变为了“瑞王党”。
按理说,她是夏家的女儿,而夏家与萧家是姻亲,这夏二小姐还算是萧老侯爷名义上的外孙女,应该不至于要至她于死地才对。但她忘了,这些被权势熏心的人,这些心中只有家族利益的人,早已摈弃了一切。他们的眼中只有那个高高悬在权力之巅的九五至尊之位,为了能够攀上那个顶峰,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牺牲所有可以被牺牲的,放弃所有应该被放弃的。
这就是夏桃芝厌恶深宫世家的原因,利益熏心,冷血无情。
但纵使她这个名义上的外公与其他人联手,为了对付她的夫君而要将她置于死地,她都不觉得惊讶。
唯一让她无法理解和释怀的,是薛澄。
那个脸上永远挂着干净笑容的小少年,那个在耳边叽叽喳喳关怀备至的小少年,那个为了救人不惜违背自己家族意愿的小少年,终于有一天,也成为了和那些人一样的人,终于有一天,也站在了权势的那一头,竖起一把剑,将剑尖对准了她。
说不难过是假的……
她到现在都还不敢相信,在东极殿,最后站出来给她致命一击的人,会是薛澄。
那时在寝殿之中,她知道自己中了圈套之后,便决定先脱身,然后想办法去找傲娇太子汇合。这样瑞王一党想利用她来牵制住傲娇太子的美梦恐怕就要破碎了。本来以她的身手,要趁人不备突然出手带着芍药冲出重围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陵王妃会武这件事无人知晓,便无人会防备。可她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她将将把手放到腰间,准备抽出那把傲娇太子留给她防身的软剑,便被人从身后点了穴道。
然后她就听见薛澄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一点也不似从前那般脆生生的讨喜,反而变成了一种缓慢阴沉的调子,听了就让人觉得无端生厌。
“她会武功,当心她逃走。”
夏桃芝的心中惊骇万分,努力想别过头去看一眼,确认一下说出这句话的人到底是不是薛澄,可偏生她被点了穴道,半分都动弹不得。心里那个气啊……好你个薛澄,你点穴就点穴吧,做什么还要点我的哑穴?你从前叽叽喳喳那般呱噪,姐姐我也没点过你的哑穴!
淑妃惊道:“怎么可能?!本宫从未听说过夏相的小女儿会武……”
薛澄又是缓缓的吐出一句话,众人便都静默了。
“她当然会武,因为她就是顾笙。”
顾笙的大名楚京何人不知何人不晓,自从摘星盛事一举成名之后,这个名字就变得如雷贯耳,就连淑妃这种久居深宫头发长见识短的妇人也是知道她的厉害的,当即便吓得退后了两步。
宋元闵倒是不怕,阴笑了两声:“本王还真是小看了弟妹了……想不到弟妹竟然有如此身手。倒让本王真真对你起了一丝兴趣。”说罢他踱步至她跟前,目光毫不忌讳的在她身上来回扫视,细细打量着她,道:“那时在云城,本王派去的八个顶尖高手,都有去无回,本王还在惊诧三皇弟的身手竟然如此的出神入化,以一敌八竟然毫发无损的回了楚京,如今便明白了,想必那时你必定与三皇弟在一起吧?以你二人的身手,解决八个人应当不是什么难事了。”
夏桃芝不能说话,但眸光中却满是鄙夷之色,恨恨的盯着宋元闵,心道果然是你这个混账王八蛋派来的人!但这次你可想错了,姑奶奶那时压根没出手,我夫君神勇无敌根本不费吹灰之力,瞬间就将你派去的八个酒囊饭袋给解决掉了。别说八个了,再来十八个也不是他的对手……
宋元闵与宋元晟虽说是亲兄弟,但心思可比他深沉多了,丝毫不恼,冷笑了一声,命人将她带到偏殿关押起来。因为怕她自戮,还命宫女将她周身都搜了一遍,将她头上的步摇,发簪,腰间的软剑,还有靴子里的匕首全都搜走了。
淑妃还阴阳怪气的说她带着凶器进宫,早就已经预谋要图谋不轨了。
她差点气笑了,心道姑奶奶若是真要图谋不轨,一定先一刀宰了你这个奸妃!
……
殿外一片漆黑,不知已经是何时辰了。
殿中只点了一盏小灯,微弱的火光摇摇曳曳,就像随时会熄灭一般。她靠着一根柱子抱着腿缩在地上,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枯坐着。
如今这间屋子外面守卫森严,她又没有武器,想逃出去真是难如登天啊……
忽然,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一步一步的走得极慢,似乎被什么压得迈不动步子一般。她等了很久很久,终于“吱呀”一声,殿门开了。
一个人影慢慢的踏了进来。
微弱的火光虽无法将这人的五官照得分明,但她就是知道,来的这个人是薛澄。
殿门在薛澄的身后缓缓关上,他立在门口,双眼在殿中扫视了一圈,发现了坐在柱子前的夏桃芝。然后他抬脚向她走来。
夏桃芝的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他,她真的想看看薛澄到底想干什么。
薛澄走到她五步远的地方,俯下身子,轻轻唤了她一声:“顾兄……”
她有片刻的怔楞,这个熟悉的称呼她已经许久没有听到了。一瞬间,她仿佛又身在重楼山的大树上,而薛澄在她对面的那颗树上坐着,笑着唤她:“顾兄,好巧啊,我们又见面了……”
可是下一瞬,眼前的薛澄勾唇冷笑,又将她硬生生的拖回了现实当中。
她看着那带着一丝的阴冷笑容出现在他那张尚显青涩的面容上,心中竟然涌起一股十分难过的感觉。如今她眼前的这个人,已经不再是从前的那个薛澄了,他的眼中有太多她看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他不再是潇洒恣意的世家小公子,他的肩头扛着薛家满门的兴衰荣辱,背负着整个薛家的未来,他也许不得不尝尽人情冷乱,也不得不面对许多从前他不愿意面对或者有人替他去面对的丑恶。
说实话,最初她从震惊转为震怒的时候,确实想一刀劈了薛澄。但她枯坐在这间偏殿之中想了很久,便想明白了,傲娇太子一个翻手之间将薛澄的家族覆灭了,薛澄怎么可能不恨呢?于是恨屋及乌,薛澄如今这么做,似乎也在意料之中了……恐怕他恨得不止是陵王,还有从前那个天真的自己吧。
但,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与那些人为伍的呢?薛家败落之后他究竟又经历了什么呢?
夏桃芝想得出了神,薛澄连唤了她几声“顾兄”她都没应声,他于是点点头,自嘲的笑了笑,道:“果真是今时不同往日了,我还是称呼一声陵王妃娘娘吧……”
“娘娘,您不好奇我为什么还要来这一趟吗?”
“好奇啊……”夏桃芝也笑了笑,反问道:“……所以薛公子还有什么事吗?”她都已经沦落到这个地步了,究竟还有什么值得他们费心的?
薛澄道:“我此番前来,自然是想请陵王妃娘娘帮一个小忙……”
夏桃芝冷笑一声,“别来这套虚的,有屁快放,放完快滚!”
薛澄也不恼,脾气似乎还像从前一般好,他从怀中掏出一张什么东西,递到夏桃芝面前。她就着微弱的火光看去,那是一张布满血迹的供词,上面的字迹她认得,是芍药的……
“关于娘娘弑君一罪,你的婢女已经都招了……”
夏桃芝的瞳孔一缩,似乎有什么可怕的冰冷感觉涌了上来,冻住了她的喉咙,让她生生打了一个寒颤。她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哆哆嗦嗦的道:“你们……你们究竟将芍药怎么了……?!”
“死了。”
薛澄的声音不带任何的情绪,望着她的眼神连一丝怜悯都没有,在她的震惊之中又重复了一遍:“她死了,畏罪自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