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整部戏里,毫无疑问地,作为男女主角,顾筱云和谢平之几乎天天都有对戏。
为了不给自己添堵,我几乎是不会去观戏的。可是今天我有一场戏是和顾筱云对戏,所以不得不提前等在一旁入场。
眼前顾筱云正在和谢平之你侬我侬,宋徽宗提笔给郑皇后画了一幅小像。
郑皇后斜倚在宋徽宗怀里,手里拿着画轴,娇嗔耳语:“臣妾没有这么美的,皇上折煞臣妾了。”
宋徽宗则答:“梓潼在朕心里还要美上三分。”
我在旁边抱着手臂,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赶紧背过身去喝水。
半瓶水喝得差不多了,场记小赵就来叫我了,“寻芳姐,到你了。”
我抱着道具组给的布匹,迈着小碎步,低着头就入场了。
大丫鬟朝郑皇后一揖道:“娘娘,捣练所送布匹来了。”
郑皇后斜靠在梨花木凤塌上假寐,眼也未睁,“宣。”
我把布匹举到与眉齐平,跪在地上,“娘娘万福。”
郑皇后还是闭着眼,没有答话,唯有塌前桌案上一樽铜炉青烟袅袅。
我稳了两秒,开口道:“禀娘娘,新染的十祥锦共有九匹,成色最好的四匹都入了娘娘宫里,查贵人得了三匹,另外两匹给了肖才人。”
郑皇后终于睁开了眼,“谁的主意?”
“掌事嬷嬷按圣旨办的。”
她坐起了身子,缓缓说:“朝前一步来。”
我跪在地上往前挪了一步,郑皇后伸手抚过我高举的布匹,忽然发力猛地扯过布匹掷到了地上,食指狠狠地点上我的额头。
随着她这个动作,我慌忙卸下力道,人微微往后仰了一段,作了个后倾的姿势,身旁的几个丫鬟齐齐下跪,我随着她们惊呼:“娘娘息怒。”复又拂回地上,额头刺痛。
导演喊了一声“卡”。顾筱云忙问我:“你没事吧?”
那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我和春香,摆了个手,“没事儿。”
走回场边的时候,米易走到我旁边,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有点儿红,还好没破皮,不过,芳芳,你演得真是越来越好了!”
米易永远都是这样,即使多小的角色,多短的演出,他都会力争用最夸张的语调夸我,仿佛在他看来,总有一天我会登顶娱乐圈最高峰,达到影后到手,天下我有的那种境界。
尽管不大现实,但是在我内心深处是非常感激他对我的鼓励的。
这会儿见左右无人,我问了他一个压抑在我内心深处许久的问题,“米易,你说,我的演技比起顾筱云的演技差多少?”
米易张口就要答,我立马打断他,“说真的,米易,专业点儿。”
米易沉思了片刻,答道:“说实话,芳芳,顾筱云演技是比你好一点。”他用食指和拇指比出了一小段距离,“但只有这么一点,并不是很多,原因说起来也很简单,她比你戏多,接连两部大戏她都是主角,其间也有参演电视剧,公司捧她,她的机会比你好,上手多,活儿自然就熟,算来算去,你做主角的只有那么一部话剧,其他都是小配角,没有什么发挥的余地。”
说到这里,米易停住了,低头像是挣扎了一阵,才说:“但是我觉得更重要的是,她比你更想出人头地,目的性更强,所以演起戏来,几乎是竭尽全力。”
听完他的话,我莫名地内疚了两秒钟,米易既然看得那么明白,却从来都不催促我,虽然一再跟他说笨鸟先飞,可是我骨子里却一直是得过且过,有戏演就好好演,从来没有想过要多么多么上进,混出个多大的名堂来,只求生活安逸,有点儿小钱。
可看得出来,米易和我想得不一样,他是我的经纪人,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他四处走动,忙得晕头转向,是个事业心和上进心都很强的人。
原剧中的蔡寻芳演技大概是没有的,她的出现只是为了表现她对于男猪脚的执着,估计事业心什么的也不大有了。眼下的我大概比原本的蔡寻芳境况好得多,可是这事情的发展分明有点朝原剧情一头栽去不复返的意思。
未雨绸缪是必要的。
可是……我实在有点儿舍不得谢平之,如今之计,惟有继续提升自我了,实在不济,也为日后留条后路。
正想得入神,肩膀忽然被人轻轻拍了一下,吓得我虎躯一震,侧脸一看,谢平之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我旁边,就那么一会儿的功夫,他戏服都脱了。
“你够快的啊,今天没你的戏了么?”
谢平之笑了,“你今天的戏也完了吧,我们出城去走走,去吃你最爱吃的馄饨。”
那一刻,我的忧愁如一阵风飘散了。
馄饨店里的大娘见了谢平之仍旧很激动,又要了签名,还给打了折。店里没有别人,只有我们这一桌,本来是个好机会让我们花前月下暂相逢,可惜,有一个大灯泡坐在一旁在持续地发光发热。
米易晃着他的卷毛,一面吃馄饨,一面高谈阔论,“你们造吗,今年华视奖评审阵容跟去年比有了变化,多了许多大师级的人物,听说齐修平和林国敬都被请去了,所以都说,今年要是得奖,含金量比以往高得多……”
我吃着馄饨,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剧情已经提前告诉我,今年金光闪闪的华视新人奖毫无悬念地被顾筱云收入囊中。
我因而听得兴趣缺缺,倒是谢平之时不时附和米易两句。
吃完饭以后,我们一行三人去古玩城逛了逛。上次我们跟着陈杞来这儿的时候,谢平之什么都没买,但这次他却十分兴趣盎然的样子,刚刚逛了一圈,一转身人都逛得不见了。
我和米易找了他一会儿都没找到,又加上我们两个人都不怎么懂古玩,索性到大门口等他。
等了好一会儿,谢平之才算出来了。
米易好奇地问道:“平平,你买什么了?”
谢平之笑了一下,“没什么。”
我却敏锐地觉察出他的表情有点儿此地无银三百两。
回到摄影基地,大灯泡终于识趣地先告退了,谢平之坐到我房间的沙发上,才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巴掌大的红布袋。
我擦,买来辟邪啊。
谢平之看见我的表情又笑了一下,慢悠悠地打开布袋从里面摸出一块翠玉,吊在一条银项链上。
我不懂玉,乍一看只觉得绿得很,样子是尊笑脸弥勒佛。
“你的戏下周就拍完了,每次拍戏都没等到杀青,不大好,所以给你买尊佛。”谢平之说着,就把玉坠挂到了我脖子上。
我没料到他年纪轻轻,为人竟然这么迷信,世界观竟然这么唯心,和第一批加入少先队员的我的思想显然不在一个层次上。
但是,他的这份心意我还是笑纳了,伸手摸了摸脖子上挂着的玉坠,触手温凉,模样看着也挺可亲,我极不浪漫地问了一句,“多少钱?”
显然,我的不浪漫震慑住了谢平之,他怔了片刻,才报了个数给我。
惊得我直接从沙发上弹了起来,“我靠,真的假的?大哥你不如直接把钱数给我,来得痛快。”
一时之间,我摸着那块玉都觉得肉痛,虽然钱不是我出的。
谢平之皱了眉头,拉着我坐回了沙发,“净胡说。”
我又低头仔细打量了那块玉,顿时心中油然而生了一点虔诚之心。
凡事讲求礼尚往来,不过,我摸遍全身也摸不出一件哪怕有它零头价钱的东西,本想着改明儿再买件值钱玩意儿送给谢平之,忽然之间,却是灵机一动。
“你等等啊。”说完,我就去翻立在墙角的行李箱,摸索了一阵,终于摸出来那个银灰色的盒子。
正是那一对历久弥新的戒指。
我打开了盒子,递到谢平之面前,慷慨地说:“米易送给我的,借花献佛,你挑一个。”
谢平之眉毛一挑,徐徐答道:“借花献佛……亮亮,你挺会做人啊……”
他话虽是这么说,可还是伸手去取了那一枚明显较大的戒指,往中指一套,大小恰恰合适。
我满意地点了点头。谢平之笑了一声,又去取了另一枚戒指,拉过我的左手套上了中指,也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这礼物,我收下了。”
一周以后,我的戏份按照计划拍完了,一时也没有别的行程,恰在这青黄不接的当口,我收到了一封邮件,来自电影学院几个导演系学生的邮件。
信上说,他们今年就要毕业了,几个人苦心筹措了一个电影剧本,又找了个略略有点资源的制片人准备投拍,可是演员方面不想用新人,想找个略略有些知名度的演员扮演主角,而我就是那个略略有些知名度的演员。并且,还委婉地表述了,他们资金有限,报酬并不丰厚、制作并不算大的,等一系列难处,可谓言辞恳切,字字泣血。
我看了以后,有点动容,他们的文笔动人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无论走到哪里,不缺的都是文青。
他们要拍的题材,若要划分范围,雅称“伤痕文学”,直白点儿来说,拍得是过去的事情,这类题材最是受文青欢迎,无论是那反省国痛的激昂文青,还是沉浸流年的清新文青,都很钟爱这一类的调调。再说得直白一点儿,再是点儿背,如果这部片子被和谐了,那么更多文青就会上赶子地去捧。
于是,我告诉米易我想去演,因为我想要争取广大的文青朋友。
米易犹豫了一阵,“芳芳,你知道小制作的电影不容易出头,因为后期宣传乏力,没有钱去砸,并且导演没有知名度,很多院线都不愿意买片,很可能拍出来就废了,白白浪费时间和精力。”
我想了一下,“可是他们好歹有个略略有资源的制片人,并且如今现在电影宣传可走的途经很多,不一定像从前一样砸钱赶场,广告牌拉趟儿似的,总会有相对廉价的方式,小年轻们思路广啊,这个可以边拍边想啊。再说,我现在没活儿,正好也去搏一搏。很多小制作电影后面火起来的例子也有很多啊。”
米易纠结了半分钟,终于点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