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进。”魏徵关上手里的策论,端坐起来。她跟于立政他爹,于志宁倒是好友。两人兴趣志向颇为投契。
于立政走进来,身后还带着一个方脸的礼部官员。两人步履匆匆,快步走了进来、
“下官于立政”
“下官赵元”
“参见魏大人。”纵然着急,但两人还是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起来吧。”魏徵说,看着两人:“怎么这般匆匆而来,可是宫里出了什么事儿?”礼部有一部分官员随行,是在洛阳宫中当值的。见来人急匆匆,魏徵也跟着提起了心。莫不是宫中画上出了什么事儿。
“倒并不是。”赵元先一步开了口,说道:“是内宫,今日冬考,我根立政本是阅卷官,今日阅到了一份试卷,诸多不懂,故此前来叨扰大人,望大人解惑。”赵元说着,声音着急,也带着激动。他是礼部的一个小官,是没有资格上朝的,郑国公这样的妇孺皆知的大人物,也只是远远地看上过两眼,从不曾说过话。这会儿,站在人面前,回着话,赵元整个人都是极其兴奋的。
只是魏徵却没有在意赵元的兴奋。听到不是宫里出了事儿提着的心放下,而后有听到是内宫冬考阅卷遇到了诸多问题。不由好奇道:“这内宫的冬考,还能难住礼部的大人么?”内宫的冬考魏徵自然知晓,也听人提起过很多次。不过他没有阅过卷。想来只是内宫女子间的考核,就算出题定然也不会是什么难题,竟然难住了两个礼部官员,这就有趣了。
“魏大人严重了!下官等人学识浅薄,天下题目无尽,被难住也是正常的事。”赵元谦虚道。然后解释道:“这次的题,说难也不难,不过是识字。但说简单吧,也不简单。这些字,好多下官都不曾见过。”
“哦,还有礼部阅卷官都不识得的字?”魏徵听着,来了兴趣。捂着嘴咳嗽了两声:“卷子可带了?”
“带了。”赵元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套纸张,上前恭敬地递给了魏徵:“这上头,好多都是古字。听闻魏大人博古通今,常常翻阅古籍,这些字想来定然是认识的。”
“博古通今可说不上,不过是闲来无事多看了两本古书罢了。”微整一边咳嗽着,一边谦虚道。他接过赵元递来的卷子,缓缓展开。
目光触及卷子上的字迹,魏徵微微一惊。
“这些字,都是内宫六局的尚服出的,听说都是她在古书上找着画的,见了哪个不会就画哪个。画了一堆结果自己也不认识”赵元还在旁边说着,魏徵却安静起来。
他看了眼魏徵,只见魏徵看着那卷子愣住。
赵元见此,也就安静起来,没有再出声打扰魏徵。
晚桂早已凋零,叶片却是绿意盎然,临近了冬日,还展着三分傲骨。
魏徵看着那熟悉的字迹,陷入回忆的长河。这字,跟自己年轻时的字迹如此相像。
这字气势隐约,极其克制。但是在世人的审美中,这字根本算不得好。与现下流行的飞白体,以及欧阳的清隽全然不同。
现在是盛世繁华,字也崇尚繁华。或飘逸无形,或洒脱无羁。
这字并没有这些缥缈的东西,而是隐忍的束缚,和坚定的规整。魏徵想起年轻时,自己的先生曾说过自己的字,不飘逸也不洒脱,却胜在内敛而自制。像是暴风雨中的宁静,含着一腔热血无处发挥时,那些郁留在心中的克制。
魏徵从来相信,字如其人。他的字,一直不受世人所爱。但相较于其他繁华秀丽的自己,他更喜欢自己的克制。
这些年,因为皇上也喜欢华丽好看的字迹,天下人皆是趋之如骛。甚至好几个官员便是因为一手好字得宠。比如现在的右仆射褚遂良,便是因为一手好字,才被皇上偏爱。
那样好看的字,他这大半生也看了许多。唯独,从没见过跟自己相似的字。他还以为,这个世间所有人都会随波逐流,去写大家都喜欢的字。
不曾想,一辈子没见到,行将就木时,竟然偶然看到了一篇跟自己如此相似的字。
赵元等在一旁,见魏徵看了卷子半天都没有说话,不禁有些急。心里暗想,不会连魏大人也不认识这些字吧!要是这样,就万分尴尬了!他转头,想让于立政开口问问。
可于立政正安静地站在一旁,垂手不语。一脸淡定地等着魏徵看着试卷。
赵元就有些急,想了想,还是鼓着十二分的勇气,小心翼翼开了口:“大人,这些字……”
魏徵的思绪被赵元的声音打断,他抬头,看向赵元,伸出指尖点了点卷子:“这是谁的答卷?”
赵元被这突然的问,弄得一怔,然后赶紧道:“回大人,是宫中一个参加冬考的宫人的。”
“宫人?”魏徵不可置信,继续问道:“女子么?什么名字?”这样的字,竟然出自一个女子。若不是亲耳听到,魏徵无论如何也不会信。
每一份卷子收上来的时候,旁边会有对应的名字牌。但他当时根本没注意,所有注意力都在这份卷子上,还就真没注意是个什么名字!
赵元使劲儿想了想,支吾好一会儿都没想出来,干脆道:“大概是一个宫女吧,具体下官也不知。要是大人想知道,待下官回去阅完卷便告知。”
魏徵看着那试卷,沉默片刻。罢了罢了,能看到也是缘分了。可惜只是女子,还是内宫的宫女,即使自己知道了没什么用,摇了摇头,正准备说不用。便听旁边一直安静的于立政道:“此人姓温字堇则。并不是宫女,是今年冬考的唯一的一个宫妃,品阶为才人。”
女子的名一般是外传的,写在牌子上也是字。
竟然是一个才人。魏徵讶然,原是一个小宫妃。他看着手里的字,一个女子,竟然让她有了年轻时那般相似的自我克制,以及不流于俗的感觉。
温堇则?
是他想多了产生了错觉,还是此人……魏徵想至此,长长一叹。就算此人不简单,但又能如何?只是一个内宫女子罢了。
可惜了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