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稠云密布,黑沉沉的天低得仿佛触手可及,却似无边大山迫得人无法呼吸,而幽深的海水亦是半点光亮也无,像被这浓重的黑幕压制了,小心翼翼的连海岸都不敢拍打。www.yawen8.com
帐篷中的炅鋆落就在这样一种沉重的压制感下醒來,她已经在睡梦中挣扎了良久,浑身都是汗,睡裙粘在身上很不舒服,想要换个姿势,却蓦然发现自己竟然不能动了!
这难道是传说中中的鬼压床?
不对,根据科学社会主义,鬼压床是由睡眠引起的肌肉低张力从而不听意识指挥的临时瘫痪状态,和炅鋆落现在的感觉明显不同,此刻她虽未睁眼,但意识已完全清醒,她明确的感觉到导致她肢体不能动的是一种外來的禁锢力,就像那次在普陀岛上中的束缚咒(见前文《你叫什么名字》),无法动弹。
她不情不愿的睁开眼睛,不料这一睁,可把她吓出了一身冷汗。
面前黑暗中,悬浮着一点一点绿莹莹的光,或大或小,或远或近,竟是一只只绿莹莹的圆眼睛,皆是目光炯炯的盯着她。
初时的惊吓过后,炅鋆落定了定神,眨眨眼,缓缓地适应了黑暗,这才看清面前的眼睛不止是眼睛,而是一只只身形矮小似猿似人的生物,单目单足,样子十分古怪,而它们,莫非,是山童?
见她睁眼看它们,其中一双眼睛忽然一闪,一只山童向前一滚,朝炅鋆落礼貌地鞠了一躬,开口道:“我家主人请你一见。”
说完也不解开她的束缚,手一挥,指挥几个强壮的山童上前将她抬了起來,再然后,一只布袋兜头而下,将她罩了个严严实实。
被装进袋子以后,炅鋆落身上的禁锢倒是消失了,可在密闭的袋子里她什么也看不见,只隐约能听到外面呼呼的风声,山童们似乎是扛着她从窗子里一跃而出,进而往山上去了。
看它们几个,行动虽然不太礼貌,但手脚轻巧,全无恶意或是伤她的意思,炅鋆落也就不再胡乱担心,毕竟凭她那点技能,若真有非人要害她,除了求救别无他法,所以,炅鋆落索性安安心心的躺倒在袋子里,顺便猜猜山童们的主人会是什么个模样,见她又是所为何事,反正只要天明前能将她送回即可,彼时的她万万沒想到这竟是一场鸿门宴。
尽管山路蜿蜒曲折,好在山童们抬得很稳,微微的摇晃像催眠的摇篮,炅鋆落就在袋子里睡得迷迷糊糊,直到“噗通”一声屁股着地,才清醒过來。
袋子自动松开褪下,炅鋆落站起身揉揉摔疼的屁股整整睡裙,这才看清楚自己已经身处一个开阔的山洞,洞顶悬挂着几颗硕大的夜明珠,将洞内照的亮如白昼。
真有钱阿!炅鋆落由衷感叹,瞧这几颗夜明珠,都有鸡蛋大小,价值连城,放在这里却就是拿來当吊灯,让那些收藏家们看到了岂不是要掉眼珠子,大喊暴殄天物!
在柔和的光照下,炅鋆落看到洞内还置着一张卧榻,卧榻上斜倚着一位美丽的少女,目如秋月,面若桃花,眉如轻烟,肤若凝脂,她穿着一袭湖绿色长裙,头上戴着一个花草编成的花冠,其中细长如线的是女萝,心形叶子的是杜衡,但另外几种植物炅鋆落却是不认识。www.yawen8.com
如此清新可人的少女,怀中却抱着一只花色的狸猫,脚边还卧着一只健壮的火红色山豹。
赤豹文狸!炅鋆落眼睛一亮,山海经到底沒有白看,面前的少女,,山童们的主人,,必定是山鬼了。
少女放下文狸,轻盈地下了卧榻走近炅鋆落,绕着她转了两圈,细细的打量了一番,方开口道:“你就是喜欢夏小子的那个人类小姑娘了?”
夏小子?炅鋆落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來她说的应该就是夏少。
看面前的山鬼,模样也就二十岁左右,却叫另一位刚过了百岁寿辰的半妖小子,显然又是一例妖族驻颜术的典型案例,实际年龄不上千也必成几百了。说到妖族的驻颜术,这恐怕是人类女子们梦寐以求的技能,但是于此刻的炅鋆落而言,却很是头痛,无法从外貌判断年龄,她就不知道该叫对方姐姐呢还是阿姨呢抑或是奶奶?叫老了怕唐突佳人,叫嫩了又恐错了辈分不合礼数,仍旧惹她生气,而惹妖生气,只怕下场要比惹人生气更惨。
等等,这好像不是重点,重点呢?哦,重点是她说自己喜欢夏少。
什么?喜欢夏少?
有沒有搞错!谁要喜欢那个散漫毒舌还小心眼的家伙?
美女你肯定是弄错人了弄错了!
山鬼长睫微垂,水眸流转,声音却是冷冷的,她指着炅鋆落的睡裙口袋:“若不是你,你怎会有这东西?”
炅鋆落低头一瞧,圆镜不知什么时候悄悄地钻进她的睡裙口袋跟了过來。
她不由得苦笑,这是鼠怪一案(见前文《离魂》)中夏少给她的,后來为着联络方便也就沒有收回,又不是什么定情信物,和她喜不喜欢他有什么关系啊!不就是一面镜子么?再说,喜欢夏少的是白姬,就是不知道夏少喜欢的那个女孩子是不是白姬,不久前曾在夏少的宅子里不小心听到了他和古老的争执(见前文《劫》),可惜依古老的说法,似乎不是,可怜了一片痴情的白姬阿,,
炅鋆落还沒有念叨完,就被山鬼愈发冷峻的脸色吓断了,对方不屑的朝她嗤鼻:“哼,人类就是这样,连自己的心都沒有看清,就忙着操心起别人來了!”
糟糕!炅鋆落闻言暗道不好,沒睡醒脑子就是迟钝,万一这山鬼和白姬一样喜欢的也是夏少怎么办?还是说其实夏少喜欢的女子就是她,他们俩是两情相悦?这个设想沒來由的让炅鋆落心里有点儿不太舒服,大约是这女子给她的感觉太不友善。总之,不管夏少喜欢的是不是她,她这模样确实挺像一妒妇,而炅鋆落,居然当着她的面唠叨了半天白姬喜欢夏少,这不明摆着给她竖情敌么?她要是嫌自己多管闲事怎么办?她要是迁怒于自己怎么办?
而且,不止是白姬的问題,她好像还认定了喜欢夏少的人是自己。不信,你看她的眼神!虽然沒有白姬那种凛然出世的高傲,但特有一种野兽般的机敏凌厉,看自己就像是在看敌人,甚至像是在看食物。
食物……炅鋆落一个哆嗦,苍天啊,这可是天大的误会!她在心里哀嚎不绝,尽管她不讨厌夏少,可不讨厌并不等于就喜欢啊?就算退一万步讲,她对夏少也仅仅是好感而已,从沒有突破朋友的界限。
至于夏少,炅鋆落始终觉得,他看上自己的几率就跟卫星撞地球差不多。他身边美女如云,不管是玲珑、白姬还是面前的山鬼,或者是其他非人女子,哪个不是姿容出众、技惊四座?有那么多优秀的女子环绕,夏少怎么可能看上她这么一个一无是处的小姑娘?
她既不妩媚动人也不清丽脱俗,既不才华横溢也不学富五车,性格既不讨喜也不温婉,可谓各项平平,你说,在人界与非人界來去如风的他能看上自己哪点?
所以,山鬼她何必吃自己的醋呢?
然而,俗话说,恋爱中的女人智商为零,不错的,就像面前的少女始终理解不到现实这一点,犹自盯着炅鋆落,眼神越來越凶悍,像钉子钉入木板,还要入木三分。
炅鋆落苦着张脸,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美貌的少女在山洞里娉婷的走过來走过去,不知道在作何打算,炅鋆落却是明白无误的在打算如何跑路,山童会吃人么?山鬼会吃人么?山童的弱点是什么?山鬼的弱点又是什么?炅鋆落努力搜寻着脑海里可怜兮兮的那点儿知识,直叹果然是书到用时方恨少阿,古人诚不我欺。
然而,现实总是沒有最残忍,只有更残忍,炅鋆落看遍周遭满是山童绿莹莹的眼睛,已是四顾无解,唯有泪千行,而在如此强敌环伺的恶境下,炅鋆落还更加哀伤地发现,自己已经动不了了,不知何时柔软的藤蔓松松的环绕上她的双腿,她不动它们也不动,她一动,它们就跟着收紧,将她的行动限制在一步以内。
顿时,她浑身一凛,有了一种本能的恐惧感,这山鬼是真的对她动了杀心了?可她为什么要杀自己呢?自己明明和她初次见面,也沒碍着她什么,难道就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喜欢夏少是个障碍?这可真是太冤枉了啊。炅鋆落欲哭无泪,毕竟她就算有阴阳眼,就算常常与非人打交道,但从本质上來说,她也依然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女孩,在巨大的实力差面前,山鬼若是要杀她就如杀一只蝼蚁一般轻而易举。
怎么办?
刹那间脑子里滚过无数个念头,却沒一个有用。
手心微微的渗出了汗,指尖忽然触到一点冰凉,是口袋里的圆镜,让炅鋆落狂跳的心略降了几分紧张的温度。夏少还在休养期,因她那一夜的看护不力,他被雷劈焦了后背,至今尚未痊愈。让一个伤患夜行几千里到人家的地盘上再将她从人家的重重包围中救出去,她有些于心不忍。
但不忍和性命比起來,总还是自己的性命更重要些。炅鋆落定了定神,正要伺机开镜,突然,身后却传來“扑通、扑通”像是人体倒地的声音。
“谁?”山鬼尖锐的目光移向她身后的树林。
是夏少么?炅鋆落心中一动。
“不请自來,还请前辈见谅。”低沉的嗓音,如暮钟悠扬,如酒入琼杯,却,是胡说的。
不是夏少阿……不过,得救了……炅鋆落的心晃了两晃,一时间,竟然说不清心里的是失落还是惊喜,她自嘲的闭了闭眼,赶走脑海里那个熟悉的背影,自己还真是习惯了他突如其來的出现,可这次,怎么可能是夏少阿,她还沒有开镜呢,如此遥远的距离,他怎可能知道她正身陷危局?
胡说几步走到她身旁,拍了下她的脑袋:“半夜乱跑,尽让人操心。”
语气里藏不住的嗔怪和宠溺让炅鋆落好不容易放松的心又凌乱了一把。
山鬼可不是和苗蛊一个级别的小妖阿,而且这还是人家的主场,怎么想都不会是可以一击必杀的角色,可看胡说淡定自若还一來就笑嗔她的样子,,好吧,看來她也只能按照胡说确实非常厉害的意思理解了。
就在胡说轻拍炅鋆落脑袋的时候,山鬼手指微动,密密麻麻的绿色藤蔓立刻从脚下的泥土里悄无声息的钻出來,连地衣都开始大面积蔓延逼近。
“你是谁?”山鬼戒备地看着眼前的男子,能够避开洞口的守卫无声无息的击晕山童进到这洞深处,绝不是一般非人。
胡说沒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題,反而指着炅鋆落对她道:“这是我的学生,年纪小不懂事,若对前辈有所冒犯,青丘胡说在此替她赔个不是,还请前辈大人有大量不予计较。”
话未说完,山鬼脸色已变,她看看炅鋆落又看看胡说,终于手指一勾,把所有的藤蔓都撤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