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修从来没有打消过让萧焕进演艺圈的念头,这个妖孽横行当道的年头,一个男人味十足的演员实在是比一个三头身的谐星还稀缺。很多男艺人即便是拥有了傲人的身材,一张小白脸又把一身弱受本质泄露得一干二净;又或者是拥有了结实的身材和面孔,一卸妆走在路上碰上不认识的路人,路人就会忍不住把一张脸拧巴皱了夹着双腿一脸蛋疼地凑上前问一句:“师傅!厕所怎么走啊!”
所以脸蛋很关键,身材很关键,气质更是关键。
很多艺人到了年近四十才拥有萧焕那股子沉稳而得体的气质。宁远修很好奇萧焕这种气质的由来,却从他的生平中挖掘不到任何相关的内容,于是只能自欺欺人——这气质应该是与生俱来的!嗯!
萧焕坐在宁远修的车里,周围风景向后掠去……怎么看都不像是去机场。
“这不是去机场的路吧?”萧焕看着一边气定神闲的宁远修。
宁远修闲适地敲着膝盖的动作一滞:“的确不是,先去吃了饭再走,你喜欢吃什么菜?日本料理?韩国料理?川菜?粤菜?……”
“我喜欢泰国菜。”萧焕不紧不慢地打断,看着宁远修眼神里流出来的紧张。
“真巧了,今天订的恰好是泰国菜馆。”宁远修勾起嘴角,掩饰地笑了笑,不动声色地踹了一脚陆辛前排的位置。
陆辛立即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将原先订的法国餐厅取消,迅速订了旁边的一家泰国餐厅。
“我们的机票不是十二点么,现在去市中心吃饭会误机吧?”萧焕又问。
宁远修理直气壮:“瞎说!我们订的机票是下午三点半的,是吧陆辛?”
“对对对!”陆辛忙不迭地点头。
宁远修冲萧焕抿嘴耸了耸肩。
萧焕察觉出了两人的不对劲,却不知他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也不点破,闭目养神。
立于市中心标志性观光台顶层的泰国餐厅,一进门大理石和木雕的完美结合优雅而别致地宣告着它的身价,不过排除内部精致的陈设,单凭它坐落的位置就能让这个城市中大多数人望而却步。
大厅的卡座已经预订到了一周后,而宁远修却在这个寸土寸金的酒店里临时安排到了一个包厢。
陆辛推开门,萧焕跟在宁远修身后进去,包厢里已经坐了几个人。
薛海、谢芒还有一个盛宏娱乐名叫袁少谦的负责人。萧焕视线不动声色地从几个人脸上扫过,袁少谦是盛宏娱乐二把手,圈子里的人大多尊称他一声袁少,年纪和萧焕前世差不多,倘若彼此的公司不是竞争对手,恐怕还会是不错的朋友。
与圣帝不同的是,盛宏娱乐一直以来都把重心放在电视剧上,似乎与圣帝划清界限井水不犯河水,却在近几个月有了逐渐将触角伸向电影圈的趋势。
萧焕看着这个架势,心里多少有些明白什么,斜了一眼宁远修。
几个人见宁远修一行人进来,纷纷站了起来,简单地问候了几句,却都不上座,似乎是等什么重要人物。
几位交谈的时候,萧焕得体地坐到了一边,却发现几个人的视线不时往自己这里瞟。萧焕心里隐隐有些不安,眉头微蹙。这时候敲门声不紧不慢地响了三声,一个头发白了大半的老人走了进来。
是林颂贤。
一同来的还有林颂贤的女儿林芝,一个看上去三十来岁的优雅女性,虽然长居国外却浑身带着股知书达理的文气,进门见到宁远修,微笑着交换了一个拥抱,又和其他几个人握了手。
“你好。”林芝看着萧焕的眼睛,并不掩饰眼神中的惊讶,“远修说的没错,你实在是太适合这个角色了。”
“你好。”萧焕大致明白了林芝的意思,简单握手后把视线转向了宁远修。
宁远修尴尬地假咳一声,介绍:“这是林芝,林老师的女儿,我大学同学。”
宁远修上的是戏剧学院,可在萧焕看来林芝身上的绝对不是学艺术表演的人该有的气质。
林芝微微一笑:“我大学学的是编剧,可后来发现不太适合,出国后就转专业学了金融……可能是我们家所有才气都被我爸一个人用光了,所以我也写不出什么好本子,呵呵……”
林颂贤倒是不同于媒体上宣传的那样挑剔死板而刻薄,在女儿面前也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人:“瞎说,你自己懒还赖我!”
众人都附和着笑起来,宁远修见萧焕没什么别的反应,顿时觉得诡计得逞了一大半,笑得格外老奸巨猾,招呼着大家上座:“这样,人都齐了,我们差不多开始了吧!”
萧焕平静地听着几个人扯着一些有的没的,偶尔举杯敬酒,并不主动参与话题。几个人主要还是集中在《大荒龙野》的筹备上,似乎也并不避讳萧焕这个外人在,对几个已经在后备名单上的人选毫不留情地评头论足。
萧焕不曾想到的是宁远修竟然是内定的男一号,而似乎几个人有意让自己也参演其中的角色——任怀意。
《大荒龙野》并不是一部传统意义上主角从少年一步步成神的武侠红文。林颂贤当年标新立异,偏将主角设置成了一个年近四十因为伤了双腿而不会武功却身残志坚智商超群招蜂惹蝶无数的帅大叔。
咳,总体而言是一个主角励精图治游历江湖复仇振兴家门的故事。
可是倘若一部小说没有些二十出头的或浊世翩翩佳公子,或神出鬼没的冷面少侠,或沉稳睿智的英俊助手……那简直就是毫无看点了,也没有公司会无聊到拍一部古装纪录片放到黄金档。
而任怀意,就是文中会引起所有女读者心疼的炮灰男配——十来岁男主满门被血洗后逃生荒野,于溪边捡到一个襁褓中的婴儿,深觉婴儿身世坎坷生出几分同病相怜之感,便躲到乡村,为他人代写书信糊口,将婴儿抚养成人。
男主自然不会忘记家仇,养育婴儿也多少存了几分私心。任怀意几岁之后男主便将自己记下的祖传秘籍教给了任怀意,而任怀意恰好也是骨骼清奇,不得多得的练武奇才,十几岁便学得一身本事,在男主的耳濡目染之下心思更是缜密稳重。
任怀意二十出头后,男主愈发觉得凭借自己的智慧和任怀意武功,稍加努力便可完成复仇大业,此后进入江湖后一路坎坷闯荡任怀意都对男主不离不弃。
狗血的剧情自然是随着复仇,任怀意的身世逐渐被揭开——他的真实身份是当年雇佣杀男主一家的其中一名杀手的孩子,背后有一块胎记。而杀手当时只是去溪流中洗去身上血污并捉些鱼填饱肚子,可万万没想到把自己娃往岸上放了一段时间后居然被男主捡走了……
从此以后任怀意心头一杆从不怀疑地指向男主的秤开始逐渐偏离,青年每日都活在“我要对男主忠诚是他养育了我”,“可是养育我的人却指使我杀了我亲爹”,“不,不是男主指使我,我是心甘情愿的”,“噢我竟然杀了自己的亲生父亲真是天理不容,我好恨我自己我应该去死”,以及“男主复兴家业未成我还不能离开他”的纠结之中……
最终男主中兴家族,任怀意拒绝了男主恳切的挽留执意离开,离开时仍旧身着那套黑色劲装和黑纱斗笠。数日后江湖上传闻有游侠丧命溪水边,被发现时人们惊恐地发现杀人者似乎和游侠有着深仇大恨,竟将他的脸和身体用刀子划得血肉模糊。
依稀还辨得出游侠生前穿着的是一套黑色劲装,残破的斗笠斜挂在一旁的枝斜叶零的竹丛里。
男主闻讯赶来,见到尸体后沉着地翻至背面,一片残肉看不出是否有过胎记。
林颂贤最终也没有告诉读者任怀意究竟是死是活。
不过和大多数小说一样的是,文中的女性们毫无例外地对帅大叔暗生情绪,却偏偏没女人敢对这“只是稳稳当当地立在当场,神色间并无变化,却凛然有种疏离之气,直逼得人不敢上前”的任怀意存有好感。
所以当男主作为一个帅大叔左拥右抱的时候,英俊却冷淡的任怀意仍旧是孑然一人,默默地看着男主在流连于几段缠绵悱恻的爱情戏中,简直是令无数少女玻璃心碎成渣渣的炮灰男二典型。更有一群原著的女粉丝在文下嚎:“男主你放开那个任怀意让我来,任怀意我要给你生孩子!”
所以这样一个女读者们心头的朱砂痣,若是拍出来不是朱砂痣,而成了一块红斑狼疮,那女读者们恐怕会一阵狂轰滥炸地把演员骂上头条。
饶是上辈子的萧焕都明白现在的粉丝不好惹,更别提现在几个人的意思是要他亲身上阵。几个人一提到让萧焕出演任怀意一角,萧焕自然是不动声色地想要拒绝:“我根本没什么演技,搞不好就影响了整部电视剧的效果了,更何况任怀意不是个普通的配角……”
谢芒摇摇头:“梁朕,没有人天生就会演戏,比如现在当红的影后林自英,当时也不过是在路上走着被星探看中了。她最初训练的时候我也见到过,那演技才叫一个惨不忍睹……可是短短几个月时间她就能驾驭住剧中的角色了,再之后就是一大批的剧本等着她来演。当然,外形出色和公司炒作也是她能红的很大一部分原因,但追根究底最终她的成功还是因为她的努力……我的意思是,只要你有一个确定的计划并且愿意将它付诸实践,没有什么是你做不到的,梁朕,虽然我们接触的时间不多,但单从那短短几天我看得出来你是一个特别优秀的人,只要你愿意去做……”
这番极高的评价从谢芒口中出来,几个从未接触过萧焕的人都是齐齐一愣。
林颂贤放下手中的筷子,也开口道:“我从进门一看到你和远修,就觉得你们就是我笔下的任怀意和封山闲。梁朕,虽然我是第一次见到你,我活了大半辈子,也见了不少人了,我第一眼见到你就觉得你是个有故事的人……我也相信谢芒的眼光不会错,也相信自己不会看错人。”
薛海也在一旁劝了几句,袁少谦更是大大咧咧地表示全听林颂贤的。
几个人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再推脱不免显得太过扭捏了,更何况他不仅仅单枪匹马,更是和宁远修一起代表了整个工作室。萧焕微微垂睫,看似在思考——宁远修这一招赶鸭子上架,实在是让他不得不答应下来了。
没多久,萧焕抬眼,态度恭谦道:“既然老师们都这么说了,我就尽我所能去学习怎么演戏,不过也希望老师能有其他的备选人,万一我真的是没什么演戏的天赋……”
“好说好说……”谢芒笑开了,立即举杯,“来,为了《大荒龙野》两个最重要的角色确定,干杯!”
接下来又是围绕着《大荒龙野》其他角色和筹备工作,萧焕坐了一会儿,起身去洗手间。
萧焕正洗着手,身后的门忽然被打开,萧焕警惕地抬头看镜子,见袁少谦半个身子在门口一拍脑门,随口道:“不好意思!喝多了!忘了里面有人!”
萧焕沉声答道:“没事,袁少先用吧。”说罢直起身,准备侧身出去,可袁少谦却没挪位,堵在门口。
“袁少?”萧焕愣了愣。
“你很年轻。”袁少谦忽然开口,眼神里带着浓浓的探究。
萧焕笑起来:“您也很年轻。”
“我都奔四了,还年轻个球啊!”袁少谦忽然轻松地抬起眉毛,神色如常,甚至是开玩笑似的耸了耸肩。
萧焕正准备推门出去,却忽然被叫住。
“等等,我想起来了!”
萧焕回过头,询问地看着袁少谦。
袁少谦挑起一边不羁的眉毛:“我之前也认识一个和你气质挺像的人,怎么说呢,可以算是我的崇拜对象吧!”
萧焕停住脚步,静待后文。
“可惜他后来死了。”袁少谦耸了耸肩,有些遗憾的样子,没了下文。
萧焕站了半晌,转身带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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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顿饭后,宁远修端的是眉飞色舞。萧焕坐在他一旁一起赶往机场,心里怎么都有几分郁闷。但萧焕也能明白,宁远修希望在他身上挖掘到的价值绝对不是仅仅一个替身那么简单。宁远修,他现在也首先是一个商人,无论再怎么欣赏自己,也不会做赔本买卖。
到达S市已经是将近六点。天色已暗,路灯精神矍铄地闪过每一辆车发亮的外壳。
“我们先去见一个人,”宁远修说,“秦玢,一个摄影师。”
秦玢,萧焕曾与他有过打过几番交道,印象里是一个极具天赋的摄影师,平生不喜欢什么条条框框的束缚,便自己开了一家摄影工作室。可他似乎所有的天赋都用在了摄影上,经营工作室倒是毫无头绪一塌糊涂,一度活得疲惫且狼狈。
宁远修在一次拍戏中认识了他,老奸巨猾的宁某人便和他约定如果对方做自己的专属摄影师,宁远修就叫人帮忙经营他的摄影工作室。那个时候宁远修已经是天王光环,可秦玢却并不买账,然而自己的工作室又是生死存亡之际,只能交手给了宁远修,自己“忍辱负重”地成为了宁远修的专属摄影师。
很难想象在一幢从内而外地透着疏离高贵气质的大厦里会有这么画风诡谲的一层,墙壁上都是抽象而豪放的图案,外行的人看上去简直就是要到楼上刷墙的油漆工人一不小心油漆洒了,而且还是全洒这层了。
萧焕跟着宁远修,一路畅通无阻,一直走到一间挂着“人类止步”的似乎是创作室的门前,宁远修敲响了房门。
隔了一会儿,门开了,探出一个剃着干脆利落的寸板的脑袋。秦玢一见宁远修整张脸就拉下来了:“你怎么又来了?”
“我来巡视一下我的产业!”宁远修摘下墨镜。
见一旁还有其他人,秦玢便走了出来,牢牢关上了身后创作室的门。
“靠,这不是我的产业么,你还不让我进去看看?”宁远修抱怨。
“不好意思,这是我的个人机密。”秦玢白了宁远修一眼,视线嫌弃地从他的脸上划过,落在萧焕身上,上下打量半晌后,略微惊讶地偏头问宁远修,“这位是?”
“梁朕,我的专属替身。”宁远修笑起来。
“你好。”萧焕点头示意着伸出手。
秦玢没有回握的意思,萧焕明白艺术家多多少少都有些特立独行的意思,便自然地收回手。手缩到一半却忽然被秦玢热情地握住。
“亲!你有兴趣拍一套写真么?!”
亲?萧焕愣了愣,他原本以为秦玢应该是冷漠桀骜离群的类型,没想到对待自己竟然如胜芳的春花般热情,顿时觉得这画风有些诡异。
“谢谢。”萧焕未置可否,礼貌地道谢着,不动声色地抽回手。
宁远修也是愣住了:“秦玢,你没病吧?”
“你有药么?”转脸面对宁远修的时候秦玢顿时又变了一张脸,嘴一张就像连珠炮似的噼里啪啦,“我忽然有了拍照欲望了你管得着我么?还有,你知不知道你在这儿站着特别碍眼啊?所以你能不能快点告诉你你到底来这儿干嘛?要是没事儿的话就把梁朕留下然后你自个儿迅速麻利团成团离开我的工作室成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