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之中,绕过曲曲弯弯的回廊小径,可以看到朱漆砌成庄严之中透着一分肃静气息的御书房。
御书房内有一张四方长桌,木质名贵,其上有一水晶制成的笔筒,其中插满各式毛笔,姜弘化坐在椅上手提一枝质地良好的狼毫笔在谏书上圈点。
“如何?”
身边突有异响,姜弘化浑然不惊,未曾回头,只是淡淡开口询问。
在他身侧出现一个黑袍人,向帝王行跪拜礼过后,闻帝王问话,毕恭毕敬答道:“陛下,白常带殿下前往陵州。”
姜弘化面上并无惊讶之色,手中狼豪轻轻勾动,薄唇微动间,磁性的声音从喉间飘出。
“既然如此,那便多带两人随他们而行吧。”
黑袍人跪地告退起身从御书房暗阁离去。
姜弘化批完满桌谏书,从桌案上抽出一张素白宣纸,悬腕题字。
一撇由侧锋入势,清秀妍奇。
一捺由主锋借势,圆润饱满。
挥毫洒墨间,他的记忆随之回溯。就在方才,他兀自想起一件许多年前的事。许多年有多远……他不记得了,但可以肯定的是那是在十六年以前。
那一年,他风华正盛,那一年,她笑靥如花。
“念,与我成亲后,给我生个太子可好?”那时,他尚未登基亦未被立为太子,只是皇子之身,却早已雄心勃勃,说出这等惊世骇俗的豪言。
那美丽动人的姑娘只是眨了眨眼,对于太子之言未有任何失色,只是笑,“为什么要生个男孩儿,我要生就生个女孩儿。”
当时他不解追问,姑娘只是微红了脸,声若蚊蝇,“男孩儿和你一起联合起来欺负我怎么办……”
他闻言大笑,伸手揽住了她过于纤弱的双肩,却未曾留意到她眼中一闪即逝的犹豫。
时过境迁,回首翘望,姜弘化时刻品读顾念当时话中之意,虽然不想承认但却无法否认,那时的他不曾理解她话中刻意隐藏的一些事情。
他有野心做上这个宝座,顾念却不愿为他生个男婴,岂不是做着最无声的抗议?
……她不愿意他称帝为皇。
笔毫触落纸面,最后一点随之落下,白如雪的上好竖幅生宣纸上只写了两字,今心。
与他一贯书于臣子前以侧锋为收势暗藏金戈之意的字截然不同,这两个字平和自然,笔势委婉含蓄,遒美健秀。
这二字初看似是各自分开,但是细细观察可见二字之间笔意连绵,丝缕不绝,分明又像是一个字。
姜弘化看着那又似两字又似一字的字,棱角分明一向冷淡的脸庞上竟有了微微的怔神。
……
策马奔腾,尘土飞扬。
陵州距离临宸有数千里之远,齐煊马不停蹄赶到陵州之时,已是日薄西山,残阳若血。
那匹枣红骏马早已累得口吐白沫,若不是齐煊将下品丹药用水勾兑化开给这匹骏马服下,恐怕它早已在半途中便魂归西山。
将马匹牵入一家客栈的马厩之中,齐煊便上了客房打坐稍事休息以恢复辛苦赶路数千里所消耗的精气神。
……
夜幕降临大地,如水月光轻轻点亮黑暗。
祁家村邻边数十里开外,有个乱葬岗,因此处临近月齐边境,更因月齐与荆楚的疆域争纷,时常发生战乱,所以在这座小村边上有了一座乱葬岗。也因其长期尸骨满山而经常有野狗出没,所以这里附近人烟稀薄。
只是今夜的情形似乎又与平常有些不同。
有修士自五湖四海匆匆赶来,静立其上,默等那三年一回的玄关秘境开启。
每三年玄关秘境开启的地点各不相同,时而为荆楚,时而为大周,时而……为月齐,只是往年无论是哪一国,这开启之址无一不是灵气弥漫甚至浓郁的近似灵液之地,而今年竟是在乱葬岗……这着实让许多修士倍感诧异。
在场四景之下修行之士踏足乱葬岗之中,大多数都感到有森然煞气旋于周身之侧,不得已之下只好催发真气运行周天驱赶那彻骨寒意。而有道门护送晚辈前来寻求机缘的长辈们皆为四景或之上,虽然感到其中有阴煞之气,但感觉不浓故而并不是十分在意,只是真气外放护住了身边晚辈。
有相互竞争的门派见面之后各自讥讽几句,便再也瞧不顺眼对方,也有本就是被那灵气四溢的海市蜃楼吸引来的散修们一个照面后发现自己碰到了老相识,肩膀一勾亲亲热热地去一旁沟通,打算组队进秘境,但是暗地里有什么鬼心思谁也不知道。
一时之间,平日里冷清至极的乱葬岗今日里竟是异常的热闹。
随着时间逐渐推移,这热闹场面也慢慢平静下来,一个个脸上出现了凝重之色,等待着最后一盏茶的时辰。
片刻过后,有神光自乱葬岗之中浮现,在这尸骨遍野之处竟蓦然出现一道圣洁白光,白光之中夹裹着一座若隐若现的巨城,俨然就是那座近日里浮现在各地上空的海市蜃楼。
有修士抬腿便要迈入那道白光之中,脚抬至一半之时突然神色大变,惊呼:“不对,有古怪!”
话音刚落,乱葬岗中心区域内四景之下的修士便都感到了一股强烈的吸力从那道白光之中直直透出,这一突变令所有修士都不由心生骇然,他们这些强逆天道从规则之中夺命之人最怕的便是这种不可知的变数,今年的秘境开启之址本就诡谲异常,此番竟然要强行拽他们进入其中,而不似往年那般自由抉择。
那修士拿出法器输入真气意图挣扎,反被那道白光直接轰杀,化为粉末。
身侧修士面色齐变,不敢再做任何挣扎,手中法器也无奈放下,他们的身影渐凝入白光,消散于虚空之中。
站的离中心区域较远些的修士见状神色微变,正要逃离之时,异变陡生,吸力于乱葬岗中心瞬间向四边蔓延,那些修士甚至来不及逃跑便被波及其中。
有一面无白须的中年男子紧紧护住自己身侧少年,他见少年神色惶恐、面露惧意,不禁急声喊,“少爷,别乱动。”
说毕,双手朝虚空一探,白皙如女子般的手中蓦然出现一根绣花针。
他双手捏成兰花状,真气潮涌而进,那根纤细的绣花针竟未有任何寸裂之意,在溶溶月华之下如同毒蛇吐舌,闪烁着冷冽寒光。
正要将那绣花针刺出之时,不远处突然响起了一阵惨叫,那声音实在太过凄惨,连一心护主的他都不由微抬了眼,朝那惨叫方向一瞥。
只是微瞥之下,六重景修为之高的他竟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有道门尊者护送心爱弟子前来,见自己弟子有难,出手相救,只是刚出手与那白光之力相撞,那名被护于身后的弟子便在茫然之中惨叫一声,身体自然膨胀最后轰然爆开形成一场血雨,滴了那五景尊者一脸。
自己出手挣扎,化为粉末,他人相助逃离,遂成血雨……
那被少年唤作白叔的中年男子神色不定起来,手中即将激射而出的绣花针也被紧紧捏住,不敢有任何动作。
“白叔,怎么办,我不想死在这里啊!”那玉冠少年突然间大声喊叫起来,像发了疯一般的嘶吼。
天知道这突生的异变会不会让秘境中的空间也发生变化,万一是比外面更加严峻的考验……她不知道她能不能安然地渡过此劫。
她突然间有些怀念起宫中的日子,她为什么要负气出走呢,她为什么要赌气泼了那女人一身酒水呢……让她觉得不忿的是那酒水尚未泼到那女人身上便化作了一阵飘散着酒香的蒸汽离散,而她却被正巧进来的父皇狠心打了一巴掌。
想到这儿,少年的怨气又浓了几分,要是她今日死在此处,便是做鬼也不会让那女人安宁的。
可是……她不想死啊!
那中年男子双目微凝,细眉微皱。
若是眼前遇难的是陛下,他会毫不犹豫地打落自己的境界,誓死跟随在陛下身后,可是这公主殿下……一时之间,他竟是难以抉择。更何况他知道陛下其实是透过殿下宠溺着另一人。
毕竟是陛下的骨肉啊……
他长叹息一声,伸手便要往丹田气海处按去。
那少年见那白光愈发靠近了,竟然在惊慌之间,于虚空间取出了一柄长剑,欲要反抗。
那中年男子正要自残,一时间竟无法收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殿下挥长剑,他面露焦急之色,眼睛瞪的异常之大。
“不要……”
话音未落,一道在这吸力之下依旧快如闪电身着白衣黑靴的身影疾速赶到,硬生生地接住了玉冠少年这含惊怒的一剑。
“别动,白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