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思远懵懵懂懂跟着市委书记高鹏去了省委,一路跟到省委组织部长门口。
工作人员说组织部长办公室里有客人,先让他们俩在隔壁等候,他去请示部长是否能安排见面。高鹏笑笑,也没多言,让工作人员按程序办理即可。其实,高鹏和省委组织部长很熟悉,他们俩当年曾是高级领导干部经济研讨班同学,因为来自不同的省份,忌讳不多,相处的很融洽,后来他调到省委任组织部长,工作上也有来往,所以始终保持着密切的联系。
由于工作性质的关系,组织部门一直是门庭若市,怀着心腹事的各色人等蜂拥而至,就算是不狠命巴结,也得走走过场,以示尊重或恭敬,最差也得混个脸熟,否则基层组织推荐上来,人家还没有个好印象,就很被动了。
客人出来后,部长也跟在后面,到了隔壁房间,部长老远就伸出双手,笑着和高鹏寒暄着:“老同学,今天怎么有空来看我啊,平时请你都不来,难得啊。”
高鹏除了同学聚会,再就是每次到省城私下和部长吃个饭,或到家中坐坐,真的很少来省委组织部看望他,这不仅仅是避嫌,也为部长的身份地位着想,总不能因为相熟,就把省委组织部门当作一马平川,来去自如,这只会给部长和自己带来闲话和难堪,多年的从政经验,让他深谙此道,官场上的真情实感,只能藏在肚子里,轻易不能示人,越是熟悉越要在公众场合装作陌生。
“哪里,今天是有公事要办,”高鹏看还有工作人员在场,就含糊的应声,“才敢来叨扰部长,平时没个要紧事,不便总往这里跑。”
程思远赶紧站起来,闪在高鹏的身后,微笑着看两位领导的官场客套。部长随后请高鹏到自己的办公室坐坐,高鹏回头示意程思远一起去,程思远跟在后面,进了部长的办公室。
坐定之后,高鹏这才向部长介绍起程思远:“这位是松江县委书记程思远,是我手把手带出来的干部,老实可靠,作风踏实,是个实干家,才四十多岁啊。”
程思远站起身,对部长颔首示意道:“部长好,请您多批评。”
部长笑着摆摆手,说道:“年轻有为啊,我在你这个年龄,还在临省做笔杆子呐。”
程思远再没吱声,面含微笑坐在沙发上,听着两位领导闲谈。这时,部长问高鹏:“你的申请我看了,真想好了?”
“想好了,”高鹏神色坚定的答道,“这是我的真实愿望,就想退下来,带着老伴去看看祖国的秀美山川,刚才我还和小程叨咕呐,这辈子只顾忙工作,还真没好好去各地看看,别等着老了,不能动了,有心无力啊。”
部长微微点点头,又说道:“很多人贪恋权柄不撒手,临退休还想着百尺竿头,再进一步,你倒好,激流勇退,难得啊。”
“没啥,人各有志,”高鹏摆摆手,随口言道,“不想随波逐流,只想轻松自在啊。”
高手过招,三言两语,部长看高鹏拿定主意,也没多劝,又问道:“你是无事不登门啊,说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高鹏把程思远提出建设中俄商贸交易城的想法和进展情况向部长详细汇报了一遍,说得部长直点头。
说完这些,高鹏让程思远先去隔壁等他,他和部长有些事要谈。看着程思远走出办公室,高鹏才直言相告:“说实话,今天我来见您,就是要跑官。”
“哈哈哈,你都要退休了,”部长奇怪的笑道,“还跑哪门子官啊。”
高鹏脸色庄重的言道:“我不是为自己,而是为程思远跑,这个干部只会忙工作,个人前途从不考虑,您说说看,我再不为他跑跑,他还有出头之日吗?今天就算老弟我违反一次原则,为小程出出头。”
“你这不是跑官啊,”部长纠正道,“这是向组织推荐优秀干部啊,值得赞扬的。现在的人啊,都想着自己,哪还顾着推荐干部啊,你说实话,有没有私心?”
“我还真不是结党营私,”高鹏赶忙表白道,“就怕这些为数不多的好干部,被压到官场的箱子底,难有发展的空间啊,如果让这个小程步入主干线,让他发挥实干精神,带动一大批领导干部奋发有为,那么对三松市的人民群众是最大的福分啊。”
部长认真听完高鹏的话,话语也严肃起来:“我了解你的为人,也相信你的眼光,请放心,我会考虑的。”
程思远在隔壁和工作人员有一搭无一搭的闲扯着,秦晓川突然闪了进来,见面就低声对程思远说道:“刚才我看着你和高书记来组织部了,当时高书记在,我不便和你打招呼,刚才送宋书记去了机场,才赶回来见你,坦白交待,是不是来跑官。”
“哪有的事,”程思远笑呵呵打着哈哈,“你老兄也知道,我哪里是跑官的人啊,今天跟着高书记找部长汇报工作,没别的事。”
秦晓川也不相信程思远来跑官,就笑道:“那倒是,你要是会跑官,除非母猪会上树。”
“李思涵的事,”程思远心道,必须把李思涵的工作说明白,不能让老友误解,“别着急,我会选个适合她的位置。”
“别提她,”秦晓川挥着手,不让程思远说下去,“那是你干女儿,都是你自家的事,别和我说。”
程思远呵呵笑着,没在解释,也没必要多言。
碍于工作人员在场,有些话不好说,秦晓川就拉着程思远去了自己的办公室,并嘱咐工作人员,高鹏出来后,通知他一声。
两个人进屋就锁上门,摆上棋盘,二话不说就对上阵来。杀到中盘,双方情绪才松弛了一些,秦晓川手里握着两枚棋子摆弄着,言道:“你不能再等了,还是活动活动吧。”
“唉,你也知道,”程思远叹了口气,“我到省委,两眼抹黑,哪位领导都不熟悉,这几年只和你老兄走的近些,怎么活动啊?”
秦晓川嘿嘿一笑,说道:“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你不主动去争取,领导还以为怎么安排都行,到时候给你交流到市直部门,你这一生都白干了。”
程思远苦笑着,摇摇头,有些言不由衷的说道:“算了,我本寒士出身,走到今天这一步,也算是飞黄腾达了,还要啥自行车啊,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吧。”
和老朋友说话,没必要再遮遮掩掩的,很多内心真实的想法自然而然的流淌出来。
“你们市那个闹出车震丑闻的副书记已经免职了,”秦晓川提示道:“按正常路数,政府那边的常务副市长应该过渡到市委来,这样你们市空出个副市长的位子,所属的三个县当中,你在县里工作的时间最长,还是有机会的。”
拉倒吧,程思远心话,自从市委副书记车震之后,老百姓也就在茶余饭后当个乐子,而官场上的诸位大神嘴里虽嘻嘻哈哈,其实心中惦记得只是空出的位子,原本见面都热乎乎的几个官场同僚,最近却生分起来,无论在哪相遇,寒暄起来都小心翼翼,生怕那句话说秃噜嘴,被别有用心得传扬出去,明里暗里叫着劲,这个位子都觉得非自己莫属,考验官场上的朋友含金量,也正在此时。
看着程思远还在沉思,秦晓川又笑道:“也不是让你去当尝粪御史,看你愁肠百结的样子,不至于吧,哈哈。”
唐朝时武则天称帝,遭到许多人反对。武则天为了培植亲附势力,破格任命大批官吏,钻营之士乘机表忠献媚,以求升迁。宁陵县丞郭弘霸就是最典型的一个,当时徐敬业在扬州起兵对抗武氏政权,郭弘霸在朝见武则天时自告奋勇请求前往讨伐,声称要捉住徐敬业,“抽其筋,食其肉,饮其血,绝其髓”。武则天听罢大为开心,便提拔他为监察御史,一度被人于背后笑称其为“四其御史”。但这一外号很快就被另一个外号“尝粪御史”替代。因为这位御史没有吃到徐敬业的肉,却尝到了上司魏元忠的粪便。魏元忠官任御史大夫,偶患疾病,据说通过尝粪便的味道可以判断疾病的轻重,郭弘霸为了讨好上司,自愿充当尝粪的差使,堪称无耻之极。
程思远哈哈大笑,说道:“当今还会有这样的官员吗?我听说过有人为了升迁送老婆,送女儿的,还有些女干部把自己送上门的,还真没有尝粪邀宠的。”
“那倒没有,你听说了吗?”秦晓川举着一枚棋子,笑着说道,“湖南麻阳出了个案子,说是县委督办室干部、县法院书记员和派出所长三名干部勾结在一起,在县委书记办公室安装窃听、窃照设备,偷拍领导隐私和违纪视频,目的就是为了要挟领导提拔自己,这些人为了官位,啥招都能想到,真不愧为是精英啊。”
程思远突感后背发麻,不由得想起躺在病床上的县委办主任高升,他安装摄像头究竟为了啥,看样子永远藏在高升的梦中了。
“别说一个位子,”程思远接口说道,“只是个领导的排序弄错了,都会闹得鸡飞狗跳,古时的官场位次站错了,都是官场大忌啊。”
古时官场座次尊卑有别,十分严格。官高为尊居上位,官低为卑处下位。古人尚右,以右为尊,“左迁”即表示贬官。《廉颇蔺相如列传》:“以相如功大,拜为上卿,位在廉颇之右。”古代建筑通常是堂室结构,前堂后室。在堂上举行的礼节活动是南向为尊。皇帝聚会群臣,他的座位一定是坐北向南的。因此,古人常把称王称帝叫做“南面”,称臣叫做“北面”。室东西长而南北窄,因此室内最尊的座次是坐西面东,其次是坐北向南,再次是坐南面北,最卑是坐东面西。《鸿门宴》中有这样几句:“项王、项伯东向坐,亚父南向坐,……沛公北向坐,张良西向侍。”项王座次最尊,张良座次最卑。上朝的时候,一般都是按照文武品秩分两边站,文官胸前的补子绣禽,武官绣兽,便是所谓的文禽武兽,文官站左,武官站右,绝不能站错。王爷一般是在朝有官职的或者有事的上朝,比如康熙时各皇子主管不同的部门就上朝。明神宗时,有一次,一个阁部官员和一个监察官员互争位次,请编制朝班的蔡献臣分辨是非,他谁也不想得罪,便引成例:如按常朝,你是对的;如按大朝,他亦不错。由此可见,各种朝会有不同的位次安排,这是在中央机关供职的官员必须掌握的一门学问,否则一上班就要出错。
秦晓川听到程思远提起领导排序,笑笑说道:“在讲究秩序的中国政坛,领导人的排名并不是一件小事,无论是在职和退休的领导人,在出席活动时的排名先后,往往隐藏着丰富的政治信息。依照惯例,对在任的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排名顺序,一般先是党的领导人,依次是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政治局候补委员、中央书记处书记。之后,是全国人大和“一府两院”的领导。具体来说,依次是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国务院副总理、国务委员、“两高”负责人;再往后,是全国政协副主席和中央军委委员。其中折射出的政治玄机,就靠你自己去琢磨了。”
不像秦晓川跟着省委宋书记,时刻关注着中央的人事动向,程思远心中的一亩三分地只在市县,随口言道:“有一次县里发个重要文件,部署了好久,也没下发,我就问秘书为啥拖了这么长时间,秘书说压在了县委副书记老关那里,就是不批,催了几次,就说让等等。后来,我把文件要来一看,好家伙,把老关的名字排在了县纪委书记的后面,我赶紧让秘书改动一下,再送去,立马就批完下发了。”
“哈哈哈,位子情结在国人心中很重啊,”秦晓川摇头晃脑的言道,“在省委可不行,谁把位子弄错了,谁就去坐冷板凳吧,终其一生可能再没戏了。”
正说着,传来敲门声,秦晓川赶紧把棋盘端到床下藏起来,才起身去开门,就看高鹏笑呵呵走了进来,说道:“你们躲在这里说什么体己话呐?”
秦晓川因程思远的关系,对高鹏也很熟悉,每次高鹏到省委来公干,秦晓川遇到都很客气,连忙让座,笑容满面的言道:“我和思远好久没聚聚了,看到他在省委大楼里,就硬拉到我的办公室聊聊天,思远还不想来呐,说是要等您呐。”
高鹏知道这是秦晓川为程思远解围,也没多问,笑了笑说道:“跟着宋书记很辛苦吧,时间紧了,杂事多了,可别忘了我们三松市啊,抽出时间下来走走,我们随时恭候啊。”
“高书记说笑了,”秦晓川客气道,“还随时恭候,去了叨扰高书记,可别嫌烦啊。”
这些都是官场上的客套话,谁都心知肚明,都不会往心里去的。秦晓川今天闲着无聊,也为程思远打个圆场,不失时机的说道:“走,今天晚上我请客,咱们好好聊聊。”
程思远看着高鹏没有拒绝的意思,接过话头:“还用你请客,走吧。”
别看秦晓川的级别没有高鹏高,但是他跟的是省委副书记,吃饭的时候被高鹏推到首座,来来回回推让几次,秦晓川才勉为其难,无奈的坐了下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秦晓川借着酒意,问高鹏:“您都想退了,那还来省委组织部干啥啊?”
“跑官。”高鹏正色地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