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顾建军的老伴和儿子都赶到医院,劝说程思远回去休息,他们在这里守着就行。程思远只好和文淮山先回去,让他们随时沟通情况。临走的时候,文淮山又对顾建军老伴说道:“别怕花钱,住院费用都交足了,全都用好药,县里会不惜一切把顾县长的病治好的,请你们放心。”
说得顾建军老伴老泪纵横,嘴里感激地念叨着给你们添麻烦了。
顾建军肝癌晚期住院的消息不胫而走。
第二天上午,程思远带着县几个班子的领导来县人民医院探望顾建军时,被医院门前院子里人山人海的情景给震惊了,看这些人的穿着打扮有工人也有农民,还有身穿环卫工作服的,程思远立刻就明白了,这是全县各行各业的同志们听说顾建军得了肝癌,自发地来看望他的人们。
程思远等人挤进人群,好不容易才来到医院大门的台阶上,回过身,看着院子里涌动的人群,动情地对大家说:“顾建军没为老婆孩子攒下金赚下银,却为党和政府赢得了深厚的民心;没为自己跑官跑升迁,却跑出了血浓于水的干群关系。百姓的心中有杆秤啊,你为群众做了什么,人民会给你称出几斤几两的,顾建军是我们大家应该学习的榜样。”
听到大家都沉重的低下了头。
等程思远一行人来到病房,竟人去楼空了,忙问医生顾建军哪去了,医生说:“顾县长昨天半夜突然大喊大叫起来,说啥也要回家,家属没办法,又怕惊动你们,先是把县政府工作人员劝回家休息,然后他们就把顾县长抬回去了,我们也不知道您的电话号码,没有及时汇报啊。”
不明情况的人们还以为顾建军在医院里治疗,吵着要进来看望顾县长,被医院的人死死拦在门外,怎么解释也不听,一直等到程思远下楼,告诉大家顾县长已经回家,请大家散去,人群才慢慢疏松开来。
程思远又带着大家往顾建军的家中赶去,没到门口就听到家中传出来哭声,程思远一听就觉得坏了,是不是顾建军已经去世了。
顾建军还住在城乡结合部的平房里,程思远几次让他搬到县城里来,他都推说家里有块菜园子,吃菜不愁,不愿挪窝。等程思远等人冲进院子里,才得知,顾建军刚刚咽了气,并给程思远留下了话。
顾建军临终时拉着老伴的手说道:“转告程书记,建军以后不能为他冲锋陷阵了。我死后,不开追悼会,不搞送别仪式,越简单越好,把我的骨灰撒在松江的土地上,祝愿中俄商贸交易城早日建成。还有,不许给县委、县政府添麻烦,让孩子自食其力,不能贪占公家的任何好处。”
程思远和大家流着泪听完顾建军老伴的转述,文淮山问道:“昨晚为啥给顾县长弄回家啊,如果在医院,还能有抢救的机会啊。”
“你们还不知道这个死鬼吗?”顾建军老伴擦着泪水答道,“就怕占了公家的便宜,死活不在医院里住了,我们只好把他抬回家了。”
在场的人无不戚然,都感念顾建军生与死都是一条铁铮铮的好汉,所言所行无不彰显着一名优秀党员干部的峻峭风骨,把自己的一生毫无保留的献给了党和人民,身后只留下一段安贫乐道的佳话。
大家走进屋子里,家徒四壁,顾建军静静躺在门板上,脸上盖着张黄表纸,一身破旧的衣服不知道穿了多少年,程思远掏出钱,让司机去买套新衣服,给顾建军换上,然后坐在旁边,默默留着泪,陪着自己的老战友,又突然想起了明朝的大清官海瑞。海瑞在浙江淳安当知县的时候,穷得要靠自己种菜自给,当然更舍不得吃肉。有一次海瑞的母亲过生日,海瑞买了二斤肉,这条消息居然传到了总督胡宗宪耳朵里。第二天,总督发布新闻说:“昨天听说海县长给老母过生日,买了二斤肉!”等到海瑞死的时候,南京都察院佥都御史王用汲去照顾海瑞,只见用布制成的帏帐和破烂的竹器,有些是贫寒的文人也不愿使用的,因而禁不住哭起来,翻遍家中也不过剩有俸银10余两,只好凑钱为海瑞办理丧事。海瑞的死讯传出,南京的百姓因此罢市,灵枢用船运回家乡时,穿着孝服的人站满了两岸,祭奠哭拜的人百里不绝。
当文淮山安排人拿来几万块钱交到顾建军老伴手里时,他老伴推让着说道:“建军有话,不能占公家的好处,建军尸骨未寒,我们不能违背啊。”
程思远朝着文淮山摆下手,意思是让他把钱拿回去,又翻遍衣兜,把身上的钱都掏出来,放在了灵前。大家也都把所带的现金悉数翻出,依次塞到了顾建军老伴的手里,他老伴手忙脚乱的推辞着:“这可使不得,我不能要你们的钱啊,建军会托梦骂我的。”
程思远起身,劝着他老伴:“大家的心意,建军会懂的,我们都是从工资里拿出来的,保证是干净的钱。”
文淮山又张罗着布置灵堂,顾建军老伴赶紧拒绝,说顾建军临死时交代了,不让搞任何仪式,越简单越好,就别费事了,惹得顾建军灵魂不安。
文淮山只好作罢。
这时,白一鸣领着李思涵等几个人走了进来,也没和大家打招呼,而是恭恭敬敬的对着顾建军的遗体鞠了三个躬,而后才让李思涵把一个厚厚的纸袋子交个顾建军的老伴,刚要推辞,程思远说道:“这是咱们县的财神爷,她给的礼金,收下无妨的。”
顾建军老伴这才随手递给了儿子。
程思远感觉屋子里气氛沉闷,就推门出去,没成想,院子里站满了人,都抹着眼泪,一直延伸很远很远,一眼都望不到边。几个学生模样的扎着孝布,踉踉跄跄跑了进来,趴在灵前大哭起来,顾建军老伴赶忙把他们扶起来,对大家说:“这几个孩子是建军拿钱供着读书的。”
“以后我来继续供他们上学,让顾县长在天之灵也安息吧。”身边的白一鸣言道。
院子里自发而来的群众分别进来鞠躬,一直到第三天早晨,还是络绎不绝,令大家都心存疑问,究竟顾县长做了多少好事,惊动了这么多的群众。
遵循惯例,三天后顾建军出殡。因为顾建军的家离县殡仪馆不远,也就几里地,顾建军老伴坚持不动用公家车辆,而是用几个小伙子扛着门板,把他送到殡仪馆就行了。
出殡的早晨,附近邻居来了几个小伙子,用绳子把门板前后拴好,插上木杠,随着主持殡礼的人一声令下:“起灵。”
小伙子们齐身扛起,托着顾建军遗体的门板缓缓前行。这时市委书记秦晓川带着几位市级领导赶了过来,也没多做寒暄,就加入队伍中。程思远和县里几大班子领导陪着市里的领导们,紧随在其后,慢步跟随着。送葬的队伍绕过了光秃秃的山岗,程思远回头一看,送行的人逶迤而行,绵延不绝,胸前都戴着朵寄托哀思的小白花,场面蔚为壮观,程思远心道,建军啊,这可不是人为弄出来的排场,而是群众自愿前往的,这个场面可不是谁都能花钱买到的,这是人民群众对你一生执政为民的肯定啊,每个人都是悼词中一个字,千千万万颗心构筑成无声的呐喊:建军,走好!
到了殡仪馆,大家都站在院子里低着头,为顾建军默哀,哭声此起彼伏。秦晓川说还有个会,先带着市领导回去了,程思远也没远送,他们的座驾也早就开到了县殡仪馆等候着。
一缕青烟散去,顾建军的儿子捧着骨灰盒走了出来,程思远上前打开骨灰盒,用手攥起一把骨灰,往回去的路走去。
大家也都学着程思远的样子,去抓骨灰,后面的群众也跟着捏起一粒,跟着队伍往回走。到了田野开阔处,程思远松开手,任骨灰随风飘散。大家也都站在田边,把骨灰撒在庄稼地里,不知谁带了个头,喊了声建军县长,请走好!
“建军县长,请走好。”大家齐声喊了起来,声音响彻云霄。
就这样,大家走走停停,喊了一路,哭了一路。
而文淮山走在队伍当中,却在想,这算不算是形式主义呢。
送走了顾建军,白一鸣回到县里的办公室,还没坐定,就有人敲门。
白一鸣打开门,门口站着个男人,手里捧着束鲜红的玫瑰花,开口说道:“你好白总,我是王定邦,你还记得我吗?”
白一鸣一愣,打量了好半天才说道:“怎么会是你?”
王定邦就是曾经风雨不误给白一鸣送花的那个男子,也是把她和程思远恋情捅破的那个人。
王定邦随着白一鸣进了办公室,摆出可怜兮兮的样子,又说道:“听说你回到家乡了,又打听到你现在还独身,我也为了等你,至今未娶,这不就冒昧的来见你了,请你不要赶我走啊。”
也就是这句话,把白一鸣打动了,才没赶王定邦走,而是让王定邦坐下,还给拿了瓶矿泉水,王定邦受宠若惊得接了过去。
要在往日,白一鸣死都不想见这个人,听到他为了等自己,至今未娶,确实有点同病相怜的味道,心就软了。
看着温柔可人的白一鸣,王定邦眉目含情的说道:“这些年,为了寻找你的下落,我走遍千山万水,也没找到你,单位因为这个把我开除了,我也无怨无悔。”
“那你现在靠什么生活啊?”白一鸣天性慈悲,为王定邦的生活担忧着。
其实王定邦是因为参与巨额赌博,被交警队给开除公职,之后就游手好闲,混社会了。
“打打短工,为工程队跑跑事,混日子呗。”王定邦沮丧的答道。
白一鸣看着为自己而丢失了工作的王定邦,动了恻隐之心,想了想,说道:“如果不嫌弃,就来我公司帮忙吧,保证让你饿不着。”
“那敢情好,您能收留我,那就是再造之恩啊。”王定邦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忙不迭的把称呼白一鸣换成了“您”。
白一鸣出去把李思涵叫过来,让她给王定邦办理录用手续,并向王定邦介绍说李思涵是公司的副总,有啥问题多向她请示,并告诫他以后不要再送花了。
王定邦没想到白一鸣的公司美女如云啊,又惊叹李思涵才多大岁数,就当副总了,心里想着,以后就跟着白一鸣混了,弄不好还能来个倒插门呐。想罢,喜滋滋的跟着李思涵去办手续了。
程思远看到白一鸣身边多个人,陪着她到处跑,就很奇怪,心道,白一鸣招的都是年轻人,怎么冒出个老大不小的老爷们,也没好轻易开口问,心里为白一鸣担忧着,怕她上当受骗。
没事的时候,程思远溜达到白一鸣办公室,白一鸣嘻嘻笑着说道:“程大书记咋有空来我这里视察工作了,在我的记忆里,你这是第一次来我办公室啊,恕臣妾未能远迎,请别见怪啊。”
程思远赶紧打住:“在单位,别乱说,让人听见不好,还臣妾,折杀我了。”
“那有啥,全县都知道我是为你而来,”白一鸣满不在乎的说道,“说是你的臣妾不对吗?只不过我还在冷宫而已啊。”
程思远没理会白一鸣的胡闹,就问道:“跟着你的那个中年男人是谁啊,我以前怎么没看见过?”
“他呀,你应该认识啊,”白一鸣眼睛里都是程思远,没把程思远的问话当回事,还调侃着,“那个天天给我送花的王定邦啊,他为了满世界的找我,把工作给弄丢了,我看着可怜,就把他收留了,怎么,吃醋了呀。”
“吃的哪门子醋,”程思远面色严肃起来,嘱咐着白一鸣,“我怕你吃亏啊,现在社会多复杂,你多加小心啊。”
“哎呀,放心吧,”白一鸣撒着娇,“我也不是三岁的孩子,还能让狼吃了呀。”
“你本性纯良,对谁都是菩萨心肠,”程思远还是不放心,“要多加提防,江湖险恶,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白一鸣撅着嘴,嗔怒道:“我谁都防,就不防你,行了吧。”
程思远觉得此地不宜久留,说着要起身回去,被白一鸣死死拽住了衣襟,不放他走,央求道:“思远,再坐一会嘛,咱俩多久也不能单独在一起聊聊天,来了就要走,我不干。”
程思远看着白一鸣依依不舍的样子,心里痛了一下,只好又坐下来,白一鸣柔情地看着程思远,也不说话,就像是看不够似的,看着看着,眼睛就流出泪来,程思远赶紧起身,夺门而出。
白一鸣追出门来,望着程思远匆匆而去的身影,久久不舍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