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十,张尚书回京都上任。
二月初八日,张夫人发动,也是平时勤于煅练,又是第二胎,只疼了两个时辰,于下午酉时头诞下一子,合府上下欢欢喜喜,张府里二老又得一孙,心情畅快,再无话好说,吩咐人迅速给京都那边报了喜,张甫祯也是高兴,夜里又走了一趟胡宅,特地向杨菲尔告之这一喜讯。
此地风俗不办满月酒,也不办百日酒,而是办九天,孩子出生的第九日,娘家人过去送礼,亲朋好友也都来吃喜蛋喝喜茶,杨菲尔一个未婚女孩子,自然不便那日到场,便提前一日将早已备好的贺礼送去。
贺礼之中包括一张西式婴儿床。一个婴儿健身架。平衡型摇摇椅,俗称哄娃神器。一辆婴儿推车,做成英国王室的那推车一般款式,平稳而贵气。并将所有配套软装全都配齐床垫床围隔尿垫小床单小被子小抱被,各种卡通挂饰铃铛等等,杨菲尔将前世朋友家中新生儿的一应物品想了一个遍,一件件画出图纸找人定制,有时一件物品要找两三家才能做齐,颇费了一些心力。
不过,这些物品送过去这之后,待杨菲尔说明了各项功能,张夫人等喜不自禁,赞叹连连,把那刚出生的小婴儿抱上去一一试过,杨菲尔细看那婴儿,张甫祯虽然也肖似其父,亦有三分肖母,可这弟弟竟与张尚书十分相似,同模而刻一般,不由感叹基因的神奇伟大。
三月十一晚上,外面下着蒙蒙的细雨,已绵绵不歇几日,杨菲尔坐在床上,先按照张甫祯所授方法练习了一遍呼吸吐纳的方法,近日来,这方法已渐渐显出些成效,杨菲尔十分惊喜,练习的更为勤勉。一番练习结束,便重又坐靠在床头,慢慢思量今年这些打算的细节,忽听张甫祯说话声,要她开门,张甫祯来去这么多次,现在杨菲尔已然习惯,便披衣下床,开了门,让他进来。
只见张甫祯穿着一身不知什么皮革制的氅衣,外面水淋淋的,里面的衣服倒是一点都没有湿,只是神色好像不如往常,略带一些烦躁恼意,杨菲尔虽不知他是为何事,但他既然来了,必然会说,当下杨菲儿将他的湿氅衣挂在衣架上晾着,又在底下加了一个火盆移到近前烘烤着,这样张甫祯出门前,应该就会干的差不多了。
张甫祯让杨菲尔速回床上躺着,早春时天气多变,是夜依旧湿凉,待杨菲尔上床坐好,张甫祯习惯地帮她掖好被角之后,便自坐在床边上发起呆来。
也不知是那功法的作用,还是在黑暗中久了,近来两人于夜中目力强了许多,尤其是张甫祯,简直可以就当这间黑屋是如黄昏那时的亮度一般。
杨菲尔于黑暗里瞧了他半响,见他依旧一言不发,只得打破沉默,道:“你今晚来是有何事?”
张甫祯扭头看了看杨菲尔,转过身来,叹口气,方道:“也罢!此事若待我家中遣人来说,还不如我先单独问过你的好。”
杨菲尔见他颇是沉重一般,也稍郑重起来,道:“你且说来。”
张甫祯道:“今日我母亲拿了我的八字,让媒婆子明日去本府原知府吴敬廉家中,与他们家中排行最小的那位女儿合婚,本来此事做的隐密,特意瞒着我,不想被我下学时无意听到张嬷嬷和青鸾二人的说话,这才知哓,竟是我父亲临行前授意。”
“一旦合了婚,定了亲,这事便无从更改,这可怎么办是好?”
张甫祯又是苦恼又是着急,唉叹一声
杨菲尔也是有些愣怔住。
虽早知会如此,心中也还是有些不明来处的酸楚。
思量半晌,劝道:“你家中父母毕竟也是为你考虑,想必那吴家小姐自有过人之处,你可有去了解过一二?”
张甫祯忽然扭头奇道:“我为何要去了解?”语气中带了些着恼。
杨菲尔心静如水,道:“既是你父母为你所定,总不会为你坏就是。”
张甫祯看着杨菲尔那张波澜不惊的小脸,咬牙苦笑道:“我还以为你我是同声同气,没想到,你倒成了他们的说客,可是你可知,你如今所处的境地?”
杨菲尔淡然自若:“此事于我何干?”
张甫祯冷笑道:“他们知道我心属于你,欲要将你纳为我的妾室,准备二十六那日再差一位媒婆前来提亲。”
杨菲尔在黑暗里怔了片刻,不怒反笑,道:“他们考虑的倒也周全,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张甫祯十分纳罕杨菲尔的反应,奇道:“你同意?”
杨菲尔奇道:“同意什么?”
张甫祯道:“纳你为妾之事。”
杨菲尔又笑了:“我何曾说过我同意?”
张甫祯道:“那你是什么意见?”
杨菲尔笑道:“张公子此来是向我讨主意的?”
张甫祯已觉杨菲尔此时有些反常,黑暗中准确抓住杨菲尔的手握在手中,恳切道:“菲尔,我只想知道你心中的想法。”
杨菲尔却道:“我的想法有什么要紧,只不知你是什么想法?”
张甫祯道:“我只愿与你一人相守,就如我父母那般,去年我见你铺子里新添了那些长相俊美的学徒,好不担心,只怕你在其中择一个做上门女婿,所以也不顾你年纪尚小,匆匆逼你答应嫁我,经由此事,我便想,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若身边莺莺燕燕,你必也心里不痛快,那便会让你我感情生变,我又何必为那些不相干的人惹得你我那般下场?”言语之间,金石凿凿。
杨菲尔听他如此这样切切情义,心里已好受许多,虽说男人的承诺不可尽信,但此时此刻,或许眼前这人的整个少年及青年时都能坚守承诺,以后还是会变,但是人总不能为未来莫须有的不幸拒绝眼前的幸福,那样未免也太悲观。
终于稳定自己适才那起伏的心绪,道:“按理说,你父母对我已是不错,想我寒门之家,小小商户之女,哪里有资格与你们这样的大官家谈婚论嫁,未免齐大非偶,你家却在议正妻之同年同月择我为妾,要说,最不痛快的应是哪位正妻人选,你家对我已是仁至义尽,我应当感激才对。”
稍一停顿,又道:“你母亲于我有知遇之恩,这份恩情我自会牢记在心就是,也会用我的方法去回报你母亲,但劝你母亲其他就不用为我再多做考虑了,还是烦请她收回此意,于我而言,我是绝不会嫁人为妾就是。”
“至于吴家的那位小姐,张甫祯你一向甚有主张,你若想好,何须我多言?”
张甫祯道:“好,我已知道你对此事的态度,吴家那边我自会应对,”却还惦记着他刚才的问题,道:“可我还不知你到底对我如何?”
杨菲尔低头略想一刻,道:“缘分无长短,只有值与不值;真心无贵贱,只有懂与不懂;见或不见都在心间;念或不念都在眼前。”
张甫祯听了此话,仔细推析一会,笑道:“这样说略嫌不够,你要再说。”
杨菲尔也抿嘴笑道:“可别贪心。”
张甫祯笑笑,忽地将杨菲尔连人带被搂在怀中,道:“对你我可就是贪心不足,你要是不说,我就这样抱着不放了。”
杨菲尔无奈道:“好好好,你先放手,待我好好想想再说。”
张甫祯笑着松开怀中人儿,不放心又叮嘱道:“我要听到我想听的才行。”
杨菲尔但笑不语,想了片刻,娓娓道:
“你琴上流泻的乐声
跌宕,变幻。
琴弦向我悄悄系上
一根心弦。
从此我的心一年四季
与你弹奏的乐曲一起
铮铮作响,
我的魂与你的旋律一起
袅袅荡漾。
你的眸子里闪耀着我的
希望之灯,
你的情谊中交融着
我的憧憬。
从此白天黑夜,
在你无瑕的俊颜之间
我的心放光,开花,
怡然轻晃,
我魂灵的影子隐现在
你的脸上。”
张甫祯默默听着,不语,虽觉的这丫头的诗不合平仄,没有章法,可又丝毫不影响这诗的美感,而且其中句句话都敲在他的心坎之上,让他听了心里无比的熨帖甜蜜,让他黑暗中的眸子里放出无可比拟的喜悦的光彩。
两人互相睁着雪亮的眼睛在黑暗中互相注视,窗外的细雨淅淅沥沥随风飘洒,滋润着含苞欲放的花蕾,如烟,如雾,如纱,如丝……
此后,也不知张甫祯是如何说服的张夫人,三月二十六并没有说亲的的上门,只是在这之前张家依旧去吴家合婚提亲,吴家也欣然应允,却又不知为何,这婚期却定在三年后的五月份,张甫祯只和杨菲尔道:“且让他们定这婚去,好歹还有三年的时间,到时候再看此事如何便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