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客惜才,晚辈于阿九便是如此。”白卿这一说辞,和在皇帝陛下面前的如出一辙,“不管太夫人您信不信,晚辈不过就是觉得阿九既能做大学问,又何须拘泥男女之框?更何况,她的天赋本就少见,可性子倒是有些毛躁,皇宫危机重重,晚辈虽不敢保证一定能让她平安无忧,可左右相护还是做得到的。”
连太夫人好奇的看了一眼白卿,忽然道,“她终归是个姑娘,年岁也摆在这里,或许不出两年,她便要嫁人成亲了。”
“晚辈也希望阿九能有一个好归宿。”白卿抱拳作揖,回得真挚诚恳。
老太太见状拄着拐杖微微的后退了一步,似觉得有些看不懂眼前这风度翩翩、器宇轩昂的大周才子了。
若说他一心为才只管学问也是有可能的,但这个理由老太太总觉得站不住脚。且先不说男女大防,就说他们不过是儿时见过几面,堂堂北山子的关门弟子又为何会对阿九惜才如金?
可若说是因为儿女私情那更不像,小孙女几乎是她一手带大的,阿九的脾气性子连太夫人自认还是摸的清楚的,这个从里到外都是大大咧咧的姑娘,若是已经和白卿情投意合了,那多少都是会露出些蛛丝马迹的。
那若是单相思呢?连太夫人诡异的又眯了眼盯了白卿片刻,却很快的否决了内心这个荒谬的想法。倒并非是她折贬自己的孙女,只是阿九容貌并非倾国倾城,性格也不见婉约似水,白卿若是能看上她,这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的。
而白卿虽不知道连太夫人内心的想法,可多少也猜到她此时此刻必定是腹稿翻飞的,便安安静静的立在一侧,耐性好的令人咋舌。
老太太见状,不由的就想起自己孙女的毛躁劲,再细念方才白卿说及皇后娘娘的那一段,心里不免有些动摇道,“原本不知道那丫头进宫以后还会有这么多的事儿,这些年那丫头心里也和一根筋似的,总想证明什么好女儿不输男,可这世道上,哪里又会有那么多的公平可见?若是当初就知道现在她会落得如此尴尬两难的境地,那时候就算拆了我这把老骨头,我也肯定是要拦着她去做什么官的。”
“太夫人。”白卿闻言挑了眉宇道,“有些事儿该来的躲不掉。”
他似一语双关,可又好像什么都没说,却是听得连太夫人实在拿捏不住他的心思,只能轻笑道,“如今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皇上也是年少登基,如今二十多年下来,大周算得上是风调雨顺的,白大人胸怀天下智者有谋,能伴君左右也是本事。不过阿九……不瞒白大人,她父亲母亲已经准备张罗给她说亲了,女儿家么,若是成了亲还在外面抛头露面总是不好,老生觉得皇后娘娘和她是故旧私交,一定也是希望看着阿九那孩子幸福的。”
所谓姜还是老的辣,前头几句话老太太看着似占了下风,可不过眨眼的功夫,却是又被她四两拨千斤的给占了理。
白卿一愣,心中忽然微紧,却故作镇定道,“哦,不知哪家的公子如此的有福气?”
老太太一愣,却并不上当的摆手道,“我一个老太婆,家里的事儿几乎都不管了,家女成亲这些事儿,都是她母亲一手张罗的。”
“如此说来可要先恭喜阿九了,既太夫人您如此坚持,那皇上那里我还要去周旋周旋。皇上惜才,想来若是阿九以后成了亲,皇上更可能会委以她重任,毕竟成了亲,也就多少定了性。”
这一将军,将得连太夫人哑口无言。白卿这小子,真是颠倒是非黑白的一把好手,理由张口就来,也不管她这个老太婆一把年纪了受不受得住。
“您说呢?”见连太夫人沉默不语,白卿难得的追问了一句。
连太夫人“呵呵”的笑了笑,只能顾左右而言他道,“皇后娘娘的事儿如今可有眉目了?”
“已水落石出了。”白卿细细的将这两日发生的事儿告诉了老太太,期间自然而然的将皇上责连凤玖雨中罚跪的事儿给隐了去,末了又道,“娘娘因为这事儿自然伤心欲绝,帝后失心也是可大可小的,朝廷里这两日气氛也糟糕的很,是以阿九就留在了朝仪殿,怎么着也要三五天才能回府吧。”
“留在了娘娘那儿啊……”连太夫人闻言倒是未见惊讶,只微有担忧道,“希望阿九能好好的开导开导皇后娘娘,让娘娘别再心怀顾虑才好。”
白卿微微的点了点头,然后面不改色的继续扯道,“明日一早晚辈要进宫,太夫人您可有话要晚辈带给阿九的?”
连太夫人沉思了片刻后问道,“你……真的要收阿九为徒?”今日一番浅聊,若说老太太已经完全信任了白卿倒也不尽然,只是她确实打消了以前一些沉冗的念头。既眼下短时间内小丫头和皇宫里的一切是脱不了干系了,那能有个在皇上面前说得上几句话的人护着也是好事。
白卿闻言郑重点头,不加含糊道,“此等大事,晚辈不敢口出诳语。”
“既然如此,你便告诉阿九,让她好好听你的话,切莫冲动行事。”看得出来,老太太此番嘱咐也是无奈之举。
白卿闻言弯了腰又作一揖,嘴角勾起的笑意隐没在了垂首的暮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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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后,白府崭新的厢房内,连凤玖的一阵惊呼惹得窗外梨树上打盹儿的几只灰雀都扑腾着翅膀瞬间飞远了。
可屋子里,连凤玖的惊讶却还在继续喋喋不休着。
“为何我要在你这儿养伤?你到底和祖母说了什么她竟连问都不问的就点头了?你见着我爹了吗?你……”
白卿听着听着就皱起了眉,等到连凤玖第四个“你”字问出口的时候,他一伸手,就轻松捂住了她的嘴。
“你太吵了。”面对手脚并用、支支吾吾的连凤玖,白卿只不动声色的说道,“既你觉得我这法子不好,那你是打算把皇上罚你跪着的事儿告诉你祖母还有连大人咯?”
他一句话就让连凤玖没了脾气,只蔫蔫儿得软了腰身,后背一沉,径直就靠在了架子床的床框上。
“当然不是。”她随即闷闷的回了一句,突然却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瞪着双眸盯着白卿道,“那在裴大夫那儿你怎么说要带我回家的?你分明还说什么我爹那儿你替我担着。”
白卿转身将紧闭着的窗子推开,然后支妥了支架后又回到了床边,似若有所思道,“原是我想简单了。”
“你……”连凤玖气得差点要从床上跳起来了,不禁伸手指着白卿道,“你且别诓我,我伤的是膝盖可不是脑子。”
“那我问你,你是从此想被禁足在家中安安分分的等着嫁人呢还是想遵从自己的心意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儿呢?”白卿用手掌推开了连凤玖的食指,话音即落的时候还不忘补一句,“女孩子家家动作如此粗俗,也不怕嫁不出去。”
和白卿对话,连凤玖的心永远都似那海中扁舟一般起起伏伏的纠结难定,闻言便是懊恼道,“自然若是能两全其美就最好了。”
“你倒是想得美。”白卿垂眸睨了她一眼,“为师能说通太夫人允你做我的徒弟已是费劲了心机,你还想得寸进尺。”
“我又没求……”不过她话音刚出,就眼尖的看到白卿一记厉眸扫过,便是很没骨气的瞬间转了话头道,“师父是能者多劳,想这两日我要在师父府上打扰一二,若是给师父添了什么麻烦还望师父见谅。”
“麻烦谈不上,你这小院独门独户,和我的院子差的远了。”白卿心里笑她欺软怕硬,却不禁又想看她生气的模样,便继续道,“但虽你喊我一声师父,可是普天之下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租子钱什么的也就算了,这两日,你先把书阁的书录誊一遍,回头国子监那些学生也能一一对着来整理。”他说完便指了指床边的那张花梨木窄案。
连凤玖顺势看去,却见白卿指的就是方才在回来的马车上丢给她的册子,不由又惊呼道,“不是要去书阁整理吗?为何要先誊书录?”
“皇宫藏书阁分东、西两间,每一间里头都有九九八十一个书架,每个书架上少说也有近五百本的书册,若是你说这八万册的书都由你一个人来整的话,为师也并无意见。”
连凤玖的声音戛然而止,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静得终于可以隐约的听到窗子外头雀鸟叽喳的清脆声了。
白卿满意的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要走,却在门口又停下了步子转头嘱咐她道,“对了,记住,用簪花小楷。”
连凤玖脸上扬起了一个柔柔的笑意,可心里却狠狠的骂了一声——“混蛋”!
整个大周谁不知道,簪花小楷横竖撇捺清晰明白最是好认,可写的时候却很是费劲。
亏他还自称是她师父?敢问天下有哪个师父是这样把自己的徒弟往惨里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