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建元已经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从梦中惊醒，那可怕的画面时刻困扰着他，以致于哪怕是见到杨素，都会不由自主产生敌意，用满怀仇视的目标盯着对方，犹如一匹残忍的饿狼。
作为一名东宫右率府的千牛备身，他常伴太子杨勇左右，说穿了，他就是一名高级贴身保镖，必要的时候，需要替太子挡枪。
这次，他陪伴太子前来拜会右仆射杨素，由于最有利的后援高颍不在，于是前来寻求他对于国事上的支持，不仅让毛建元连连摇头，即使杨素有些哭笑不得，这位太子还真是后知后觉。
现在半数以上大臣都心向太子，若在以往任何太平盛世，任何一个治世帝王或许会很乐于看到自己的接班人得到臣子们的拥戴，可放在今天，显然不行，今上作为开国之君，春秋鼎盛，年富力强，对于权力，看得尤为要紧。
这个太子，连自己老子都看不清楚，到处礼贤下士，求贤若渴的做姿态，却不知自己已经触及到了帝王的底线，殊为不智。
在看到杨素的一刹那，毛建元的视线就再也移转不开，杨素身后赫然站立着一个俏生生的二八佳人，身穿红艳艳的宫裙，手持白色拂尘，莫非，莫非这就是红拂女，他不由看痴了。
而张初尘却对他视若无睹，一双眸子呆滞，面色莹然，皮肤白皙不少，可整个人却让人感觉失去了灵魂一般。
一瞬间，这又让毛建元心中为之剧痛，深深的痛恨自己的卑鄙无耻，可在这一刻，他选择性遗忘掉了成功。
……
得胜关，距离云中四十余公里，横亘于北长城之上，牢牢卡住匈奴或是突厥人南下的脚步，可以说，得胜关的历史，就是一部血肉磨盘的历史，不断把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消灭碾碎，每一寸土地，都饱经血肉的浸染。
天地苍茫一片，满目疮痍，数百年的不断争战，把这一带绿色植物的生机完全断绝，关内关外寸草难生。
关外两座堡寨，东西而立，负责预警瞭哨，上面都有烽火台。
从大草原上吹来的微风，夹杂着牛羊的膻气，还有种种莫名的让人热血澎湃的元素。
开皇十八年六月，随着一串悠扬的号角声，一大队人马突然出现在关内驰道，无尽的旗帜，飞扬的纛旗，如林的长枪，泛着森森寒光。
这想必就是义成公主的送亲队伍了，又是一个可怜的女人，不知道究竟长什么模样，成功不由心想。
他微黑的面庞上若有所思，随着主将史万延一声令下，王有才和陈山等人赶紧示意他纵马分列两旁，摆开欢迎阵势。
送亲使自然就是隋朝最有名的突厥问题专家外交大臣长孙晟，副使裴矩，除了两千右骁卫骑兵外，尚有五六百的宫女太监，作为公主的陪嫁，自然少不了无数的嫁妆，而为了此次婚礼，杨坚格外大手笔了一把，光是征用的送礼役夫就有三千人。
得胜关狭小，自然无法容纳如此多的人马进入，于是只有左右使和公主的鸾驾入关休息，其他人就在关外扎营。
成功本想趁机一睹芳容，却没想到，公主竟然是被抬进去的，不由暗自好笑。
……
末将史万延参见公主千岁，见过两位送亲使大人！
待安顿停当之后，作为守将的史万延才恭恭敬敬向在座的各位贵客一一见礼。
史将军卫国戍边，劳苦功高，实在是国之栋梁，在本宫等面前，实在不必拘礼。
公主是千金之体，又是待嫁之身，自然是不便久待，就先行退下休息，留下这些男人商议大事。
史将军，不知突厥最近可有什么近况？可有犯境迹象？
作为对突国策的制定者和执行者，长孙晟自然极为关心突厥的现状，因为这对于此行任务的成败，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禀大人，都蓝可汗因为和突利可汗有仇恨，多次相互征伐，倒着实方便了我军从中浑水摸鱼，多有斩获，为将士们请功的奏表早已经上呈兵部，难道朝廷还没有讨论过么？！
毕竟是自己的得意之作，史万延一说起来就眉飞色舞，毕竟自开皇以来，云中屡遭边患，疲于防守，更不要说能够主动出击了，即使几次胜利也是在集结了大量兵力之后才取得了优势胜果。
听到他的询问，长孙晟裴矩面面相觑，神色有些尴尬，还是裴矩捋了捋胡须，一双好看的凤目微微眯起。
史将军辛苦，朝中诸位大人还要经过通盘考虑，还需要经过多方论证，毕竟所言之事，太过惊世骇俗。
史万延自然听得出对方的推诿之意，登时怒意大增，他久戍边墙，对于朝堂中那些蝇营狗苟的勾当早就看不惯，登时忍不住抢白。
是真是假，把人唤来一问便知，传成功！
……
新晋队正成功有些忐忑，对于这次召见。
自来到得胜关，得益于老总管杜彦的安排，车骑将军史万延对这个年轻人也是着力培养。
因此，在他取得了几次战绩之后，果断将他提拔为队正，手下带领着五十名边军，连王有才陈山都已经积功而升为火长。
一进入议事堂，成功首先就看到了两位紫袍锦服的中年大臣，一样的文官帽冠，上面的帽翅颤颤巍巍，高踞锦墩之上，一样正在打量着他。
他赶紧低头，单膝抱拳，行了个军礼。
标下成功参见诸位大人将军！
快快请起，请起，哈哈，你就是成将军啊，本官可是久仰大名，听说你在大草原上可令小儿止啼，究竟是真是假？
相对于裴矩的冷落，长孙晟显然热情地多，亲自起身而起，离座前来搀扶，带着和煦的笑容。
标下实在不敢当，长孙大人，在下只是小小的一名队正，当不得将军之称。
成功未因这等大吏如此折节下士而有任何激动，依然面色如恒。
即使裴矩，这时候都忍不住暗赞，好一个青年俊杰，阴冷的眸光变的柔和了点。
哈哈，成功，你就把最近的实际情况给两位大人讲讲。
看到自己的心腹爱将，史万延一张大嘴简直快合不拢了，从这个年轻人身上，他仿佛看到自己大哥史万岁年轻时的影子。
……
原来，自从成功加入到得胜关之后，所带领的一火人马就迅速在突厥众小部落间打出了赫赫威名。
草原上的牧民都在口耳相传，有个疯子一样的汗人，不时会侵入他们的部落聚居地，不杀人放火，单单只是掳掠他们赖以生存的牛羊牲畜。
这人已经成为游牧民心中的梦魇，实在是太缺德了，若想向隋朝报复呢，他们的突利可汗正在同都蓝可汗斗得不亦乐乎，哪有时间来计较他们这些小部落的死活。
若是被突厥人发现，他也不吝于出手杀人，刀法辛辣，又狡诈如狐，让许多小部落吃足了苦头，不得不继续向草原深处迁徙数百里。
若仅仅以为这是我军简单的打草谷行动，那他们就错了，通过厘清这些外围部落，等于拔出了突厥人的耳目，让我军的行动更能出其不意，得到奇兵天降的效果。上个月，我们得到都蓝可汗和突利可汗即将会战的消息，日夜兼程五百里，预先设伏，待两支突厥军斗得不可分交，彼此胶着之际，在罗将军的英明指挥之下，我军突然杀出，大量击溃杀伤两军，当然，目标主要是都蓝军，实际上，我军等于卖了突利一个面子，又使突厥两军的罅隙进一步增大，若标下预料不错，在未来两年之内，双方必有一场大战。到时，是坐山观虎斗还是一网打尽，尽在陛下以及朝堂衮衮诸公掌握之内！
成功越说越激昂，神色间顾盼自雄，毕竟是自己的得意事迹，加之年纪又轻，难免就有些飘飘然。
哈哈，果然是英雄出少年，有勇有谋，不愧是我大隋年轻一辈的良将，待某返京，定好好与你叙功。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长孙晟也格外高兴，此行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就是走一趟的事了，此子，勇武过人，事情过程，肯定不会如他三言两语般这么简单，可他竟然毫不矫饰，若假以时日，当为人杰也。
哈哈，是吧，季晟，某没有虚夸什么吧，杜彦老儿若得知这个消息，想必也能高兴而快点康复，毕竟是他推荐的人才，哈哈，有这样的后起之秀，何愁我大隋不兴啊！
看到别人夸赞自己的得意手下，史万延比自己受到夸赞还要高兴，竟然称呼起了长孙晟的字，对自己的上司杜彦也不那么恭敬，完全不顾及成功的眼神示意，当真有点得意忘形了。
史万岁是太子系得力干将，史万延又是史万岁的弟弟，因此成功脑门上就被动贴上***的标签，而裴矩自己则是暗暗投效了晋王杨广，因此对于史万延的请功奏章，朝中党羽多加阻拦，不想***继续扩大势力影响。
因此，他鼻中微微冷哼一声，压制下心中所有好感，脸上似笑非笑，不阴不阳的说道。
既然成小将军如此英勇多谋，不去斥候营岂不可惜，本官可听说，最为优秀的军人都理应在斥候营发光发热，正好我军还缺少斥候，不如就相请成小将军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