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花猫家里,我似乎没处可去,当然也可以去杨那里,但她本身就没从失恋的阴影当中走出来,我们两人呆一起,实在是不怎么妥当,姜权和孙莹两人整日你侬我侬,我也不想去打搅他们。那个晚上,我独自一个人在街上漫无目的走,手一直攥着袋中的手机,虽然心里很受伤,负气离开,但我心里是期待她来找我的,在经过一个红绿灯时,我甚至停下来,神经质的去拨打一个同办公室的同事的电话,以检视我的手机是否能打通。当然,我的手机并没有什么问题,而远处的高楼的灯光,正渐渐减少。我的心,比深夜的风还要冷上几分,凌晨时分,我终于转身往花猫家的方向走。
有那么一阵子,我终日蜷缩在花猫隔壁房间的床上,玩电脑游戏玩得不亦乐乎。花猫对我展示了最大限度的温柔和耐心,虽然每天照样上下班,但一日三餐准时送到我床前,能吃的,不能吃的,几乎写满了一个小本子,这是我车祸带来的一系列效应之一,她之前被吓得不轻。
窗帘遮得厚厚的,房间里暗得几乎分不清白天和黑夜,微有电脑屏幕在发着幽蓝的光,我想,我的脸被这光照着,一定有如鬼魅,微微分神之后,我继续敲击着电脑键盘,那噼里啪啦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听来格外刺耳。
房门不知何时被推开,一道狭长的光线射了进来,我只当没看见,然后便听一声轻响,房间瞬间变得通亮。我眼睛略觉刺痛,下意识用手背挡住那突如其来的光线。
“跟你说了多少次了,玩电脑把灯打开,这样多伤眼睛。”
我慢慢放下手,没有作声,花猫端着碗走到我床边,我似乎闻到了花生猪骨汤的香味,却并没有把眼睛从屏幕上移开。
“萧一诺。”花猫似在极力隐忍:“有时候,我真的很想把你从这楼上扔下去。”
“嗯,我也希望你可以这样做。”
花猫轻轻叹了口气:“喝汤吧。”
“我自己来。”
我将电脑放到一边,从她手里接过了碗。基本上,她端来的食物汤水,我都会乖乖的吃了,这点上我不要她担心。
花猫脸色稍霁,过了片刻,忽然道:“一诺,你不想跟我聊聊么?”
“我没有什么想聊的。”我将最后一口汤喝完,放下碗,从旁边抽出了几张纸巾。
花猫看着我:“不管怎样,曹歆已经结婚了。”
“结了婚还可以离婚。”我淡淡一笑:“只要相爱,一切都不是问题。”
花猫显然不太明白其中的情况,也无从安慰我:“一诺,别想太多,也别钻牛角尖,好么?”
“你放心,过阵子我就会去上班。”
我像是对她说,也像是对自己说。话说到这里,基本上也没什么可说了,过了许久,花猫抱起双臂,忽然道:“一诺,我跟你同岁。”
我有些不解,抬眼看她,她神色比起平时略显冷淡:“可是,我从来没要你为我操过心,是么?”
我忽然不知哪里来的一股怒气,眉头挑了挑,却终是忍耐住,压低声音道:“放心,以后不会再让你操心了。”
“那就证明给我看,你也二十几岁的人了,能不能不要每次感情出了问题,都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狈!能不能做出一个成熟的样子来?!”花猫几乎是低吼着说出这些话,末了又道:“明天周六,我只负责做饭菜,冰箱里已经没有什么东西了,你最好早些起来去超市采购,否则,就大家一起饿着吧。”说罢,她将碗收拾了,“砰”的一声拉上了房门。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不是因为跟花猫赌气,虽然当时是有点被她的话和态度激怒,可是她希望我振作的苦心,我并非不明白。洗完脸,我看着面前的镜子,打量着那个脸色苍白的人,忽然想起花猫昨晚说的话。
“成熟”这两字是有些刺痛我的,因为我知道,这两字从来与我无关,跟梁暖晴的那段感情,几乎差点毁了我,而现在,我正在重蹈覆辙。我总是太过悲观,且不敢坦然面对现实,受了伤,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找个地方躲起来。我就像个脆弱的孩子,只是在感情的世界里,父母已无法像小时候一般庇护我。而花猫的当头一棒,似乎正让我变得清醒。
走到客厅,我回头看了看,花猫的房门紧闭,应该还在睡懒觉。我一手抄起钥匙,打开门走了出去。
九月的阳光很耀眼,很温暖,我喜欢置身于其中的感觉,那让我心中的阴霾无所遁形。四下看看,这个世界正在充满活力的运转,与往常的许多日子没有什么不同。走进超市,两个小孩正在为一个红色的球,嚷嚷着争夺,其中一个没拿稳,那球便从她手中滚落,一直滚到我的脚下,我微微一愣,松开手中的推车,弯腰捡起,递到她手上,她甜甜的笑,冲我道谢:“谢谢姐姐。”
我摸了摸她的头,忽然感觉到一道目光,下意识侧头去看,不远处一个年轻的少女正看着我,面上带着一丝赞许的善意的笑容,我知道她是因为我刚才的举动,不禁有些不好意思,冲她点点头,算是打招呼,然后推着推车离开,心情忽然莫名的好了起来。
在超市转悠了一个多小时,我提着两袋子的战利品离开,回到家里,我将袋子全转移到右手上,左手有些吃力的摸出钥匙,还没来得及开门,面前的门突然一下子被拉开,倒吓了我一跳,定睛一看,花猫蓬头垢面的,正怔怔的站在门口看着我,我心念一动,已明白了其中的缘由:“你以为我生气离开了?”
花猫不作声,“你知道,我没地方可去的。”我笑着,然后举了举手中的东西:“况且,我要做个成熟的人。”花猫嘴角弯弯的,轻哼道:“听这话,是想长久的赖在我这里吗?那可是要看表现的。”手却从我手中抢过袋子,脚步欢快的往厨房去了。
无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灵的伤,从痛楚,到结痂,发痒,脱落,痊愈,都有一个过程,只是后者过程要漫长一些,但终究会好,只要自己不去折腾,也不会留下永久性的疤痕。
我在花猫家住了下来,过不久便去学校上班,每天地铁往返于家里和单位之间,心情也一天比一天平静。不是说花猫的话有这么大的效果,而是,她的话让我想了很多很多,我迫切的想改变自己的状态,并将之付诸于行动。我不知道乔斯雨会怎么做,她会不会去找曹馨,但我此刻头脑无比清醒,我不能再消极下去了,我要让我身边的人放心,如果乔斯雨选择了曹歆,我也要让她放心。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秋去冬来,乔斯雨一直杳无音讯,我有她的电话号码,有她单位的地址,有她的住宅钥匙,但我从来没主动联系过她。有次跟杨见面时,她问我:“你想她吗?”
我笑了笑,没有回答,怎么会不想呢?在我脑袋空下来的时候,在我手上没有事做的时候,思念总是如影随形的跟着我,那种感觉最初是很折磨人的,后来,我把它变成了一种习惯,我摒弃了其中的苦涩,保留了它应有的甜味。
她又问:“你真不去找她吗?”
我不会找她,她需要时间,我亦会给她时间静处,思考,决定。我想她会来找我,她终究会给我一个交代,要么在一起,要么对不起。但是,无论怎样,我都决定要好好生活。
杨再问:“如果她选了前任,难道你会甘心吗?”
我不是什么伟大的人,但我会尊重她的决定。
关于这个话题到此结束,杨拍拍我的肩膀,那目光里颇有一种同病相怜的味道,我微笑着,对她举起了酒杯。
这年的圣诞节下起了雪,这是件很令人兴奋的事,可是恰逢周五,没有放假,又令人很扫兴。整整一天,学生都无心听课,我很无奈,但想起自己当年,倒也很理解他们的心情。放了学,学生们就似放出笼的鸟儿,不少人跑到教学楼前的雪地上,欢笑着,叫着,追打着,那雪花如粉末般在空中散开。我穿着厚厚的羽绒衣,双手插在袋中,走在旁边的小道上,侧着头看着他们尽情玩乐,突然想起那些年和花猫度过的许多时光,嘴角不禁绽开一丝笑意,不由自主的停伫下来,过了许久,轻轻叹了一口气。
旁边冷不丁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好好的叹什么气?”
我心里一震,慢慢的回过头来,只见一个浅蓝色的身影站在雪地中,眉眼精致,宛然如画,一如初见时的美好。我几疑自己是在做梦,只是痴痴的盯着她,四周洁净的琉璃世界,漫天雪花中的琼枝玉树,以及耳畔学生的欢声笑语,我渐渐看不见,也听不见,我心神,唯集中在面前一人身上。
她亦注视着我,那眼神,似欢喜,又似伤感,半晌,她微微一笑,发出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今天圣诞节,你不给我一个拥抱么?”
我确信这不是做梦了,微微抬起头,一片雪花落入我的眼中,痛得我几欲流泪,然而我却笑了笑,轻声道:“我们走吧。”
近些年来,一些西方的节日被国人狂热追捧,地位渐高,这种日子里,s城的交通几乎不堪负荷,路上十分拥堵,我们在车上呆了快两个小时,才到达目的地,说到此处,我不得不感叹特权带来的好处,在地段这样好,人气这样旺的法国餐厅,依然有个最好的位置在等着我们。
乔斯雨将呢子大衣脱下,露出白色的衬衣衣领及修身的灰色毛衣,给人一种感觉很甜美的学院风格,我又有些发痴,她拨了拨耳边的发丝,微笑着抬起头来,示意我看菜单,我心思不在饮食上,摇了摇头,她便作主替我点了东西。
“你瘦了些?”
“是么?”我摸了摸自己的脸,微觉不自然,于是干咳了一声:“你最近还好?”
“嗯。”
在来的路上,我们没有说话,这时依然尴尬,短短几个月间,我们似乎从最亲密的情侣,变成了熟悉而客套的陌生人。我低下头,看着面前闪闪发亮的餐具,却听乔斯雨轻声道:“对不起。”我的心猛然一阵刺痛,她继续道:“那天,我说的话很重,你并没有作错什么。”
“哦,你说这个。”我胡乱的摇着头,低声道:“没关系,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
她当然发现了我话中的破绽,看着我:“你以为我为什么道歉?”
我困难的吞咽了一下,诚实的道:“我以为你在为你的选择抱歉。”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的错觉,乔斯雨的脸色变得有几分难看:“你觉得我选择了曹歆?”
我不说话,算是默认,她看着我的眼睛:“如果我选择了她,你会怎样?”
“巧得很,前几天杨也在问我这样的问题。”我故作镇定,端起玻璃杯喝了一口水,然后道:“我想我会祝福。”
“以前你跟你前女友分手时,也是这样祝福她跟那个男生的?”
“在言语上我是祝福的,但我的私心并不想这样,我恨她,恨别人拥有了她。”
我第一次这么向人坦陈内心的想法,乔斯雨显然惊讶,又似乎有些愤怒,愣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丝讽刺的笑容:“对我你却很大方。”
我忍住内心的酸楚:“因为你们情况不同,你们不是因不爱而分开,因为曹歆很可怜,她需要被好好对待。”
乔斯雨默然,过了一会儿,开口道:“她确实很可怜,可是一诺,我现在爱的是你,时光再也回不到过去,我们也回不到从前,爱情,也不是弥补。”
我心口一颤,结结巴巴的道:“你是说,你是说你会跟我在一起吗?”
“你说呢?”她注视着我,轻声道:“你是想把我推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