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方方正正的人,他的脸膛是方正的、衣服也是方正的,乃至是走路的时候,脚下也像是用尺子量过一样,每一步都是一样的距离,一样的速度。风四娘见到这个人的时候就想躲,可惜已经没机会躲了——这个人的名字叫做杨开泰,是山西的源记钱庄的少东家,更是少林寺铁山大师唯一的俗家弟子,一手大摔碑手名动江湖。和连城璧等其他五人一起被称之为“六君子”——这是一个真正的君子,也是一个好人,甚至于好的有些木讷。他直直的走过来,眼睛始终是正的,目不斜视,有些口吃道:“四四四四……四娘,你怎么来这里了,你不是……”
风四娘泼辣道:“腿长在我身上,我去哪儿要跟你汇报?”然后就亲昵的抱住常桓的胳膊,说:“走了,我饿了,我们去吃饭。”
“他是谁?”杨开泰的样子像是一个吃醋的小孩子,竟然一下子都不结巴了。
风四娘道:“他是我男人。”
这分明是告诉杨开泰:你可以死心了。
杨开泰却依然跟了上去,带着一些山西老陈醋的酸劲儿一路跟着。眼见着风四娘就要拽着常桓去城里最贵的酒楼,杨开泰说:“一顿饭,没必要吃那么贵!”风四娘不理她,径上了二楼,然后要了一桌子的菜。酒楼的菜很贵,而且味道也并不如想象中的可口,风四娘吃了几口,就不吃了。然后就和杨开泰说:“你不要一直跟着我。”从酒楼的窗子一跃,就跳了出去,常桓摇摇头,也跟了出去。还有什么比这一桌子菜更能说明理由的?这一桌子的菜就是风四娘告诉杨开泰:我们不合适。
是的——不合适。
他们本就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一家最廉价的炸酱面摊,风四娘要了一碗面,吃的稀里哗啦,汤汤水水四溅。常桓则要有兴致的看她……风四娘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呢?她的身上有一种令人说不出来的迷人气质,越是感兴趣,就越发兴趣。
“看什么?我的脸上有花?”
“没有。”
“有屁快放,看你憋得怪难受的……”
常桓……
斟酌了一下用词,生怕刺激了这位,常桓小心翼翼的问了一下她跟杨开泰之间的故事:
故事说起来并不复杂,就是有一段时间风四娘缺钱了,于是正好又遇到了杨开泰这个年少多金的家伙。也就是俗称的“钓凯子”,可谁知道这个凯子竟然和一般的少爷公子不一样,是认真的,而且还是一个老实人。倘若是换一个女人,只怕立刻就答应了——乖乖,山西杨家,那多有钱啊,而且人还老实。但风四娘却不是一个一般的女人,所以她感觉自己玩弄了杨开泰的感情,很愧疚,一直都是能躲就躲的。一碗面吃的见地,风四娘说:“我去关外,就是想躲着,男欢女孩这种事,过上一段时间也就过去了,可今天你也看到了……”那个杨开泰是一点儿放手的意思也没有,大有等到死的意思。常桓听完,说:“不是老实人,你就可以勾引人家了?”
风四娘大咧咧道:“什么叫勾引?多难听啊。咱这是正宗的凭实力吃饭……这人啊,天生丽质,谁也没奈何的。”
“……”
“看,沈家小姐的轿子。”不知哪儿一声呼和,街上竟然有大半的人都跑去看轿子去了。那是一顶小轿,由人抬着过了街。
风四娘“哼”一声,说:“人都在轿子里呢,遮蔽=的那么严实,能看见什么?”
常桓道:“左右凑热闹罢了。”
“那你不跟去看看?”
“我对什么小姐之类的没兴趣……”
沈家张灯结彩,江湖豪客往来进出,热闹非凡。割鹿刀是天下第一刀——沈家在意的不是刀的本身,而是刀的名声。年老的名宿,年轻的俊杰,都汇聚一堂,沈家没有设置什么门槛儿,大大小小的江湖人几乎都来了。常桓、风四娘二人也很容易的混了进去,大家你吹我捧,热热闹闹,其乐融融的。最后的一场托刀,更是将气氛推向了高潮。由无垢山庄的连城璧连公子持有。沈家算是连城璧的“娘家”,所以刀就先在这里放着了。常桓、风四娘眼看差不离,就退了出去,商量怎么夺刀——
但有人的行动分明更快。
第二天的时候,沈家就已经变成了一块白地。刀,落在了谁的手里?常桓不知道,风四娘也不知道。只是江湖盛传,是萧十一郎夺走了割鹿刀,并且坐下此等灭绝人性的灭门大案。连城璧将沈璧君带回了无垢山庄,亲口发话,要为沈家讨一个公道。
这一个公道和正义与否无关,只是因为他是无垢山庄的少主,代表着无垢山庄的脸面。无垢山庄是不允许存在瑕疵的。
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开始,他就被要求做一个完美的人。
吃饭、喝水、走路……甚至和人拼命的时候,都必须是完美的、无垢的。
“吃些东西吧……我一定帮沈家找回一个公道……”
连城璧还是那么文雅。
但沈璧君却感受不到那文雅中的暖意,只感觉这是一个冷冰冰的瓷器,远观是完美的,近看也没有瑕疵。但当你搂着他睡觉,和他一起吃饭、生活,你才会知道那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那是一种相敬如宾的隔阂,冰冷到她只能自己安慰自己。夜深了,他听见连城璧邀请朋友喝酒,还有说了一些沈家的事情……或许,他的内心并不这样冰冷,只是我的错觉么?逐渐要自我封闭的心,又活络了那么一点点。而在另一处,风四娘则带着常桓,疯了一样的找萧十一郎,等找到萧十一郎的时候,才发现他竟然在一个劣质的小酒馆中喝的酩酊大醉,睡眼惺忪。风四娘质问他:“你知不知道,现在割鹿刀的留言都传疯了,都说你不仅夺取了割鹿刀,还杀了沈家满门!”
萧十一郎“哦”一声,继续喝。
“你喝死算了……”
风四娘夺过萧十一郎的酒坛子,摔在地上,酒水洒了一地。
“你知不知道,现在全天下的人都在找你,想要处之而后快?”这件事并不是萧十一郎做下的。风四娘知道,可天下人不知道。萧十一郎在江湖中本就是声名狼藉的,似乎算上这一个也并不出乎意料。常桓道:“我和四娘的关系……”他本想说二人的关系,并不是萧十一郎想的那样,但却被风四娘打断了。“你闭嘴!”
风四娘很粗暴的拖着萧十一郎出了酒肆,一直走到一口井便,拔上来一桶冷水,浇了萧十一郎一个透心凉。
风四娘问:“你现在清醒了没有?”
萧十一郎“嗯”一声。
过了半晌,才说:“我已经习惯了,以前不也一样吗?”“和以前能一样吗?那可是割鹿刀……”风四娘一语切中要害。
恰是这个时候,一个瘦小的公子模样的人带着一群仆役从三人身旁走了过去,就听的那公子说:“回去以后都惊醒点儿,前天霍家就被那萧十一郎灭了满门,听说门上用红字写着‘割鹿刀割狗头,果然快厉,杀人者萧十一郎是也’。”一个仆役道:“一个强盗竟然如此猖狂,还没了王法了。”
“王法?八字衙门朝南看,无钱无势你别进来……”
三人面面相觑。
……
这里的一个烂醉的萧十一郎才是清醒些,另一个“萧十一郎”却已经连续做下大案,闹的整个江湖都不得安生。粗粗估计被灭门的都不下七家——那么,导演了这一切的那个人又是谁?
垂落的红纱帐外,一个公子模样的瘦小身影一件一件的脱掉了自己的衣服,这竟然是一个女子。她掀开帘子,然后就爬上了一张床。床上是一个人,一个如同七八岁孩童的人,其皮肤也如同孩童一般娇嫩。“现在,全天下都以为割鹿刀在萧十一郎手里,没有人会怀疑是我们做的。”“别做的太过了。”
女人退出了床榻,又将衣服穿好……就听身后的男子道:“沈璧君,武林第一美人,也要快。”
“是。”
女子咬咬牙,答应下来。
……
“谁做的?”这是一个难解的问题,但却不等于无解。尤其是多出了常桓这么一个规格之外的人的时候,按图索骥似乎也变得容易了很多。施法、临时开眼,寻找足迹、追踪,一条线索就摆在三人面前:一个身高大概一米五左右的女子,出手狠毒、残忍。而其最后归于何处,却又断了线索。但这些线索,摆在萧十一郎的面前就已经足够了——守株待兔,这是一个极好的法子。
于是,他们选定了那一个“株”,根据前几次的作案选择,选出来的对象。三人轮着点蹲守,但那一个屡犯大案你的萧十一郎却似乎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