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小姐……”阿香惊呼一声,忙跑进浴室拿出大毛巾给我擦。
我一屁股坐在靠床的地板上,只管怔怔地发呆。
“四小姐,对不起……”阿香跪在我面前,忙碌的手停顿下来。
我回过神来,扯开嘴角笑笑。
“看又说傻话,这么晚了,你在我房间做什么,快去歇吧”我拿过她手中的毛巾说道。
“大少爷要我给小姐送热奶茶过来”阿香红着眼圈将热腾腾的杯子递给我,“赶热喝了,再去冲个热水澡,要不赶明儿感冒了,大少爷又该操心了”
“你不惦记着我,却惦记着大少爷操心不操心,好没羞的丫头”我刮刮脸。
阿香“嗤”地一笑,顺手抹了抹眼,“四小姐这时候还拿阿香寻开心……我看着你喝完就走”
“不然……大少爷又该怪我了……”我捏着嗓子接了阿香的话,见阿香脸红,方才端起杯子喝了。
阿香又嘱咐我快去洗热水澡之类,才小心翼翼地给我关上了门。
我拿着空杯子发了会儿呆。
那只杯子还带着些许余温,虽然身上现在湿漉漉的凉,但心里却陡然温暖起来。
“大少爷真好,每天都不忘给小姐送来奶茶,而且他从不让我插手,要亲自沏……”阿香说过的话飘在耳边,犹记得阿香软软的口音以及无比羡慕的神情。
以前想起阿香这话,心里会甜的要命。
现在,却不知道是种什么滋味。
渴望他的好,他的关心,但这种关切,却因为身份和立场的转换而变了味道。
将杯子搁在桌上,我叹了口气。
打开笼子,抱出小柯。
小柯在我膝盖上探头探脑地转着圈子。
“小柯,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许跟别人说啊”我一边抚着小柯的绒毛,一边慢慢地说。
小柯停下来,支起耳朵,用红宝石般的眼睛歪头瞪住我。
“那天晚上,我管干爹叫爸爸了……可是干爹他并没否认,他承认了……我是他的女儿……他以为我是她的女儿……”
“……原先,我好想叫他一声爸爸,虽然每次都叫他‘干爹’,可在我心里,那跟‘爸爸’没什么区别;那天晚上我终于叫他爸爸了,可是,他在我心里他却再也不是‘爸爸’……是他毁了妈妈,我该恨他的,对不对?”
“为什么榼和哥都对我那么好呢?他们都是他的儿子……哥就是那个孩子,那个他背叛妈妈跟别的女人生的孩子……小柯,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
森林,一片茫茫迷雾。
“哥,等等我!”金樽的影子若隐若现,无论我怎么赶都和他只差一步。
雾,更浓了。
“哥!”就在我以为他就要消失的时候,他却转过身来。
他伸出手,手心里是块盈盈兔形玉佩。
“该各自物归原主了,你并不是我妹妹”他的表情冷淡疏离。
“哥……”
“把我的还回来吧”他将手中的玉佩塞进我手里,却仍伸着手目光冷冷的看着我。
我开始抓着脖子。可是明明一直不离身的玉佩不见了。
我慌乱地抓着自己的脖子。
玉佩……玉佩……
良久,我抬头。
“哥……哥!”
白雾茫茫,整个森林像一只漩涡。
只有我一个人。
“哥!”
我惊醒了。
脸上全是汗,衣服紧紧地贴在身上。
一个星期天的午后,整个金宅都静悄悄的。
我摄手摄脚地打开金榔的卧室门。
他出去了,我敢肯定。
别人的星期天,金二少却最忙碌。
“吱”我从门缝里探头,房里和外面一样安静,只有天蓝的窗纱在轻轻舞动。
关了门,我立刻瞄准了贴着整面墙的复式玻璃柜,那上面有无数个镶宝石的小抽屉。
或许,我的玉佩就在其中的一个里面。
我拉动抽屉,一个一个地翻找。
猫腰,踮脚,无意识地重复着单调的动作。
在左边第九个抽屉,我找到了生日那天干爹送的却被金榔抢去的梅花腕表。
看到它的一刻,心里一下子涨满惊喜。
仿佛天外飞来一份意外的收获。
我雀跃地拿起它,手却停在了腕边,脸上的笑慢慢凝固。
我捏紧腕表,心里剧烈地挣扎。
我咬着牙,手慢慢上扬。
我要做什么?我心里掠过一阵惊恐。
“啪”一声脆响,然后“叮叮咚咚”珠落玉盘声,梅花腕表瞬间四分五裂,破碎的零件在地板上滚动。
“当”一件什么东西滚到脚边。
低头,是枚梅花形小小的水钻,还兀自地在我脚边晃动。
我握紧了手,强迫自己转身,继续翻捡抽屉。
我敏感地觉察到空气中传来一阵奇怪的磨擦声。
警觉地转身,可屋子照旧安静如初。
只有天蓝的窗纱在舞动。
我暗自取笑自己的多疑。
吸了吸鼻子,不禁身子一凛。
空气中似乎飘着一股淡淡的烟草香气……
起来越浓……
我缓缓后退,后退,直到身子贴在窗纱上。
“啊”猛抬头,我打了个激灵。
落地窗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只玉制骷髅。
无底洞似的眼睛,玉胎上黄色的杂质块,恰恰做成两排森森牙骨,在绿意衬托下发着幽幽的冥光。
那两只凹陷的黑洞,似乎随时都会把人的灵魂连同骨肉吸食进去……
我后退,身子抵住了什么东西,却不是窗台。
“啊”我惊叫,立刻感到脖子上被冰凉的手指掐住。
我几乎魂魄散尽,鄂然回头。
却是金榔!
他斜坐在窗纱后的台子上,一只手夹着烟,没吸,任淡烟凫凫飞散……
另一只手则掐住了我的后颈。
他扯起嘴角,眼睛却没笑,手稍稍用力,将我的脖子扭回原处。
正对了那只骷髅。
我赶紧闭了眼,一时间无力挣扎。
“光天白日的,你来我屋子里做什么?”他漫不经心地开口。
“……我……收拾屋子……”我定了定神。
“收拾屋子?”他冷笑一声,将烟掐掉,伸手揭了窗帘。
只见玻璃柜上的抽屉张张合合,可谓千姿百态,地板上除了碎掉腕表的“尸骨”还遗落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
“这也叫收拾屋子,我的小女佣?”金榔拍拍我的脸。
我心里一恼,方才的惊吓也消了几分。
便伸手想掰开掐在脖子上的手指。
但我的双手立刻失去了自由,被金榔的一只大手捉住束在身后。
他则俯了上身,对着我吐气,“别动,乖乖的,不然……我就掐死你!”脖子上的手指像征性地紧了一紧。
“讨厌,放开啦,你到底要干嘛?”身体被他控制,喊声也显得苍白。
“不干嘛”金榔懒散地答道。他的手沿着我的颈子滑动,滑过脸颊,捏住下巴。
一用力,我的脸和他对视。
我只能拿眼用力瞪他,这时候能用上力气的只剩它了。
“我很好奇,为何你会摔了爸爸送的腕表,如果记忆力不差的话……我明明得你生日当天,拿它当宝贝一般……为什么?”他的手又用了些力气。
“无赖……”我吸了口气,立刻火冒三丈地骂,“要你管!”
金榔眼一暗,“你骂人的台词真是少得可怜哪,还有没有别的?……不要我管是吗,好,我去叫林妈把表收拾起来捐去孤儿院……”
叫了林妈,岂不是间接通告金家?
我恨恨地咬牙,“是我不小心摔的!”
“是你不小心摔的?”金榔机械地重复。
“是”我点头。
“不捐去孤儿院了?”
“不要,那是干爹送我的礼物”
“我的妹妹何时变得这么明理了,你不是最擅长把别人送的礼物捐去孤儿院吗?”
我背一僵,不解地抬头看他。
的确,金榔送的扳指,金榔的项圈儿,金榔几年来送我的一切礼物,我都让阿香捐给了我原来所在的孤儿院。但我并不是以我自己的名义,而是以金榔的名义,这点我并不亏心。
可是,他怎么知道?还是他猜的?
几张纸飘落在我脚边。
我低头,脸一下涨红。
金榔先生:
您捐赠的白金项圈我院已找到妥善买主,筹得义款XX万,现已为孩子们备置了玩具、衣物……若干,感谢您长久以来对XX孤儿院的大力关怀与厚爱,在此,全院同仁向您表示深挚的谢意……
“怎么了,没话了?”金榔的手指松开,只用手轻轻托住我的下巴。
我立着没动,心里涌起一丝丝欠疚,但如同夏季天空划过的蝉鸣,一忽儿就消失了。
我咬了咬下唇,想扭头。
但下巴上的手似乎会解语般,立刻擒住了我想扭动的下颔。
“我并没有以我的名义”我只能背对他。当然,事实证明!如果当初我狠点心的话,或许他现在不会知道,而且也许永远不会知道。“孤儿院的人们都知道你,他们……都很感谢你……他们说金家二少是一个好人……”
“好人?”金榔嗤之以鼻,“我不需要!”
“反正,东西已经捐了”我赌气说,“再说,它们放在我这儿也没什么用场,不如送给那些需要它的人……”
“呵……”金榔怪笑,“我亲爱的妹妹还真是善良呢”陡地,笑声隐去声音变沉,“现在,我倒真的很想知道,你到底来我这儿做什么?”
“我……”
“我伶牙利齿的妹妹怎么不说话了?怎么不说反正那些别人送的劳什子也没什么用场了?”
“你……你放开!”我挤出一句话。
“放开……可以,可是我真的不喜欢……你这么不诚实”金榔的口气变得很轻,夹着轻轻的笑意。
我真是摸不透他,摸不透他到底想做什么。
“还是我替你说了吧,你是为了这个!”一条红丝线从我眼前垂下,顶端悬着的恰是那块被劫去的玉佩,“你是为了这个才来……呵……我早就料到了……”
那条红丝线在我眼前突然拉长,变成一条长长的钓杆儿,我眨眨眼,伸手想去拿。
但双手一紧,才意识到手仍然被金榔束缚着。
“金榔,你不要无理取闹了,把哥的玉佩还我!”我扭动着身子。
红丝线蓦地从眼前消失,重被金榔收回掌心。
双手和下巴上的手同时收紧了,我的头也被金榔紧紧扣在怀里。
头皮上传来一阵冷笑,“你终于承认了……这块玉佩有这么好吗,比我的项圈还好?还是……”他轻轻的笑,沉吟着,“同样是哥哥,待遇怎么就这么不一样?我真的很伤心,被你伤了心,我亲爱的妹妹……”
我身体一阵发冷,手臂上的汗毛都竖起来,牙齿都要冷的打颤。
这是我听到的最最肉麻的话了,呵,竟从金二少的嘴里吐出来。
“榼日日戴着那颗鬼气森森的贝壳,那样丑的一只鬼脸,他却宝贝的要命。可见鬼的,那鬼画符的眉眼儿却像极了某人,想必是那个‘某人’送他的吧……?昨天,我也见哥身上戴着块玉佩,和我手里这块一模一样,却是块兔形玉佩,我真的不懂了,某些人为何不戴自己的生肖,却偏偏喜欢反着戴?想必他的,也是这个‘某人’送的吧……?可是我还是不懂,你这样伶俐的女孩儿,人人都送全了,却怎么偏偏落了一个?”
原来他早就看出来,那个鬼脸的眉眼酷似于我。还真没发现他心思竟如此细密。
原来……我送哥的玉佩他真的戴着……
想着,想着……
“不要笑!”耳边传来一声大喝,下巴被紧紧捏住。
我……有笑吗?
我吸了口气,下巴真的很痛。
不过,我总算弄懂了,他只不过想故意找茬。
我在他的手掌里甜甜笑开,“这样说真的很抱歉呢,二哥,楣儿不是有心的,好,楣儿明天就买给你。可是……你是要海螺呢,还是要一块生肖猪?”
沉默……我听见后背金榔磨牙的声音。
倏地,身后的手掌狠狠地推开我,我踉跄几步,才站稳,回头,我身子一凉。
金榔的嘴角紧抿,黝黑的眸如同千年冰窖。
“算了,你走吧”他冷冷的撇开头去。
他的样子让我有些胆寒,不过我还是上前几步,伸开手。
“我的玉佩呢?”
他倏地扭过头,死死盯住我。
我瞪大眼睛,他……是怎么了?
良久,他垂下眼,跟着叹了口气。
左手从脖子上摸索一阵,然后将一样东西塞进我手里。
我低头,是块玉佩,却不是我那块。
而这一块却是朵玲珑剔透的玉玫瑰,被拴在细细的金丝绳上。
好细腻的玉质,我讶然抬头。
“你的玉可以给你,不过你要戴这块”金榔寂然一笑,“这是罕见的香玉,不仅是装饰,更是天然的香水”
“凭什么……?”我赶紧捂住嘴,晚了。
他轻哼一声,“随你!我的礼物你可以不收,可以不戴,也可以捐去孤儿院,但如果你还想要你的玉,就要时时刻刻带着它,一秒也不许摘”
我皱眉看了他一眼,他漆黑的眼睛寂寂的没有表情。
可是……这是什么鬼逻辑?我的玉怎么他了?让他这么看不顺眼。
“好,我戴”我点头。
把香玉玫瑰戴在脖子上,立刻一股淡淡的馨香飘入鼻翼,销魂蚀骨般的醉人。
确实是好东西呵,如果不是他送的话……
他眼睛眨了一下,右手张开,红丝线抛下来。
我上前一步,抢在手里。
转身迈步,这里,再多一刻也不想留。
“别打什么鬼点子,乖乖戴着它,我会时时检查,如果……叫我发现被调包……你知道的,你的玉终会毁在我手里,谁也管不了……”轻而疏懒的声音一点点跟过来。
我闭了闭眼。
肩膀也垮下来。
他,别的优点没有,读心术却练就得分外高强。
而且,他似乎患有严重的“强迫症”和“虐待症”……
“砰!”我咬牙切齿地撞上他的房门。
我的“女佣”生涯仍在继续着,这对于我真的是一种另类的折磨。
金榔是变脸天王。有时候会很磨人,简直幼稚不讲理的如同孩子,让我恨不起来;一忽儿,他可能又会沉了脸,表情阴鸷的如同撒旦再生。
可最让我迷惑的,是他偶尔会呈现的笑脸,那是他的另一面,是我无法理解也无法触及的另一面,那样的笑,阳光的像天使,我会呆呆的愣住,怀疑眼前还是不是平时我所熟悉的金榔。
但多数时候,他是可恶的。
他会随心所欲,不挑时间地“召唤”我去他那里,颐指气使地叫我做这做那。
虽然我知道他都是故意的,但还是尽量的忍受着。
毕竟,我虽然已经像扎了根的小草一样扎在了金家这块地盘上,但金榔却是比我要高出不知多少的大树,我是得罪不起的。
在我低头换床单或低头做别的什么时,他会冷不防出现在身后。
伸手揪住我脖子上的细绳,拽出来。
看清楚之后,他的嘴角就忍不住向上得意地翘起,但又怕被我发现,拍拍手,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开。
可第N天后,这样的把戏又会重演。
甚至,在饭桌上,他的目光会时不时地探过来,在我颈子上徘徊。
感受到他暧昧不明的目光,我几乎要疯掉。
只能装作视而不见,或将头撇开去。
这时候,金樽的侧脸就落在我的视线里。
他的头发长了,发端轻轻的飞起漂亮的弧度。这一段时间,他太忙了,一向洁癖的他,都没时间料理头发。可,长一些稍嫌凌乱的发型配他照样好看。
雪白的衬衣,外罩咖啡色笔挺西装,连吃饭时他也穿得这样正式。
隐约从干爹和金樽的谈话中了解到“蓝天”正在准备开发一款被命名为“钻石荣耀”的智能高性能超豪华轿车,以面向高端市场。这一段时间,他们都在忙这件事,还听说,“蓝天”已花大价钱从德国请来了此方面的专家,“钻石荣耀”的企划案也正在积极筹备之中。
我很少关心金家商业方面的事,但有句话叫“近朱者赤”,平时从干爹和金樽的谈话中,自然而然在不知不觉中我了解了很多商业方面的知识。
金樽并没注意到我在看他,他正专心和干爹商谈开发计划进展方面的事宜。
我却注意到他雪白的衬衣领口处隐隐露出的一段红线。
那是我送他的玉佩……
淡淡的喜悦如同清汤里浮起的绿色配菜,虽淡却如此明晰。
但就是这淡然的喜悦,也隐发了我身体里潜藏的罪恶感。
母亲日记里的文字,如同刻录在脑子里,异常清晰地一行行从我眼前滚过。
再转眼看金翔天,他嘴角挂着淡然的笑,神情自若地和金樽交换着意见。
他的生活如此的雍容优雅,他可曾想到过为他早早奔赴九泉的母亲,可曾对他曾深爱的女人有过哪怕一丝丝的悔意和愧疚。
而我,一个被他抛弃的女人遭*后生下的孩子,现在却赖他度日。
我是该对他感激还是憎恨?
他的关怀一度让我感动,可此时他的从容却如此的刺目。
我是该颂扬还是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