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驱寒饮酒,一壶未尽,醉意已泛上心头。
……
只为理清缠绕不清的思绪罢了。
☆☆☆
梦族,入夜升腾起一份寒意,月痕将它银白的微芒洒落一地,又换做一地薄霜沿着墨绿竹影缓缓染上亭阁。
木架上一片光影摇曳。几盏烛台,灯芯燃出一地微弱的暗影。夜色中房间木质的深褐色将一切渲染成暗色调,烛光晃动的阴影打在墙壁上,插着寒梅的瓷瓶旁,映着一抹清寂的身影。
长发零散地垂落,似谁不慎打翻了浓墨在地板上交错成几道墨痕,有细小的花瓣沾染其中,缠绵不去,增添几分妖魅。
执起白瓷酒杯,一抹醇香浮动在唇边。原本是想饮酒驱寒,一壶未尽,浅浅醉意已浮现在光影中。与长发同色的眼眸缓缓睁开,下垂的睫毛遮挡了眼底深潭般的水雾。仰起头将杯中剩余一饮而尽,苍白的唇竟漾开鲜血般的红。
“哥。”
星筇绕开地上凌乱排列的烛台,赤足进门。齐肩的短发与哥哥浓黑的发色相同,像是没有星辰光亮的夜空。而她的长袍上的图案,却是梦境般变幻莫测的星空纹样,似星河中裁剪出一角,将整件长袍渲染。
“哥,你喝酒了。”稍显稚气的声音融入空中浓郁的酒味,身后是一双灼灼闪烁的双眸,瞳孔中若一夕繁星布满夜空。
木门带起一阵风,门旁几盏烛光晃出一阵虚无的青烟,长袍领口吹起一角,锁骨下的六芒星标志在不同角度的光线下折射出神秘的光泽。从星筇推门而入的那一刻起,即使她不出声,背对着她的潋羽也知晓,那是他年华初显的妹妹,梦族灵力最强的占星师,眉目间,初露哥哥特有的姿色。
“哥,你不是说,不再饮酒的么?”
忆起来,上一次饮酒,是在一年以前。好像只过了一场风雪,一年就这样夹杂着寒霜被卷走。又是一年的冬季,他没有忘记旧年的言语,只是重新执起酒杯,清湛浅醉罢了。
拂袖一挥,门旁熄灭的烛台便重新燃起。话语是一贯对妹妹的柔情,却掩不住浅浅醉意:“小筇,你怎么……没睡?”
“我是占星师,自然能感受得到他人的状态,何况是星筇的哥哥。”星筇一根一根拾起他散落在地上的长发,柔软如丝绸的触感缠绕在指尖。于掌心停留了片刻,便像丝线般缓缓滑落。随之,轻轻扯起他的衣袖,在他身旁坐下,露在长袍外的一双精巧的脚被晃动的暖色光影衬得白皙无暇。
“初冬寒意降临,夜深无人时,哥哥独自在这里饮酒,不冷么?”
潋羽侧过头去,带着从心底深处涌上来的浅醉,便一下坠入星筇瞳孔中深不见底的星河。嘴角的线条舒展开去,含着温度的笑意在空气中隔开冬夜的凛冽,揉了揉星筇柔软的发,轻声道:“梦族的冬季虽寒,千年已过,再如何也习惯了。小筇这么晚了还没睡,还在观察星象么?”
“星筇查看了浅泺姐姐的星辰轨迹。”星筇轻轻垂眸,瞳孔中繁星般的光点有些暗淡,“浅泺姐姐……隐去了她的行迹。”
执起酒杯的手在空中顿了顿,只是轻轻笑了笑,声音在空气中从烛光和酒香交织的缝隙中,浅风般缓缓掠过,连一点痕迹都不留下:“浅泺,也许,她不希望任何人知道她在凡世的行迹。”
“其实,发生这些事,最难受的,是浅泺。她想去凡世,是想再见她喜欢的人一面,哪怕以后永不相见。我没有废除她的灵力,却准许她去往凡世,祭荼是不知晓的,他若知,浅泺回梦族以后,必定受到轻罚。”
话音落,刚想端起白瓷酒壶,衣袖却被星筇拉住:“哥,你真的不觉得祭荼太过无情了么?”
“但,也只有他才能做得到,不是么?”唇角的笑意一点一点淡了下去,潋羽拣起一片花瓣,浅浅的粉红,清幽淡雅之意,不是凄清哀婉的落花,便不会牵扯出一片自己都道不清的愁绪了。
“梦族,以深情编制梦境,但有时,真的和时深说的一般冰冷。祭荼无情,可控制星辰轨迹的梦族,若太偏于情,千万离殇,痛之入骨,必定会为此改变星辰运行的轨迹,星象大乱,梦族便会引来天灾,因此设下禁忌,以梦族边界定为残酷的殇雪极地。”
“既然哥哥知道祭荼冷酷,为什么还要让他决定一切?”潋羽的衣袖在星筇手里一点一点紧握,“纵使时深哥哥的母亲触犯禁忌,可一切归结于情字啊,为何一定要了结一生,葬于那么恐怖的地方,为什么祭荼还要让时深哥哥负伤流亡凡世?哥,你是梦族的王,你为什么不去改变一切?”
……
你是梦族的王,你为什么不去改变这一切?
……
“时深的母亲爱上凡世之人,为其试图去往凡世,试图改变星辰的轨迹,而时深与星濯殿抗衡,都触犯了千年以来的禁忌。时深的母亲偷学禁术,惹怒了祭荼,才拔剑斩断余生。时深……化为凡人,也是他自己的决择,这对他来说,可以算是解脱吧。”
身为梦族之王,却无法让自己的心像殇雪极地常年冰封的霜雪一样冰冷,所以,才需要祭荼替他做出一些无情的决定。
星筇不明白这些,他也不希望妹妹明白。星筇是占星师,看过的断裂的星辰轨迹和离别之痛多过自己,但她那双含着星河却又纯净无尘埃的眼眸,也只是皱起眉头,钻进哥哥暖意永存的怀抱,用手拣去落在浓墨渲染般长发间的花瓣,轻怀感伤地怨道:“哥,星筇不想再看到结局是离别的轨迹。”
打伞在如梦如烟的细雨中缓缓行走,伸出手,掌心里细小的雨点便化作纷飞的落花,抬起头,布满天空的浅粉又被翩跹的雪花覆盖,视线里是一片无杂质的纯白,梦族银装素裹的楼阁隐藏在霜雪中,古韵的景象已模糊不清。
时光辗转,万千离殇过了千年便也习惯。就这样,被纷扰的思绪缠绕,逃不开,也理不清。星象已定,灵力再强又如何,是梦族之王又如何,妥协,也许是唯一让梦族一直平静下去的选择。
潋羽转过头,星筇倚在自己肩上,摇曳的烛光在熟睡的脸上映出一片阴影,手还紧紧扯着他的衣袖。
小筇,把哥哥说的一切,当做一个故事吧……你是梦族灵力最强的占星师,你是哥哥永远爱着的星筇。
宠溺的目光一圈一圈将星筇笼罩,他轻轻放下酒杯,再次拂袖一挥,所有的烛台全部熄灭,灯光骤然暗了下去,悄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