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关山见儿子的心思更加迫切,他和大太太换了干净衣服,连鞋子都是崭新的,两人相互搀扶,上了家里的马车,钱隽依然骑了马,陪这对老夫妻一起去迎接。
金家族人一部分被留下守着丝车,多数都跟着马车往镇子外面走,他们忍不住好奇,想要知道金大郎如何九死一生,经历十年磨难,竟然能够生还。
文瑾抱着儿子金金,坐在后面一辆马车上,夏阳嘟着嘴被留在家里,和小钱钱的奶娘,照顾熟睡的小主子,春明兴奋异常地挤在文瑾身边:“大奶奶,你说,这个金大郎像不像姑爷?”
“我又没见过,哪里能知道?”
“我想啊,他肯定和大爷有几分像的,金老爷都和姑爷有几分像。”
文瑾觉得也是这样,她还没点头,小金金忽然抬起头:“我最像爹爹,那次白胡子的舅老爷说,我跟爹爹小时候一模一样。”
“好好好,你最像爹爹。”文瑾亲昵地在儿子脸上亲了一口。
“钱钱不像爹爹,钱钱像娘!”金金强调。
春明笑得前仰后合,逗金金道:“像大奶奶才漂亮,你为何非要像大爷呢?”
“爹爹武功盖世,娘花拳绣腿,我将来要当神功盖世的大将军,不能像娘——”
猛然看到文瑾的脸板下来,金金连忙闭上嘴巴,好一会儿才伸出肉呼呼的小爪子,拉着文瑾的手:“娘亲,金金当了神功盖世无敌大将军,给娘买好多好多松花糕——”
春明快笑得上不来气儿了,嘴里夹缠不清地说着:“你爱吃松花糕,还当天下人都爱吃了。”
文瑾也被逗得破功,“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搂着儿子,爱意无限地说了一句:“好儿子!娘等你长大,和你爹爹一般神功盖世,武艺天下无双。”
“外公说我将来成就不可限量!”
“嗯,你外公阅人无数,他说的话,肯定是对的。”
“娘,什么是不可限量?”……
有了小金金这个开心果,多远的路途,都不会感觉无聊烦闷,马车停下来,文瑾掀开窗帘往外看了一眼,前面来了几辆马车,大该是迎接的人到了。
两边的马车都停下了,但车里的人,却迟迟不出来,或许是近乡情怯,又或许是太过激动,四肢已经不听使唤了,钱隽下马,搀出金关山,这个在天灾面前面不改色的硬汉,此刻竟然抖成一团,他声音颤抖地叫了一声:“大郎——,是你吗?”
“爹——”对面马车滚出一团人影,马车边上的护卫手疾眼快地扶住了,这人抬起头,一瘸一拐往这边走,满面都是泪水,“爹爹,娘,大郎不孝——”
金大太太钻出马车,朝儿子扑去:“孩子——,大郎——”
一家三口抱在一起,直哭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旁观的人,无不眼酸鼻塞,不知不觉,已是泪流满面。
后面马车里,钻出几个小萝卜头,文瑾看了一下,竟然有四个,一个大点的女孩,五六岁的样子,带着三个三岁左右的小女孩,最后钻出一个年轻女子,怀里还抱着一个和钱钱差不多的小男孩,在人们惊异的眼光中,再下一辆马车钻出一个老头,身边竟然还有个萝卜头,五六岁,是个男孩。这也太能生了,二十二岁的青年人,如何能有这么多孩子?
“双胞胎,这一家怎么这么多双胞胎呀?”春明嘀咕道。
文瑾细细一瞧,不对,对面的萝卜头,老大和老二是一对龙凤双胞胎,三四五应该是三胞胎,真是英雄的母亲,这个社会如此低劣的医疗条件,他们竟然都能健康地活下来,奇迹呀奇迹。
令人感动不已地重逢场景,被这一串小萝卜头的出现给彻底打乱,金大郎咧嘴给金关山夫妇笑了一下:“爹,娘,这就是春娘,那是我丈人。”
“亲家!”金关山迎上去。
小萝卜头有点畏缩地钻到老头身后,看着迎面走来的人。
“来生,快叫祖父!”金大郎急忙叮咛儿子。
那位岳父有些抵触地看了一眼金关山,但最后没说什么,任由孙子对着金关山怯怯地叫了一句:“祖父!”
金关山激动地:“哎!”了好几声,他从亲家公手里,接过孙子,抱在怀里。
金大太太比男人忙多了,她对着四个小女孩走过去,那个怀里抱着孩子的母亲,急忙教孩子道:“叫祖母,快叫祖母!”
大点的女孩先开口:“祖母!”
三个小的也跟着:“祖母!”金大太太伸了伸手,不知该抱哪个才好,春明赶紧把手里的点心盒子递过去,金大太太打开,抓了一把糖角子:“乖,吃糖!”
几个女孩显然以前生活不是很富裕,一个个虽然怯生生,但都在看到娘亲点头同意后,都迅速地拿了一个放进嘴里,小心的吮吸几下,脸上立刻绽放出满足的笑容,一个活泼些的小女孩,还说了一句:“祖母,真甜!”
大太太在仆人的帮助下,终于把四个孙女全部放进了马车,她在安排好了新认的媳妇,也跟着钻了进去,金关山把亲家公请进了马车,又亲自扶着儿子也坐了进去,这才钱隽的人手里要了一匹马,抱着大孙子上了马背,金家族人前拥后呼,兴高彩烈往回走。
文瑾从车窗上往外看,找了两圈,也没看到金关中和他老婆,这俩,竟然也知道没脸见人?
金家把准备好的丝车都收了起来,这天中午,又一次大摆筵席,庆祝找回了儿子,这一顿饭,直吃了两个时辰还未散,不是因为有多少菜肴,而是仓促之间,上菜慢,再就是,金家的族人都在询问大郎这些年的经历,金大郎几乎有问必答,虽然有些部分语焉不详,但人们都能听出来,这个昔日千娇百宠的大少爷,吃足了人间的苦,经历了人们难以想象的磨难。
“回来就好了,今后,咱金家人上下齐心,大郎再也不会吃苦了。”金五爷拉着侄孙的手,老泪纵横。
宴席将散的时候,还出现了一个小插曲,一个金家的下人,匆匆走到金关山的身边,对着主子耳语了几句,金关山脸色大变:“竟然是真的?”他猛一拍桌子,“把那个畜生带上来!”
吃饭的人一个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很快有人被拖上来,却是金关中和他的老婆金二太太。
“怎么回事?”院子里的人交头接耳,不明所以。
金关山站起来做了个罗圈揖:“诸位叔叔,兄弟,侄儿,帮着找回大郎的这个——”他这才想起来,不知该如何称呼钱隽,他微微一顿,便用了一个词语代替,“这位公子回来说,大郎当年,是被自己人骗出去的,我还不信,路上问过大郎,果然如此,我依然还不信啊,就派人盯着老二夫妇,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他俩若不是偷偷把大郎骗到荒郊野滩,然后躲起来,把大郎丢给了拍花子的,为何今天要逃跑呢?”
金关中和老婆一人挽着一个大包袱,打开是银子、铜钱,还有衣服,里面放的有些乱,显然收拾时很仓促。金关中见全村人都去吃酒席,他以为这时候开溜,万无一失,却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严密监视了,还没出村,就被抓了个正着。最初的慌乱过后,金关中嘴硬地狡辩:“大哥,你竟然派人监视我!我不过是要跟着老何回淮州,哪个要逃跑?我没有骗你儿子出去玩,我没有做过那事儿!”
金大郎拄着拐杖站起来:“金关中,我就不管你叫叔了,当年我娘管得严,不许我学骑马,你让我在午时溜出家门,说你在村外等着,带我骑马,我足足等了一个时辰,呜呜,后来想起来,那分明是你下的套,还有,那人贩子把我装进麻袋的时候,你老婆还去看了,别看我被蒙住了眼睛,可咱村的人,就只有她最喜欢抹桂花头油,抹得呛鼻子——”
不等金关中再狡辩,金五爷已经抡着巴掌拍上去了:“你个畜生,怪道你早就说过大郎可能不在人世的话,原来是你作的孽!”
金十三比金五爷年轻十几岁呢,平日看着温温吞吞,这时候却忽然发飙,他不知从哪儿找来一根竹棍,劈头盖脸就抽了上去,金关中被打的哭爹喊娘,王家的人都大声叫好,金家的人,脸上却多是羞愤之色——他们家族,出了金关山这样的能人,让一族的人受惠,但也出了金关中这样的败类,为了长房的家产,竟然做出这样禽兽不如的下作事儿,令祖宗蒙羞,令金家族人没脸见人。
最让金家人气愤的是,金关中差点断了长房的香火,金大郎虽然侥幸逃得一命,可是,他残废了,一条腿没了,再过十多年,金关山老了,金家就没了带头人,家族难免会衰落式微,他们这些族人,将来会不会也跟王家人一样,得看着别人的脸色过活呢?
没人觉得金关中被打悲惨,也没人出面劝说,金五爷和十三爷打累了,这才罢手,金关中已经瘫软在地,昏了过去。
打蛇不死,必受其祸,钱隽这才走上前,给金关山建议道:“老爷,不如把这两个交给官府,该办什么罪,官府那边自有章程,咱们家的人,出了气就过去了。”
金关山也正发愁,不知该如何处置这两个金家败类,当场打死也不过分,可他不想手上沾血,闻言点头同意,并指着两个仆人:“拿我的帖子,送他们去官府!”
金关中的大儿子忽然跑出来:“大伯,大伯,你手下留情,饶了我爹和我娘吧,我带着兄弟好好干活,给他们赎罪——”
有几个王家的人,赞了一声:“歪竹子出好笋,那么烂的两公婆,竟然养出个孝顺儿子。”
“呿,知道什么呀,他爹害死金大郎,这万贯家财不就是他的啦?这也是父慈子孝哪——”
金三郎听见了,羞愧难当,他对着金关山又磕了几个头,却说不出求情地话来,只呜呜地哭,最后嘀咕道:“我真不知道他们害了大郎哥,伯伯,我没有想要咱家的家产——”
金关山神情复杂,好一会儿才伸手搀起侄儿:“伯伯知道你是个好的,你和两个弟弟都是好的,可你大郎哥九死一生,叫我如何咽下这口气?就算我咽下这口气,咱族里的规矩也不能破啊,不然今后……”
“我知道了,呜呜,伯伯,呜呜——”金三郎哭得十分憋屈,这个社会重仁义尚孝道,可是面对禽兽不如的父母,他的孝心和仁心,此刻成了对立的两面,对这个十六七的少年人,一时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复杂的局面,他只能哭泣。
金关中的其余两个儿子,一个个低着头过来,跪在哥哥的旁边,三兄弟拉着手,只有哭。
没了父母,他们今后怎么活?父母做下这样丧尽天良的事儿,金家,会不会把他们兄弟赶出去?心怀恐惧,却没脸求情,几个未经世事的少年郎,在众目睽睽之下,哭得肝肠寸断。
金大郎忍不住了,他劝爹爹道:“事情过去就过去了,他俩做的恶事,跟几个弟弟无关,不要让他们哭了。”
金三郎跪爬着来到金大郎的身边:“大哥,你真是我的好大哥,我还记得你,小时候还背过我,给我糖吃,大哥,我爹害你没了腿,今后我就是你的腿,你要去哪儿,我来背你,我替他们赎罪,呜呜呜——”
现场叹气的有,骂金关中的很多,也有人觉得这个金三郎还不错的,众说纷纭,最后,金关中被送去了官府,他的三个儿子却继续留在金家。
晚上,金家开祠堂祭祖,禀告祖先找到了长房嫡支的大郎,也禀告了金关中所做的罪恶,金五爷提议,把金关中夫妇除了籍。
钱隽拒绝了金关山想收他为义子的提议:“金老爷,在我心里,你和父亲无异,我也会穷一生之力,关照大郎兄弟。在下前途未卜,还不知道今后是福是祸,认干亲的事情就不能答应,承蒙收留,恩情天高地厚,在下不能再给你添麻烦了。”
金关山见钱隽小小年纪,能量惊人,竟然能从人海里找到儿子,心里也犯嘀咕,还以为他是那个江湖门派中的人,见他这么说,便不再强求,只顺着他的话道:“你和大郎,都是我的儿,金家就是你的家,别提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话,你对我们金家的恩情,那才是天高海深,我永远拿你当亲生孩子,大郎永远把你当亲大哥!”
钱隽只行礼,并没多说什么,不过,他在第二天,便提出在外面建新宅,准备搬走了。
金关山十分豪爽地承诺,他愿意出全部的建宅费用。
“不用了,金老爷,你也知道我这两年借用金金他娘的嫁妆钱,在外面买了一面山,原本打算植桑养蚕,后来发现那里不长桑树,却能种茶树,今年茶叶就已经开始收获,虽然利润不很丰厚,养活我们一家四口和几个仆人,还是宽裕的。”
“好孩子,你是个能干的,我就不担心你会过不下去,只舍不得你离开。你若还当我是长辈,就让我老金尽一份心,收下吧,这些钱,比起你的恩德,实在是微不足道啊。”
钱隽最后也没要金关山的钱,茶庄那边,早就建起了庄园,他们随时都能搬过去,钱隽出钱,又一次宴请金王镇的人,算是和大家饯别,第二天,便带着家人,一路往东而去。
金大郎对钱隽的感激之情最深,他坚持要亲自送别,带着十几个金家的仆人,坐着马车,一直送到三百多里外的金钱山。
这里的山包一个接一个,也都没有名字,金家养蚕的山峰,被当地人叫金家山,钱隽便把自己买的这个山包,叫了金钱山,很多人以为他是为了求财,却没人想到,钱是他的姓,虽然和父亲不睦,对皇帝有意见,但他还是没法忘记,他是钱家子弟,京城,是他心里永远的痛,也是他最是惦念,永远没法忘记的地方。虽然和金家所在地,只有三百多里,但这里的山脚下,却不再适合种稻米,产量很低,粮食就全靠从外面买,巨荣也是以农为本的国度,不能种粮,土地便没有价值,最初买这个山坡的不是钱隽,而是一个听说金家在这里发达起来的生丝商人刘杰,谁想他烧山种桑,桑叶上面却极易长白斑,苗儿也又弱又细,刘杰大喊晦气,放出风要赔钱卖出去。文瑾和钱隽听到消息过来查看,幸好刘杰只烧了很小的一片,还留下七八成的山林,就是做柴山,砍了烧炭,这么低的价格买进,也是稳赚不赔的。朝廷这两年又陆续移来许多百姓,有些生意人便接踵而至,这一片土地已经不再荒凉,各种生活用品的需求量都大大上升。不说别的,光木碗,钱隽一次运进一万只,一年便销售一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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