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言愣愣地看着被他抓过的手，一会，再伸手去摸摸他插在发上的簪子，眼圈一下红了。</p>
长这么大，第一次，收到礼物。还是这么贵重的礼物。</p>
而且，还是二公子送的。</p>
她感觉像做梦似的。</p>
安置他睡好后，夜已很深了。</p>
千言刚出院子，听到一声：“千言。”</p>
她吓了一跳，循声一看，万语从黑暗中走了出来。</p>
千言抚着心口说：“是你啊，吓我一跳呢。”</p>
万语走近她，突然伸手，一把扯下她头上的玉簪。</p>
千言大惊，忙伸手去抢。</p>
万语一躲，很严肃地问：“这玉簪一看就极贵重，你哪来的，是不是在二少爷房里偷的？”</p>
千言忙分辨：“没有，是二少爷送给我的？”</p>
万语哼一声：“二少爷无缘无故怎么会送这个东西给你？是不是你这狐媚子，使了狐媚手段勾引了二少爷？”</p>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p>
“哼！谁信，这簪子就是证据，我去告诉香雪姑姑！你知道的，香雪姑姑，在男女事情上有多严格！要是让她知道这狐媚子使手段勾引二少爷，哼，她一定会赶你出去！”她说完，转身就走。</p>
千言大惊，忙扯住她的袖子：“好妹妹，我求你了，不要去香雪姑姑那，不要去！”</p>
“不去也行。”万语说着就伸手把自己头上的一个镶银簪子拨下，往千言手上一塞说：“你把这个拿去，这玉簪子我留着，你若以后再敢勾引二少爷，我就拿这个簪子去香雪姑姑那告发你！”</p>
说完，转头走了。</p>
千言本能跟上两步，似要抓住什么。但终站住。</p>
秦宅里所有婢女都有可怜的过去。</p>
她们每一个人，进到秦宅，就如同从地狱进到天堂。从迷茫无助，到有人教她们希望，教她们思想。</p>
她们每一个人都异常珍惜秦宅。最怕的事，就是被赶出去。</p>
曾经有个婢女，手脚不干净，总爱顺手牵羊，屡教不改，按她自己的哭诉，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见到喜欢的东西，心里一直在叫不要拿不要拿，但手总忍不住去拿了！</p>
她这什么心理，别人不懂，也觉得不可思议，觉得她一定是在诡辩！</p>
香雪多次教训她不改后，对她失望透顶。也没给她交给牙婆带去卖了，只是给她家人三两银子，让把她带回去。</p>
谁知一天半夜，天空电闪雷鸣，秦宅的大门被人敲得震天响。</p>
把众人惊醒。</p>
刚一开门，众人看到，那婢女，冲进来，一下跪在地上，抱着君柔的腿，满脸惊恐，声音亦惊惶：“求夫人救救我！我爹要把我交给牙婆卖了，夫人救救我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乱拿东西，再也不敢了！”</p>
她说着拿着一把剪刀来，众人惊叫。</p>
她神情和动作都有点神经质，跪行到香雪面前，说：“姑姑，我现在就把手指都绞了，我以后真的再也不乱拿东西了。”</p>
说着，就真的要拿剪刀去绞她的手指。有丫鬟吓得尖叫起来。</p>
还好家中护院及时把剪刀夺了下来。</p>
而这时候，婢女的父亲带着一群人过来，要把她女儿带走。</p>
香雪责问他：“为何要把亲生女儿交给牙婆？还有没有人性？”</p>
那人竟无耻地说：“女儿是赔钱货，不卖，留着干啥，留着养吗？我可养不起！”</p>
君柔听了他这话真为这女孩儿难过，她驳斥：“这丫鬟早已卖到我家，没得我家允许，任何人不得把她卖掉。www”</p>
那个当父亲的将人性的丑恶一面表现得淋漓尽致，他冷笑一声说：“卖身契呢？没吧？你们不是不要她了吗？”</p>
最终，君柔被他敲诈了一笔，花了十两银子再买回了这个丫头。这是宅内最贵的一个丫头，前后买了两回，共十三两银子！也是宅内唯一签了卖身契的丫头。</p>
她自己改名换姓，叫：姚重生。</p>
她如今是香雪最得力的助手之一。</p>
经这件事后，所有的人更懂得珍惜了。</p>
虽然秦宅只有唯一的一次赶人的先例，而这个被赶的人后来也再被买了回来，但每个人心里有隐隐有这样的危机感存在。</p>
因为，她们不停地听到，其他大户人家，时不时有丫头被牙婆带走时那撕心裂肺的哭声。</p>
而相同命运的人，大多都相知。</p>
万语她知道千言最怕的事情跟自己是一样的：就是被赶出去。</p>
而且千言比这宅中任何一个人都怕。</p>
因为其他人都还有来处，而她却没有了。</p>
她此生只剩归途。</p>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她没了父母，又没有人肯养她，是她姑姑把她卖到秦宅来的，而前两年她姑姑病死后，她就从此孤单一人了。</p>
而她又笨手笨脚。整天只知道笑呵呵和吃！</p>
如果她被赶出去，会是什么后果，真是不敢想像！</p>
所以万语算定，千言不敢跟她抢这玉簪！连声张都不敢！</p>
千言默默回到阁楼，她知道，二小姐已经睡下了。</p>
所以轻手轻脚，回到侧室，将门轻轻关上。</p>
当门彻底关上那刻，她向后一靠，倚在门上，泪珠终滚落下来。</p>
那玉簪，她还没来得及好好看上一眼。</p>
那也许是她此生最贵重的东西，贵的不是它值多少银子，而是它的意义。</p>
也许它对其他人来说没什么意义，也许甚至连送的人来说也没什么意义，按他的说法，好像只是觉得这簪很衬她，就给她买了。</p>
但这对她却意义重大。</p>
她也不知哭了多久，最后坐在门边，倚着门睡了过去。</p>
没人知道这个整天笑呵呵，被人呼来喝去也乐呵呵没脾气的姑娘内心的真实世界。</p>
也许阿奴说得对：她不是不难过，只是她天生就爱笑罢了。</p>
也许她也不是不爱哭，只是不在人前哭罢了。</p>
况且人向来复杂：笑不一定代表开心，而哭亦不一定代表伤心。</p>
阿奴其实还没有睡，她睡不着，此刻正站在栖心阁后院，抬头望月。</p>
却突然听到隐忍的女子的哭声。</p>
这情况在深夜里有点诡异，如果是刚过年时的阿奴，肯定吓得大叫有鬼了。</p>
但向来，人世间“鬼”只存在于人的心里，如今心魔已除，就似突然之间摔了一下，摔入了魔。</p>
后来却又刚好有个机缘突然开窍了一样。</p>
她如今觉得日与夜再没什么不同。</p>
她循声，走了过去。</p>
花园深处，一棵大树下，一个朦胧的人影。</p>
阿奴喝问：“是谁在那？”</p>
哭声瞬时停了。那人抹了抹脸，走上前来，还带着哭腔：“二小姐，我是冬香。”</p>
“这深更半夜，你为何一人在此哭泣？”</p>
这一问，这冬香表情一悲：“我大姐不见了？”</p>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不见了呢？”</p>
冬香抽噎：“她在姚太师府给姚大小姐当侍女，不知犯了什么错，被大小姐让牙婆带去卖了，我娘去求大小姐，想知道人被卖去哪了，却连大小姐人都没见到，只传话出来说这丫头已卖给了太师府，太师府有权任意处置，外人无权过问。”</p>
阿奴愤怒：“太过分了，有知道哪个牙婆带出去的吗？去问牙婆也行啊。”</p>
冬香摇头：“京都府牙婆就有八个之多，我娘一个个去祈求，她们都说人不是她们带走的，且即使是她们卖的，按行规，也是不通透露卖到哪去的。我娘本来就对大姐心中有愧，这样一来，就更是心焦，回来后一病不起，她总说梦到姐姐在哭。”</p>
冬香说完，泪流不止。</p>
阿奴叹了口气“那人，从小心眼就坏，想不到长大后，有过之而无不及！”眼神一厉：“我让人去查吧。”</p>
冬香感恩戴德：“谢谢二小姐。”</p>
而武王府，君慈正安睡，突然，被暗影叫醒。</p>
暗影有点苦恼，跟他说：“忆萝郡主站在廊前哭泣，都哭大半夜了，属下曾让人劝过她，但她不听，属下担心她出事，只能来打扰您了。”</p>
君慈忙披衣起身，出寢殿，果然看到月光下，偏殿廊前一个纤弱的身影。</p>
君慈过去，把衣袍围在她身上，柔声问她：“可是想家了。”</p>
她摇了摇头。不说话，只是在抽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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