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降临,雨在下,戚戚沥沥的雨声,无边无际的黑暗,构成了一幅夜幕雨图。
城里的一些说书人说,下雨和打雷是因为雷公电母奉天帝旨意。
然而这个问题没有答案,因为神仙不会回答。
雨冲刷了一切,冲刷土地,冲刷空气,冲刷房屋,似乎要给这座名为“柳”的城市彻底的清理一次,来一次彻头彻尾的大扫除。
雨在下,冲刷了一切,从坚硬清洁的青石路一直到了人畜粪便遍地都是的烂泥路。
污水流进沟里,它进入了一个人的嘴巴里。这个人有些一张无血色的脸,还长着一个开着大口子的脖子。脖子已经不流血了,血迹也被冲刷殆尽了。
这个人不是重点,因为他很快就会被脱光光的丢到乱葬岗里。嗯嗯,身上的衣服被拔下来,说不定身体里的内脏也会少点什么。
有一些人会收购一些奇怪的东西,因为这个世界是修仙的世界。总是会有一些邪恶的功法需要用到某些奇怪的人体零件。
重点不是这个人,重点在于……这里是贫民区,柳城的贫民区。
大雨倾盆,雨滴落在贫民区的黑褐色土地上,泥水溅起。
午夜的黑色夜幕下,贫民区的灯火只有零星几点。贫民们的夜晚就是睡觉,因为灯油很贵。
本来就连饭都吃不饱,哪里来的横财买灯油?
让我们把目光聚焦于一处橙黄的亮光处,一切皆由此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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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鼻的味道是草药味,闻起来很不美妙的味道。破破烂烂的半个烂破瓦罐子,火舌舔舐着黑褐色的罐底,黑漆漆的药汁翻腾。
这个是一处土砖搭建起来的小屋子,很小,一个蜗牛壳一般的地儿。一扇柴门,一张狭窄而又矮矮的、用土砖搭建起来的床,一处矮矮的灶台。
贫民区,名副其实的地方。
木柴在燃烧,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火光的光亮照耀了土屋,也照出了两个影子。
一个男孩,一个女孩。一个弟弟,一个姐姐。
男孩他手里拿着一把破破烂烂的扇子,正在熬药。女孩她躺在土砖床上,时不时咳嗽两声。
他的名字是何尚,今年十六岁了。他的脸上绑着布条,布条上面是黄黄的脓液痕迹。
麻布条遮盖了绝大多数的脸部,只露出一只黑色的眼睛。
柳城的一个月前,两位修仙者生死大战,殃及池鱼,死伤了很多凡人。其中就包括何尚。
“阿姐,药好了。”
何尚把黑色的药汁倒进一个瓦碗,不顾滚烫直接端起。
床上的少女咳嗽几声,惨白的脸上勉强的露出一丝微笑。
很美丽的笑容。
她的名字叫做何明月,是何尚的亲生姐姐,也是何尚唯一的亲人。她和何尚的父母在三年前就死了,被一位路过的修士给一剑砍死在了路边上。
从此姐弟二人,孤苦伶仃。只有十四岁的何明月带着十三岁的何尚到处漂泊,乞讨为生。
“阿姐,喝药,趁热喝。”
何尚端着瓦碗,仅剩的一只眼睛流露出关怀的神色。
少女笑着,笑容就像是最脆弱的白花,唯美而又单薄。
“不必了。”何明月微笑着,毫无血色的双唇更添她的可怜,“药材留给你吧,姐的身子自己知道。”
当初为了治疗何尚的病,她需要很多钱,于是何明月做了一个选择……
卖血,准确的说是——卖精血。
凡人的体内是有少量精血。这种血液是一种药材,修士炼丹需要的药材。
精血是凡人的根本,抽取精血很可能会丢掉性命。
但是为了何尚,她别无选择。
贫民区的贫民去窑子卖身都需要进行体检,要托上好几天的时间。而当时他们姐弟俩最缺的就是时间。
很残酷的世界,也是很无情的世界。
对于何明月的拒绝,何尚沉默了。但随即他又把碗给举起来。
一丝无奈的笑容出现在何明月的嘴角,她只能拗不过她的弟弟,只能浅浅的喝上一口。
随即她开始说话了,说出她的一些心底话。也可以说是遗言。
正如同她说的,她知道她的身子现状,也知道她大限将至的事实。
她开口说着,说着。从小时候的杂碎小事至现在的事情,又从现在的事情说到了将来的事情。
何明月打趣的问到她弟弟将来会娶怎样的老婆?又带有一丝期待的说到将来她的侄子侄女。
然后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就像睡着了一样。
她死了,死的悄无声息。
她死的时候没有什么天地异像。天地之间照常下雨,照样打雷。
她只是一个凡人,一只蝼蚁罢了。
死的悄无声息,不被世人所知,不被历史所记载。这就是命,身为蝼蚁的命。
碗打碎在了地上,黑褐色的药汁流了一地。
“阿姐。”何尚低语着,他静静地看着床上的少女,唯一剩下的一只眼睛缓缓淌下一条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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埋葬是一件大事,上到修士强者,中到王侯贵族,下到贱民蝼蚁。死者下葬始终也是一件大事。
该把阿姐葬在哪里呢?
雨停下了,此时是还没有破晓的时分。何尚便背负着他的阿姐来到了柳城外。
乱葬岗是不行的,因为那里的尸体经常会消失不见。据说是被一些黑暗世界的人士给运走了。
专门用来埋葬人的葬地又是要收费。而且对于何尚他们这样的贫民要额外收费。
能把他姐姐埋在哪里呢?何尚不知道。
天下之大竟无他们的立锥之地!没有一处可以让蝼蚁死后安息的地方。
他们的爹娘死时是没有尸首的,因为被修士们的坐骑吃了去。
蝼蚁死后能够安葬在哪里呢?
何尚觉得自己顿时有点呼吸不畅快了。
他抬起头来,死死的盯着空无一物的虚空,好似那里有一座大山。
大山镇压着蝼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