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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深夜沉,压抑的皇宫内亮着昏黄的八角宫灯。
巡逻的侍卫来来回回,换茶的太监小心谨慎,就连避到门外的秦公公都低低地呼着气,生怕传出一丝异响而引来苛责。
此时的昭阳殿内,皇上正跟张金辰沉默对弈。
一个时辰以前,临安公主醒了。
弄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以后,临安公主寻死未遂,让皇上大为痛心。
于是贺贵人复位了,现在正在栖云宫里照顾再次昏迷不醒的临安公主。
好几位太医都说了,临安公主再也不能受刺激了,否则只怕寿元不长。
贤妃大发雷霆,不过碍于刚刚复位,不敢太过张狂,因此才没有闹出人命来。
临安公主出事,除了德妃登门探望以外。
姚淑妃派人送了一根千年人参,孟贵妃派人送了一串紫檀佛珠。
贤妃看着昏迷不醒的女儿,嘴角噙着一抹凄苦的冷笑道:“你怎么就不是儿子呢?”
“如果你是皇子,就算身体破败,母妃也能为你挣出一个前程来。”
“可你偏偏不是”
“母妃忍了这么多年,可到头来,别人还是算计到你的头上!”
临安公主梦见那个让她憎恶不已的男人,他那恶心的舌头还伸到她的脸上。
然后她杀了他,温热的鲜血喷涌到她的脸上,那么真实
梦魇的最后,她什么都没有了。
心里一直幻想的美梦破碎了,她遍体鳞伤,痛不欲生,魂魄就像是在身体里扭曲了,让她再也无法直视自己本来的面目。
那句:“若我说,她要害公主,公主可信?”就这样不停地重复着,重复着,重复着
直到,临安公主突然睁开了那双血红色的眼睛。
张金辰不记得,上一次跟皇上如此昼夜对弈是什么时候了?
不过他在想,从前他一定应对得游刃有余。
卓家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女儿又捅了天大的窟窿。
此刻的他,像是漠北那架起来烤的羊肉,滋滋的那种皮肉声响,从心里传到他的脑海。
多少年都不曾有这样忐忑不安的感觉了,张金辰看着眼前的残棋,突然有些发怔。
以前想着输给皇上的时候,心思总要多花一倍。
可现在,他连自保都不能。
思虑再三,张金辰还是跪地请罪道:“皇上,莹莹是臣的女儿,她犯下大错,都是因为臣没有教导好,臣甘愿受罚。”
承平帝看着诚惶诚恐的张金辰,嘴角噙着一抹幽深的冷笑。
“爱卿何罪之有,自古女子,出嫁从夫,既然他们夫妻怨怼横生,起因又是因为临安的恶意算计,时至今日,且算自食其果吧。”
张金辰的头埋得更低了,他从来没有打算,让女儿嫁入萧家。
当初事发,没有人揭露临安公主。
事到如今,皇上却一副了然于心的语气,陪着皇上这么些年,张金辰第一次摸不透皇上的想法。
“皇上仁厚,不降罪于臣,可臣确实疏于管教女儿,这才酿成今日之祸。”
“臣求皇上罢免臣,让臣在家中,好好反省。”
张金辰说完,再一次叩头。
看着他那虔诚认错的样子,眸光越发幽深。
承平帝还记得,当初他刚刚登基的时候,张金辰对他那种忠心,仿佛一个眼神都能感受得到。
张金辰若是没有异心,就能听得出他的话是不是真心的。
可惜了君臣相交快三十年了,现在却这样互相试探,猜忌交流。
“既然如此,那爱卿便暂时在家中歇息几天吧。”
“也好好缓一缓,这丧女之痛。”
“另外,爱卿的儿子,是不是也该接回京城了?”
张金辰只感觉背脊的寒意四起,他埋着头,鼻息之间都是冷冷的寒潮。
早年送走的儿子如今却要接回来?
皇上分明不是简单的问候。
只怕他不把儿子接回来,皇上是不准备让他回朝堂了。
刚好这个时候,罢免的把柄,理由,都有了。
张金辰狠狠地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便叩头谢恩道:“臣谢皇上体恤。”
“如今臣膝下只有小儿一子了,臣自当会将他接回来。”
承平帝见张金辰会意,当即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张金辰出了昭阳殿时,膝盖发软,险些维持不住身形。
好不容易撑到宫门时,卓唯抱剑而立,也不知道在出宫的道上等了多久。
当年手下最得力的大将,将萧凤天逼如丧家之犬,让成王一败涂地。
卓唯!
张金辰突兀地笑了起来,眸色幽深如夜。
“想不到卓一帆那样的人,也会让他的儿子来做我的走狗。”
“怎么,由黑转白的滋味,是不是畅快多了?”
卓唯斜眼瞪视着张金辰,他那漆黑摄人的眸光带着冰冷的嘲讽,仿佛早就知道,张金辰会在嘴上逞能。
“隐匿在苏州木渎的那位张公子,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归京了。”
“张大人,相识一场,愿你有子送终。”
卓唯说完,嘴角轻勾,大步远去。不过临行前那幽冷而弑杀的眸光,却让张金辰心里紧绷的那根弦,嘭然而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