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冷冷扫了一眼皇帝,似是对他和稀泥的态度十分不满,但还是答道:“人家也愿意付她诊金,一来是她确实有真本事。二来也是因为这乃是合乎天道的行为。”
张惟昭低头附和道:“太后说的是。天道周流不息,人世亦是如此。我出手看病,收了人家诊金,人家就觉得不用承我人情,心情一好,就好得快些。我也不用惦记着曾施恩某人而沾沾自喜。这样两厢便宜。”
陈见浚听她一说,觉得倒也有些道理,宫中主子最怕下人们结党营私,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这个道医界限分明,不喜和人攀附交情,也是好事。
当下笑道:“那就让我替仁和来付你诊金吧。”这其实也是为了要给太后做足面子。
却听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父皇,就让仁和自己来付好不好?”
就见太子牵着仁和的小手,跨过高高的门槛从外边进来。
太子向太后和皇帝回禀,刚刚在院子里太医已经给仁和看过了,说是没有问题,请太后和皇帝放心。
仁和公主抱着一大把新采的红艳艳的扶桑花跑向张惟昭。
张惟昭连忙半蹲半跪在地上等着她。仁和公主把花一股脑塞给张惟昭:“这些花给你做谢礼,够不够?”
张惟昭看着一个粉嫩嫩、水灵灵的小萝莉,香香软软地跑过来送花给自己,心都要萌化了,笑眯眯地对着仁和公主说:“公主殿下,够了,当然够,甚至还用不了这么许多呢。要不要我找零给你呀?”
仁和公主认真地说:“不用了,你都留着吧。多谢你救我。”说着环抱住了张惟昭的脖子,脸颊在她脸上贴来一下。张惟昭十分陶醉,说起来,这还是她穿越来之后第一和人有这么亲密的接触呢。
低声说:“这里有好多好玩的人偶,公主殿下以后来找小道玩怎么样?”
“好呀!”仁和开心地答应了。
旁边仁和的乳母过来,将她抱去了顺妃那里,被顺妃抱在怀里不撒手。
这边张惟昭告辞退出殿外去了。
站在殿侧柱子旁边的陈祐琮扭头看她退出了殿外。还好,这次她记住了倒退着到门边,再转身出门,而不是一扭头就走,把背影留给殿里的各位主子。他方才虽然在院中,却时时留意着殿内的动静,知道张惟昭刚刚因为礼仪的事情差一点被责罚。所以就悄悄替她捏了把汗。
正庆幸的时候,却感到袖子被人扯了一下。一转头,发现是叶彤樱站在他旁边。
“太子殿下,刚刚我真是被吓坏了。仁和想吃榛子,我给了她几个,没成想就卡到喉咙里了。我现在心还吓得砰砰跳!”叶彤樱带着几分娇俏说道。
“这也是周围的下人们没有看顾好。不过以后还是不要随意递给小孩子吃食。尤其在宫里。”陈祐琮淡淡地说。双目直视前方,并不看叶彤樱。
“嗯!我一定会记住太子殿下的提醒的!”叶彤樱望着陈祐琮英俊的侧颜,目光专注而痴迷。
叶彤樱的父亲叶彬,既是天下少见的美男子,也是颖悟绝伦的才子,平日里说话,也总是这样一幅淡淡的模样,却引得不知多少女子为他痴狂。
若论容貌,陈祐琮虽然也算是英俊少年,但比起一言一笑皆似画中人一般的叶彬来说,还是差了好大一截子。
但是陈祐琮表面淡然、内蕴深厚的性子,却和叶彬很是相似。并且他还有一样叶彬没有的东西,就是天潢贵胄自小养成的尊贵气派。
他虽然对叶彤樱淡淡的,但却挫伤不了叶彤樱的勇气。她自小看惯了母亲望向爹爹的痴迷目光和爹爹若即若离的态度,以为男女之间自来都是如此。
男人越是身份尊贵越,放在儿女情长上的心思越少。他们有他们的世界,他们要在他们的世界里开疆辟土、征战杀伐,没有那么多心思给女人。
而女人们呢,只要见到有地位、有才华的男人,就会表面上做出矜持的样子,暗地里憋着劲儿勾引。如果这个男人的地位足够高,而且又好看的话,那简直连矜持也可以不要了,苍蝇见血一样地扑过去。
不过叶彤樱才不怕,她爹对她娘虽然冷淡,还不是被娘牢牢抓在手里。叶彬被安月莲好好供着,金馔玉馐,仆从如云。靠叶彬那点薪俸怎么能支撑得了这样奢华的生活?还不是有安家在后面撑着。不过叶彬在士林中声望颇高,升迁也算快,安家的投资不算亏本。
因此叶彬虽然也纳有妾室,但安月莲认为,但为官做宰的,没有几个妾室总不像样。那几个中气不足的女人顶多也就是一些小点缀罢了,翻不出什么大浪花。
就好像当今圣上虽然跟一个又一个女人生了越来越多的孩子,但还不是被金贵妃牢牢笼在身边?只要皇帝忘不了金贵妃早年在危难之中奋不顾身陪伴保护的情义,金贵妃就不会失宠。而金贵妃自然有法子不让他忘记。
所以叶彤樱不怕陈祐琮对她冷淡。有姨母金贵妃在,她总有机会抓住陈祐琮的。
况且陈祐琮也不是一味对她冷淡,总有言语和煦的时候。而且就算言语冷淡,叶彤樱却也总能听出来里面透露的关怀。就像刚才陈祐琮提醒她不要在宫里随意喂给皇子、公主吃食,就是怕她沾惹上没必要的是非。
这就是叶彤樱对感情的理解。在她眼里,爱与关怀就是冷淡疏离之中夹杂着的一丝丝温情。就像她的父亲对妻子和子女的态度。而旁人温暖坦诚的态度,反而会让她觉得对方软骨头,是在有意讨好而已。
“我刚刚还跟太后跟前的那个道医,学会了海氏急救法。以后若是遇到有孩童不小心卡到了,我也可以出手救人。”
叶彤樱知道陈祐琮对两个妹妹,仁和公主和德清公主十分亲厚,刚刚她去陪伴仁和公主,也是希望能获得公主的喜欢,从而增加太子对她的好感。谁知却出了这样的事故。
她看太子对利落出手救下公主的张惟昭很是看重的样子,于是她也去学海氏急救法,让自己也能具有太子欣赏的本事。
陈祐琮又只是淡淡一笑:“还是希望今后不要再碰上这样的事情才好。”就转身去侍奉太后了。
接下来的浮针之戏和宫宴也都还顺利。其间太后离席换了一次衣裳,张惟昭重新给补过妆,太后又精神抖擞地回席去了。
太后的衣饰和妆容得到了妃嫔们热烈的赞美。虽然说往日宫宴,只要太后出席,妃嫔们自然会上赶着奉承,但今日太后觉得这赞美格外实在。
相比太后的神清气爽,容光焕发,皇帝身旁的金贵妃就显得憔悴而呆板。本来她在太后宫里就不自在,又出了仁和被坚果卡住的事情,让她心情更糟糕。全程她都紧绷着脸,脸上的粉被汗水渍了,沟壑越发明显。席间虽然也出去补了一回妆,却厚厚地悬在脸上,和肉皮一点也不贴服。
这一对比下来,太后十分快意。
看吧,连太后都看着你比年轻,比你有精神气,你还有什么脸再一直霸着皇帝?
金贵妃显然也感受到了来自太后的碾压,脸色越发难看,从浮针开始直到宫宴结束,都没有一丝笑模样。
下午回到了安喜宫,金贵妃先是嫌茶烫摔了杯子,又嫌给她摘首饰的宫女挂到了她的头发,大加斥责。
皇帝知道每回去太后宫中回来之后,金贵妃就会气恼不已,因此特地跟着金贵妃回到安喜宫,想要好好安慰她。后来看她气势过于磅礴汹涌,自己招架不住,只好找借口说要处理政务,一溜烟走了。
金贵妃冷哼一声,并不揭穿他。反正他总是要回来的。在他心里,只有金贵妃在的地方,才是他能够安住栖息的所在。
他幼年被迫迁出紫禁城,孤零零住进偌大的太子府,身边可以亲近的人唯有金铃儿。晚上必须有金铃儿的陪伴,他才能够入睡。尤其在那些有宫人被活活杖杀的日子,在听完了哀嚎之后,陈见浚惊恐瑟缩,更难入眠,甚至要把头埋进金铃儿的怀里,让她紧紧抱着他,他才能睡着。一年又一年,直到幼童长成了少年,少年变成了成年男子,这个习惯仍然没有变。
作为大炎的皇帝,要把整个天下挑在肩上。境外有蒙古诸部虎视眈眈,境内不是洪水、就是旱灾。另外加上书生吵架、缙绅霸占田产、宗族仗势欺人,诸般事宜,林林总总,常常让他透不过气来。
陈见浚自知不是什么千古名君,但也不是那么糟糕的皇帝。处理政务,他自有方略。
但是每到晚上,他总是还想要去找寻那个温暖的怀抱,那个可以栖息的胸膛。这个女人已经老迈,经常很凶,气味也不再清新如兰,但是只要他回到她身边,她总是会展开臂膀好好抱持住他,不管他曾经给她带来多少危险和伤害。
是的,他总是会回来的。就好像孩子一到晚上,总想回到母亲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