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一进入八月就开始准备中秋节诸般事宜了。但是在过中秋节之前,先要筹备贵妃娘娘的千秋宴。
金贵妃的生日是八月初十,刚好在中秋节之前五天。贵妃的千秋如何庆贺,宫中自有一套惯例。具体来说就是在贵妃自己所居住的宫中设宴,贵妃以下的妃嫔都要盛装前来赴宴,贵妃身着礼服接受妃嫔们的叩礼,之后一起看戏、喝酒,散席之后妃嫔再次叩礼,然后各自回宫。
然而金贵妃却嫌这一套气闷,今年的生日不想再只单纯地看戏、饮宴,想换个花样。皇帝自然不会拂逆她的意思。
金贵妃说,她想生辰那天到西苑游园。不用特意摆酒宴了,只叫御膳房拣各宫主子爱吃的准备几样,到时候在西苑的花厅里小酌就行。也不用叫上整个戏班子,只挑几个唱的好的小生、小旦,带着琴箫,清唱更有意境。
最主要的,是她想把小皇子和小公主们都请过来。她膝下空虚,宫里整日冷冷清清的,她就喜欢看到小皇子和小公主嬉笑玩耍的样子。
皇帝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同时也很为金铃儿如今愿意和孩子们亲近欣喜。
当年先帝仍在世,陈见浚还是东宫太子的时候,他曾经对金铃儿许下过诺言,有朝一日他若得登大宝,一定立她为后。可是,他失言了。
后来他又说,无法违抗先帝的遗照和两宫皇太后的懿旨,不能立她为后,是他对不起她。但是,以后一定会立他们的儿子为太子。但是,他们的儿子还没有来得及被册封为太子就夭折了。
他曾经信誓旦旦地说今生心里只有她一个,再也容不下其他人。但是他到后来还是留恋过其他的女人,不止一个。
他知道她心里有恨,有怨,早些年她把这些怨愤都撒到了那些被他宠幸过的妃嫔和她们的孩子身上,他也生过她的气,却不忍心责难她,因为是他失信在前。
这两年,她的心气却平和了许多,不再因为皇嗣的事对他耿耿于怀,还开始表达出对太子和其他几位皇子、公主的关心。这让陈见浚大感宽慰。
金贵妃尤其关注太子的婚事。陈见浚知道她在打算什么,却觉得这种安排也不错。
金家出了一个贵妃,虽然得了不少富贵荣耀,却后继乏人。如果金氏的近亲叶氏家里再出一个太子妃,最好是还能诞下一个皇太孙,这两家同气连声,地位就稳固了。
他知道金贵妃很在意她的家人,他也愿意做出这样的安排好让她放心。
再说叶彤樱的父亲素有才名,官居四品,这样的背景选为太子妃刚刚合适。而且叶彤樱美貌异常,娇憨可爱,配给陈祐琮也不算委屈了他。
但是金贵妃说,硬要拉郎配并不合适,还要两个人两情相悦才好。就像她和陈见浚一样,情深义重,才能相伴到老。
而且太子的婚事,是要太后首肯才行的。太后素来看不惯金铃儿,未必赞同选叶彤樱为太子妃。但如果太子和叶彤樱情根深种,太后那么疼惜太子,不会狠心拆散他们,这事就顺理成章了。
陈见浚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连连点头。
到了八月初十这日,皇帝亲自携贵妃到西苑开千秋宴。贵妃以下的妃嫔都装扮好前来赴宴,各个打扮得端庄而严谨。能在这宫里活得好的妃嫔都是有脑子的。贵妃芳龄五十有三,你打扮得花嫣柳媚的不是来给贵妃娘娘添堵么?因此一个个虽然穿着盛装,但这盛装不是蓝灰、就是藕荷,要不就是松绿,一个穿红的都没有,只衬托得穿着大红色贵妃服制的金铃儿如众星捧月一般。贵妃的礼服本来不是大红色的,但是皇帝愿意给她做成大红色,谁敢说什么?
皇后虽然没有前来参加生日宴,却命人送来了丰厚的贺礼。当然金铃儿也不想让她来参加,没得生日这天还得向她见礼。
太子和其他两个小皇子,以及两位小公主,也都一起来向金贵妃道贺。因皇子和公主们还小,在席上坐了一会儿,就要跑到花园里玩。太子就离席去看着弟妹们玩,叶彤樱见状,也站起来一起去了。
妃嫔们见状马上大力夸奖太子仁厚孝悌,叶姑娘十分温柔细心。这些人精,自然早就看出了皇帝和金贵妃的打算。
两位皇子,八岁的陈祐玹,三岁的陈祐珝,一个沉默安静,一个活泼好动,陈祐玹总是让着弟弟,所以在一起玩耍倒也相安无事。
四岁的仁和公主和两岁多的德清公主坐在一起,拿了布偶,让她们坐在小椅子上,前面摆上小盘小碗,碗碟里放了花草,也让人偶们一起饮宴。
陈祐琮就在一旁看着她们玩耍。其实说是出来照看弟妹,这些皇子公主又不是贫民家的孩子,自然有保姆宫人随身侍奉,哪里用得着长兄来看着?
但这几个弟妹都和陈祐琮要好,乐得他在旁边。尤其两个妹妹,对长兄十分依恋。只因陈祐琮宽厚稳健,比那个有些顽童脾性、阴晴不定的爹陈见浚还要可靠,因此对几个弟妹来说颇有些长兄如父的意思。
此外也是因为陈祐琮十分不耐烦坐在席间听众妃嫔拍金铃儿的马屁。他若再在席间坐下去,恐怕就要掩盖不住脸上鄙夷的神色了。
陈祐琮正站在一处花树旁边若有所思地看着妹妹们过家家,因为他突然发现,两个小女孩玩的人偶,并不是大炎女子的装扮,而是穿着长长的大裙摆束腰礼服,棕色头发不知用什么方法做成卷曲的样子,头上还带着一顶小小的、形状奇异的发冠。这分明就是张惟昭送给太后的画册里画的那些异域贵女的样子。
他想走近了拿起来细看,却听见一阵轻柔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回头看时,却是叶彤樱走近了他的身旁。
叶彤樱穿着石榴红的衫子,粉白色的裙子,头上插着蝶恋花的步摇,面色皎洁,笑容甜美,开口说道:“太子殿下,您看这是什么?”
一个篮子递到了太子的眼前。太子本来不想和她兜搭,但此时却禁不住凝神去看,只见一个白色的小奶狗蜷缩在篮子里,乌溜溜的眼睛,黑黑的鼻头,眼巴巴地看着陈祐琮。
陈祐琮看到这只小狗,心内疑惑,道:“这是你的小狗么?你原来的两只猫呢?”
叶彤樱委屈地低下头:“那两只猫伤了太子,犯了大错,被我爹娘处置了。”说着美丽的眼睛里浮上了一层泪光。
陈祐琮被猫抓是在两个多月之前,一次被召去安喜宫和皇帝、金贵妃以及叶彤樱一起用膳,因为刚刚知道自己母亲的死因没多久,陈祐琮痛苦难当,心思烦乱,实在没有精神和金贵妃虚与委蛇,就故意让叶彤樱的猫抓伤自己,好趁机脱身。
他知道那不是两只猫儿的错,是他先暗暗用力捏痛猫儿在先。因此特意叮嘱叶彤樱不要惩戒猫儿,毕竟它们只是兽类,不通人性,不必拿人的规矩来要求它们。但谁知两个猫儿还是被处置了。
“那日因为我的猫儿伤了太子,我心中惶恐,带着猫儿回了家。虽然您说猫儿野性难驯,本来就是这样的,不必责罚它们,只好好看着别叫它们再伤人就行了。但我爹娘听说了这件事之后,无法容忍伤了太子的猫还继续存活在世上,就命人绞杀了那两只猫。我没了猫儿,哭了好几天。娘亲就找了这只小狗给我。说狗儿温驯,不比猫儿性子野。好好教导这个小狗,它肯定不会随意伤人。就允许我带它进宫了。”
陈祐琮听了内心不由感到歉疚。他叹了一口气,伸手摸了摸这个小狗的脑袋。不想这一摸之下,这个小家伙像是立马感受到了陈祐琮的善意,从篮子里站立起来,用湿漉漉的黑眼睛殷切地盯着陈祐琮,小尾巴甩来甩去,把篮子边儿打得啪啪响,毫不吝啬地表达着它的热情。
陈祐琮实在招架不住,只好又伸手去摸它的头。小狗把头极力伸到陈祐琮的手掌心里面去,像是这种抚摸给了它天大的欢喜。
它毛绒绒的小脑袋接触到掌心的感觉,让陈祐琮的心感到一片柔软。他索性把它从篮子里抓过来,抱在怀里抚弄。小狗立刻非常信任地依偎在他怀里。
叶彤樱看在眼里,心说母亲说的没错,这法子真的管用。这段时间,陈祐琮一直对她淡淡的不怎么应承,上次七夕宫宴,她给仁和公主榛子吃,结果仁和公主被果仁卡了喉咙,之后陈祐琮更是有意无意地避开她,令她十分伤心气恼。
所以她就回家去,向母亲讨主意。
她母亲告诉她,笼络男人,就像行军打仗一样,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要知道陈祐琮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才能讨得他的欢心。
母女两个就如何抓住太子的心,细细谈论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