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第 54 章(1 / 1)

皮皮默默地凝视着贺兰觿。

祭司大人瘦了,而且黑了,胳膊上缠着一圈绷带,额角还有几处凝结的血痂。风衣的下摆全是泥土,靴子破得好像踏过千山万水。在这些细节的作用下,他的脸显得更小了,个头更高了,嘴用力地抿成一条直线,浑身上下散着一股凌厉之气,仿佛随时准备爆,向对手猛扑而去。

峻榞的大战皮皮没有经历,从刚才与狼族的相遇中可以想象战况的激烈。人在形势的压迫下是没空想太多的,皮皮又是个天性乐观的人,虽然手表不显示祭司大人的心跳记录,她仍然坚信自己总有一天会见到他。

只是没有料到会在这么一个尴尬的时刻。

说到这,倒是佩服一下祭司大人的军纪严明。几百号人看到这么“香艳”的场面,连一个大声喘气的都没有。

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事情虽然有点复杂,解释起来可能有些麻烦,但归根到底,还是可以解释的。

到目前为止,除了那枚吃错了的玄鸟蛋,皮皮认为自己的决定都是正确的、及时的、必要的。就算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也是值得的。由此引起的一系列心理变化、情绪波动、在这些天的长途跋涉中已被她渐渐地消化了。

令皮皮感到的欣慰的是:祭司大人的目光尽管一如既往的神秘,说到底还是友好的,甚至带着点笑意。

如篝火般温暖,如天空般宁静,又如大海般幽深。越看越不见底,尽头之处仿佛有个宇宙在不停地旋转。

皮皮默默地在心里数了十下,然后眨了眨眼。

“皮皮,”贺兰觿认真地问道,“你没忘记我吧?

“……没有。”

“我是谁?”

“祭……祭司大人?”

“不是。”

“狐帝……陛下?”

“不是。”

“哈,明白了,你是沈双成的前男友!”皮皮做了个鬼脸,被贺兰觿狠狠地白了一眼。

“那你是——”

“我是你亲爱的夫君。”

皮皮的眼睛顿时红了,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哭了起来:“你的手表呢?坏了吗?也不找个人通知我……呜呜呜……人家差点以为你死掉了。”

“对不起,打架的时候摔坏了。我派了个人回鹆门给你消息,估计还没走到,还好你过来了。”说罢摸了摸她的手,现她手心冰凉。皮皮刚从冷水里爬出来,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寒冷,身子不停地抖。贺兰觿脱下风衣将她紧紧地包住:“这里风大,去我的帐篷说话?”

“等等,”皮皮忽然说,“我想见一个人。”

“见谁?南岳的人马全在这儿。”

“花青旗。”

贺兰觿微微皱眉,扫了一眼身后站着的花霖,将皮皮拉过一边,低声道:“花青旗去世了。”

“去世了?”皮皮的心猛地一跳,“什么时候?”

“今天早上。”

“不会吧!这么巧?我怀疑——”她一着急,嗓音明显高了一度。花霖显然听见了,面色微变,贺兰觿连忙打断她:“你饿了吧?走,去吃点东西。”说罢走过去拍了拍沈双成的肩,“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

三人来到一个临时搭起的帐篷内坐了下来。皮皮花了半个小时的时间将贺兰觿走后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除了在东海用魅珠换取灵墙那一段逻辑比较清晰之外,关于玄鸟蛋的事贺兰觿听得也是一头雾水。

相比之下,花青旗的死倒是没什么戏剧性。

花青旗在队伍里负责医疗。由于伤员太多,药品不够,她经常会去山中采药。有时候是一个人去,有时候是跟着巡逻小分队一起去。今天一大早她就跟着小分队出了,半路上遇到一队狼族,两边大打出手,狐族这边三死一伤,其中就包括花青旗。花霖知道消息后异常悲痛,为了安慰他,贺兰觿特地命令队伍休息半日,用以致哀。

皮皮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鲁莽。花青旗身上虽有很多疑点,她的大哥花霖多半是清白的,又是贺兰觿的爱将,有可能对玄鸟之事一无所知。

狐族和人类一样尊敬死者,难怪祭司大人没让皮皮把话说完。

只是这花青旗死得也太是时候了,把皮皮满肚子的谜团全部带走了。她越想越不甘心,忍不住问道:“你确定她真的死了?看见她的遗体了?”

“皮皮,花青旗是柳灯族。”

——柳灯族人没有遗体,一旦死亡,肉体立即消失,只剩下一枚元珠,就像当年在银行地库里死去的赵松。

“就这么凭空消失了?山里那么大的雾,你们也不找找?”

“他们带回了她的衣服和鞋子。”

“会不会是她听说我要来了,怕我找她对质——”皮皮还是不信,“金蝉脱壳,跑了?”

“我都不知道你要来,她怎么会知道?”

皮皮低头想了想,觉得也是。

“我们只是不大明白花青旗的动机。”沈双成说,“她什么要骗皮皮吃下玄鸟蛋?她跟你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

贺兰觿一脸茫然,皱眉思索:“我父亲的确有一对玄鸟,曾经把它们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了我的母亲。我母亲非常喜欢,在她去世之前,这对玄鸟一直陪伴在她的身边。”

“所以你以前也见过玄鸟?”皮皮问道。

贺兰觿点点头:“我母亲去世后,玄鸟又回到了父亲的身边,他经常带着它们出去狩猎。”

“狩猎?”皮皮心中一动,“你是指——猎肝?”

贺兰觿看了她一眼,没想到她的反应这么快:“不错。这对鸟儿对某种肝脏特别敏感,很远都能闻到它的气味。”

皮皮“哦”了一声,顿时明白了:“所以当年……”

“是的。当年就是玄鸟先找到了慧颜。所以何采骏说,我父亲曾用我母亲的肝脏喂食玄鸟,或许就是一种特殊的训练方式。让鸟儿们熟悉肝脏的气味。”

“这么说,你妈妈也是八字纯阳?”

“对。”

“那你以前有没有得罪过花青旗?”皮皮问道,“比如她曾经深深地暗恋过你,因爱生恨……”

“绝对没有。”贺兰觿果断摇头,“花青旗的确帮我治过病,但我和她之间只是病人与医生的关系。她外婆是我姑妈,外公是我父亲特别信任的将军,她母亲在族里很受尊敬,所以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害你,或者说,害我。”他顿了一下,又说,“实在要找出一个理由而且与我相关的话,就只有一件事——”

“哦?”皮皮与沈双成同时竖起了耳朵。

“仅仅因为治疗失败就被我父亲打入沉燃几百年,这对她来说太不公平了。也许就是因为这个恨我吧。”

“不对吧,冤有头债有主,关她进沉燃又不是你的主意。”

“她出来的时候,我父亲已经去世了。把老子的帐记在儿子身上也很正常。”

皮皮瞪大眼睛:“所以你也同意我们的看法,花青旗从沉燃出来,就是为了向你报复?”

“这么做也太短视了吧?”沈双成突然说,“明知道你们早晚都会相聚,谎言迟早都会拆穿,除非她今后不想在狐族里混了。”

“要证实这件事,我们先需要知道,皮皮吃下这颗玄鸟蛋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贺兰觿说。

皮皮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眼圈红了:“有什么后果已经不重要了,魅珠都没了,我们的孩子多半是活不成了。”

贺兰觿忽然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你们在这坐一下,我出去找个人。”

两分钟之后他又进来了,身后跟着一名女子,二十出头、低眉敛目,很温顺的样子。

“这是谢清,昆凌族的医生。我请她过来帮你把个脉。”

把脉?传统中医?皮皮将信将疑地伸出右手,谢清将三指搭在她的腕间,凝视屏息,先静止了一分钟,又左右移动了数次。然后说:“夫人,我能摸了一下你的小腹吗?”

皮皮背过身去,抬起上衣,谢清将手心贴在她的小腹上,轻轻抚摸了片刻后将手收回。

“怎么样?”贺兰觿问道。

“除了心过快之外,胎儿看上去很有活力,似乎没有受到魅珠丢失的影响。”谢清说。

三人同时怔住。皮皮禁不住喜形于色:“真的?我的孩子还是好好的?一切正常?”

谢清看着他们,想了想,欲言又止。

皮皮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有什么问题吗?”

“我感觉……嗯……里面的胎儿……不是狐族也不是人类……”

“那是什么?”皮皮颤声问道。

“……一只鸟。”

皮皮的脑袋已经不转了,一头冷汗地看着贺兰觿。

“你确定?”贺兰觿面色凝重。

“确定,它长得很快,已经成形了。”

“也就是说,它很快就会被生出来?”沈双成一脸好奇。

“那要看它是哪种鸟了,麻雀、老鹰还是信天翁?”

皮皮与贺兰快要窘哭了。

“麻雀的话……要两个礼拜,老鹰,三十天,信天翁,两个月。”谢清一本正经地说。

“是直接生出来?”沈双成又问,“还是先下蛋?”

“鸟类与哺乳动物的一个重要区别就是,鸟类是卵生的,哺乳动物是胎生的。”

“可是我还有贺兰都是哺乳动物呀,就算吞了一个鸟蛋,最多也是生出一个混血吧?”

“我无法确定夫人您最后生出来的孩子会是一种什么样子,卵生还是胎生。”谢清安静地说道,“玄鸟不是普通鸟类,它是东海的灵物,一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我只能说目前为止它是一只鸟。最后会变成什么,怎样生出来,我也不知道……”

***

谢清与沈双成离开后,皮皮现祭司大人也不淡定了,在她面前不安地走来走去,她自己反而冷静下来:“我觉得事情是这样的:在我肚子里的这只鸟……把咱们的小波给吃了。你这有药吗?趁它还只是一个胚胎——”

“不,皮皮。”贺兰觿用力摇头,“万一我们想错了呢?”

“你会接受你的孩子是一只鸟吗?”

“当然。”他停下来,坐到她的面前,轻轻地握住她的手:“只要是从你的肚子里生出来的,不管是什么,我都能接受。因为它是咱们的孩子,身上有咱们的一部分,不然的话,你的身体会排斥它,它也不可能活下来。”

皮皮有些哭笑不得,祭司大人一向圣母,这一次特别严重。

“好吧,你能接受。”皮皮难掩沮丧,“我接受不了。”

“假如你生下的孩子有缺陷,就像我以前一样,白天看不见东西,你能接受吗?”贺兰觿说。

“这个我能。”

“这不是差不多的情况吗?”

“这不是有缺陷的孩子,贺兰觿,这是一只鸟!我们跟本没法和他交流。”

“那就当它有自闭症好了。”

皮皮两眼一翻,长叹一声:“我们不能要这只鸟,花青旗让我吃鸟蛋一定有阴谋。我们要是把它生出来,就着了她的道儿了。”

“你有没有想过——这只鸟也许就是你这一生中唯一可能有的孩子?”贺兰觿轻轻地说,“如果强行除掉它,有可能会伤害到你?毕竟谁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万一生出来了,现有后果了,只怕你我都不忍心除掉它了。”

“放心吧,皮皮。无论你生出什么样子的孩子,我都能摆平它。”祭司大人自信地笑了,将一个布包递给她,“我让谢清借给你几件衣服,快换上。你穿着的这一套太像一个爷们了。”

皮皮这才意识到刚才在桥上,随从递过来的是一套男装,又宽又大,裤脚一直拖到地上。连忙笑道:“好的。你背过身去。”

祭司大人眨眨眼:“为什么?”

皮皮的脸腾地一下红了,用力地咬了咬嘴唇,支支吾吾地道:“贺兰,我还得跟你说件事……那个……你要有心理准备哦。”

“什么事?”

皮皮心想,反正也是瞒不下去的,于是当着他的面,将上衣一脱:“看见没?三围变了。”

祭司大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上身,停顿了五秒,道:“变了吗?我怎么没看出来呢。”

“你没觉得我的胸……很平吗?”

“不平啊。记忆中的你一直都是这样啊。”

皮皮伸出五指在他的眼前晃了晃:“祭司大人,你是不是过于悲痛,产生幻觉了?”

“我就喜欢这样的身体。”他忽然抱住了她,亲吻她的颈间,“好久不见,皮皮你想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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