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长大了要来找我,你,为什么没有来?”
血液凝固在头顶,向晚四肢僵硬,全身麻木。
往事一幕幕,如同一部看了无数遍,早已烂记于心,甚至连每一句对白都能记得清清楚楚的老电影。
第一次见面,年轻俊雅的男人身穿军装,弯着腰把脸凑到她面前,气息干净清爽,面容和煦地对她说:“好,我等你,来找我。”
第二次见面,月圆之夜,她和他坐在花藤之下,低声细语,他当时说过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在那以后的很多年里都是她回忆里最甜蜜最幸福的因子,当他把她从地上拉起来,他残留在她掌心的温度,她至今都记得。
然而,这一切温暖而美好的回忆都在后来的那一天成为泡影,那一天,让她敬仰向往的男神突然间变成了令人恐怖的怪兽,他像头暴怒的狮子一般在医院的走廊里咆哮,而她,不敢上前去解释,也不敢让他看到自己,只能躲在墙角默默地说了一句:江叔叔,我恨你。
恨一个自己十分喜欢的人,这是一件很残酷的事情,那天回到家后,向晚就把自己锁进了房间里,她亲手撕掉两人合照的相片,但终究是舍不得扔掉。
最后她告诉自己,她再也不要成为像他一样的人。
向晚陷入回忆的洪流里静默不语,江渔舟趁着这个时间走到了她面前。他垂眸看着她乌黑亮泽的发顶,声音哑哑地说:“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了,你之前为什么都不肯告诉我?”
向晚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告诉你又怎样?结局会有什么不同吗?”
江渔舟稍稍沉默,他的确不知道,假如一开始她就告诉他她是谁,或许他会对她敬而远之,两个人之间不会有任何交集,亦或许他处在更加纠结的境界里无法自拔,总之不会是现在这个场景。
假设性的问题不好回答,江渔舟深深吸了口气,问:“江宁找你干什么?”
“她让我别再缠着你。”向晚回答说,这时她抬起眼,看着他,澄澈的目光一片清明,“我不知道你的家人为什么会有这种错觉,他们觉得是我在缠着你?我想你应该跟他们好好解释一下,别让我再背这个黑锅。”
江渔舟微微蹙起眉头,昨天他才问起江宁当年那件事情的经过,今天江宁就忽然来找向晚,不管出于什么目的,都让他觉得反感。他最讨厌别人插手他的事情,就算是父母也不能例外,何况是一个小辈,多少让他觉得不知轻重。
“难道不是吗?一开始就是你缠着我。”见他沉默,向晚又问一句。
江渔舟回过神,点点头,“好,回去我会跟他们解释的。”
“那就好。”向晚说完打算离开,江渔舟叫住她,“等一下好吗?我今天来其实也有事情想跟你说。”
“什么事?”
江渔舟看一眼周围,收回视线,“当年那件事的具体经过,我想听听你的描述。”
“我说的和江宁说的是不相同的。”向晚提醒他。
“我知道。”江渔舟说,“正因为这样,所以才要听听你怎么说,你说是江宁推了你,可你又说不出她要这么做的理由,我觉得这其中一定发生了什么被你忽略了,你也很想知道原因不是吗?”
“好。”向晚听他说完,终于点了点头,其实她也很想知道原因,也许旁观者清,江渔舟能发现点什么也不一定。
“上车吧。”江渔舟打开车门,“路上你好好想想,我们去一个安静的地方说。”
江渔舟开车把向晚带到了镜河边,这地方他们以前来过一次,太阳已经落山,天还没有完全黑,青灰色的天边残留着一抹红晕。
附近的大排档还没开始上夜市,这个时候河边异常安静。
向晚看着眼前沉静的河面,慢慢说起当年的事情。
“那天是周六,我爸带我去游乐场玩……”
当时向晚并不想去,那时候温华平和向维珍刚刚离婚不久,向晚对温华平恨意未消,原本不想理他,不过温华平亲自到补习班门口来接她,看着那些开车接孩子的家长,向晚还是上了他的车。
到了游乐场,向晚才知道同去的还有江心悦和江宁,她心里更加抵触。
温华平说:“爸爸虽然和你妈妈离婚了,但你和爸爸的关系永远不会改变,爸爸也会永远爱你的,宁宁是妹妹,爸爸希望你们以后能和睦相处,你要给她做个好榜样。”
当时的江宁比向晚小两岁,穿着条粉色的裙子,头上扎了两条麻花辫,绑着蝴蝶结,因为个头比较小,看上去像个娃娃似的,还有点单纯可爱。
向晚当时还是短头发,衣着中性,看上去有点像男孩子,所以当江宁主动上前牵她的手,叫她姐姐的时候,她不忍心拒绝了。
“以后爸爸有空就带你们出来玩。”温华平看到这和睦的一幕,心里挺高兴,和江心悦会心一笑。
接下来就是四个人一起玩,两个大人两个小孩,不知道的都以为是一家子,整个过程相安无事。
中午的时候,江宁说要去游乐场附近吃肯德基,还摇着向晚的手说:“姐姐,我们一起去吧。”
向晚没有拒绝。
那天肯德基里人很多,温华平先去看有没有位置,江心悦就带着两个孩子在路边等他。这时候,有个戴鸭舌帽的男人走了过来,江心悦看到那个男人,脸色就变了,双手立刻护住了江宁。
“你要干什么?”
男子把鸭舌帽往后一转,露出帽檐底下那张阴森森的脸,“你说呢?”他反问着,看了被她护在怀里的江宁一眼。
江心悦快速地往门口看了一眼,温华平还没有回来,再次转回头的时候她的样子变得很紧张,“你到底想怎样?”
男人抬手摸了摸下巴,颇有意味地笑了笑,“我还能想什么呢?”
江心悦犹豫了片刻,松开江宁,把她推到向晚面前,“宁宁,你跟姐姐在这里等爸爸,妈妈有点事要离开一下,很快就回来。”
江宁点点头,并没有表现出多么吃惊的样子,江心悦又看了向晚一眼,眼神里带着嘱托,然后她和那个男人走近附近的一条小巷子里去了。
那时候的向晚已经有比一般小孩子敏锐的洞察力,直觉告诉她,江心悦遇到了不好的事情,或者说是危险,她甚至觉得江心悦离开都是为了保全她和江宁不受威胁。
“我去看看。”她对江宁说了一句,抬腿追了上去。
江宁伸出去的手抓空,停在了半空中。
向晚朝着江心悦离开的方向追去,她跑得很快,没一会儿就跟进了那条巷子,可是她并没有看到江心悦和那个男人。这个巷子并不是一条死胡同,旁边还有很多岔路,向晚一直跑到尽头也没有看见人。
她心里担心江宁的安全,没有多逗留,以最快的速度跑了回去。
这时候,温华平已经出来了,手里拿着打包好的肯德基,正跟江宁解释里面人多没有位置了,他们回家去吃。
“你去哪儿了?江阿姨呢?”温华平看到跑得气喘吁吁的向晚,不解地问。
“她被一个男人叫到那边去了。”
温华平的眼眸闪过一抹异样,他把手里的肯德基袋子递给向晚,说:“我去看看,你们在这里等我。”温华平掏出手机一边拨打一边往巷子那边去。
“不许说出去。”
向晚转过头,江宁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她,向晚心里诧异,忽然觉得这个一直亲热地叫她姐姐的女孩子好像变了一个人。那是一种什么表情呢?十二岁的向晚形容不上来,只觉得这样的表情出现在一个十岁小女孩的脸上十分违和。
“什么?”她反问了一声,她的确是不太明白。
“我说今天的事情你不能说出去。”
江宁说这句话的时候整张脸都红了,那种红和少女健康的红晕又不一样,像是遇到无比羞愤的事情而恼怒的涨红,接近猪肝色。
江宁眼睛阴狠地盯着向晚,美丽的小脸都扭曲起来。
向晚坦然地回望她,没有做声。
她对这样的江宁产生了厌恶,一种本能的,说不出任何缘由的厌恶。小孩子的思想本来就很简单,向晚又不是虚以委蛇,八面玲珑的性子,她对于一切厌恶反感的人基本就是两个反应,要么直接驳斥回去,要么不予理会,直接走人。
江宁命令似的口吻让倔强的向晚保持了沉默。
这时候江宁忽然往她身后一指,说:“你看那儿。”
向晚刚回过头,胸前就被附加上一道力量,身体往后一仰她挥动的手及时抓住了江宁的手臂,借着对方的身体的重量,向晚收住了往后退的脚步,保持住身体平衡的同时,离心力将江宁甩了出去。
一辆汽车正好经过……
“也就是说,在发生这件事的时候,你和江宁发生了争执?”听完向晚的叙述后,江渔舟沉吟片刻,很快问出一个问题。
“我从头都没有说过什么,我都不知道她好好的为什么会那么说。”向晚回答说。
江渔舟点点头,又问:“那个戴鸭舌帽的男人你认不认识?”
“不认识,不过我爸爸说那人是公司里的同事,找你姐姐有点事情。”
江渔舟没有说话,他心里的疑虑越来越重了,因为在江宁和江心悦他们描述的过程里,根本没有一个鸭舌帽的男人存在,所以这个人也许是一个关键。
“这件事我会查清楚的。”江渔舟收回视线,看向向晚,不知不觉把手搭上向晚的肩膀,向晚往后一退,躲开了。
江渔舟的手掌落在了半空中。
天际最后一抹亮光消失在地平线上,天终于完全黑了下来。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