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然不可能真的睡着,对咏春的话也并非是无动于衷。
只不过不知该怎样去回答。
沙迦一整个孕期都没有再出现过,虽然京城与凤凰城之间信差来往不断,可传递回去的都是孩子平安的消息。
他和她之间的线,早就已经断掉了。
事情并不是咏春说的那么简单,仿佛只要她勾勾手指头,沙迦就会乐颠颠的回到身边。
他的生命里不缺少她这个人,在那日激烈争吵,她彻底伤了他的心之后,浅离就知道,从今往后,沙迦再也不会回来了。
北皇的骄傲,还有谁比她更为了解吗?那骨子里天生的是凌驾于一切的尊严,在为她所破坏后,盛怒下没有杀她泄愤,已然算是浅离走运了。
即使沙迦真的在宫里做出了怀念她的举动,浅离也不敢往更好的方向去猜测。
一个人,偶尔想起另外一个人,心里边念及的大多是对方的好。
可如果被念及的人真的出现在眼前时,新仇旧恨便会一并涌上心头,过去的矛盾横在两人中间,永远都没有消失的可能。
不是她固执,实在是爱沙迦,还没到了能为他忍受一切,眼睁睁的瞅着他像只勤劳的蜜蜂一样,每晚在不同的花朵间汲取蜜汁,而无动于衷的程度。
咏春轻叹一声,蹑手蹑脚的走出去。
房门外,一抹高大的身影就立在院中早已凋零的大树下,静静等候着。
“皇上,奴婢按照您教的说了,可是。娘娘睡着了。”咏春心虚的不得了,真怕这个坏消息会让面前的男人再一次暴怒异常。
“嗯。”小东西的反应,在他的意料之中,真是想不通那具小小的身子里,怎么就装了那么多怒火。
烧啊烧啊,燃啊燃啊,大半年的时间还是没消气。
“你退下吧。”早在预料当中,沙迦除了叹气之外,也没别的想法。
这件事始终要有个解决的方法,拖了大半年了,连孩子都要生了,他的计划再次宣告失败。
浅离,是下定了决心,软硬不吃,和他死扛到底。
一个人过了这么长时间,不知道她有没有心得体悟,他倒是有一肚子的感叹。
两人吵架,到最后受益的人会是谁吗?
她怀了身孕,仍是一副消瘦到极限的憔悴模样,即使偶尔有笑容,也是浅浅淡淡,一闪而逝。
他日理万机,每日沉浸在国事当中,胸口的暴虐没法撒气,于是还抽空去打了几场小仗,把周边小柄搅的乌烟瘴气,不断的送出求和的礼物,来乞求和平。
夜里有多久没有一觉到天明,他都不记得了。
越是清醒,浅离娇憨的笑容就越要从脑海里跳出来,有时候她在笑,有时候她也在哭,叽里咕噜的在他耳边说着话,沙迦不敢动,因为稍为一碰,连那幻影也要消失掉了。
他想不清楚,用分离来惩罚,究竟是要罚谁。
浅离安安心心的在凤凰城待产,他倒是成了茶饭不思的那一个。
就在大队人马上路,来给浅离送东西的前一天,他还在踌躇着要不要亲自来。
来了,脸面全无,从今往后,他注定是要被浅离压制着,因为两个人之间的争战,会以北皇惨败作为句点。
那要是不来呢?难倒真要眼睁睁看着浅离生下孩子后,拍拍屁股潇洒走人吗?
她会医术,不会普通人家的女孩那样,没了男人就寸步难行。
她不依赖任何男人就可以生存,而且还能活的很好,这一点,沙迦每每想起来都想捶胸口。
他真是吃错了药,才会容许她在修心阁里待了四年,学会了一身本事,到最后有了与他对抗的资本。
好想现在就进去,抱抱她,亲亲她,凑近了瞧瞧她。
刚进门的时候,借着马车的阻隔,沙迦曾远远的瞟到了一眼浅离,只觉得她清瘦高挑了许多,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根棍上串了个大鱼丸,除了肚子大点之外,身上就再没有什么肉了。
该死的,墨染每次回信,都是公式化的说浅离很好很好很好,怎么个好法不加以详细形容,硬是让沙迦云里雾里的猜不清楚。
那明显带了个人情绪的回复让沙迦愈发不信任墨染,这小子可是有过一次带着浅离和蓝心离宫出走的记录,凭他的武功,和在江湖上的人脉,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把浅离和蓝心再次带离凤凰城那是轻而易举。
到时候他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就算是做出反应,也是晚了。
于是,沙迦最后还是来了。
既然他连面子都不要,就断然不会容许浅离离开他身边,这回可得好好筹划筹划,争取回京的时候,左手搂着他的小东西,右手抱住他的小孩子,一箭双雕。
在他的命令下,对于他的行踪所有人都保持了沉默,沙迦刚好利用这段时间,好好观察,想个稳妥的办法,把浅离日渐院里的心重新再给抓回来。
人算赶不上天算。
那厢沙迦还没筹谋出恰当的办法,这边浅离肚子里的孩子却等不及要出世了。
才过了二更,一股粘稠软滑的液体唰的一下从浅离体内激射而出,她昏昏沉沉的睡着,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的立时张开眼。
被褥都已经湿了,贴身穿的睡裤粘糊糊的贴在了腿上,掀开被子,被冰冷的空气吹的凉丝丝的难受。
虽然肚子里只是隐约的传来微微痛楚,抽痛的频率也不算大,可是浅离还是冷静的判断,孩子要提前出生了。
刚才破的是羊水,很快阵痛就会来临,一波比一波猛烈,直到胎儿自然产出体外。
理论上的知识她都懂,可毕竟也是第一次生孩子,心里也慌张的厉害。
整晚上都想着沙迦,心烦意乱的与他的幻影发火,哪里晓得这样也能动了胎气,连累孩子足足提前了几十天出生。
她踉跄的坐起来,深深呼吸一口气,尽量用平淡的语调呼喊睡在外厅小木板床上的藏冬。
“娘娘,您要喝水吗?奴婢这就给您去取热的来。”睡眼惺忪的宫娥并没立即看出异状,或许是因为浅离的表情实在是太镇定了。
一点都不像个即将要生产的准妈妈。
“藏冬,你出去,把几个接生的稳婆唤来,还有墨染御医,也一并喊来,声音小着点,别在夜里惊到了别人。”
“娘娘,您身子不舒服吗?奴婢这就去。”藏冬点头答应,匆匆披上衣裳,忽然听见身后的主子用极小的声音道,
“我快要生了,你顺便叫人吩咐厨房多准备点热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