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漓歌松了口气,走到实验室时老师已经到了。教他们化学的姓钱,是一个三十五岁左右的男老师,脸上沟壑纵横,脾气古怪,经常在酷热的夏天不让他们开空调和电扇,扬言说吹自然风最健康,也不让他们上课喝水,说会影响他们学习。当然,他最擅长的还是往他们这些差生身上捅刀子。
钱老师看到她进来,果然皱起了眉头,“姜漓歌,又是你,成绩不好就算了,上个课还不积极,你们这些人,一点儿紧迫感都没有,天天吊儿郎当过日子,没有组织,没有纪律,还把老师放在眼里吗?啊?”
姜漓歌耳膜都快被震破了才听见钱老师说,“赶紧的,快进去,别耽误其他人!”
她如临大赦,顶着数道目光稍稍弓腰走进去,找到宋晚桥站的位置,低头站在他旁边,也没吭声。只是看着那些瓶瓶罐罐的东西心里就开始发怵,迷迷糊糊听老师讲完流程,她只觉得一连串刺耳的音符在耳边绕来绕去,就是进不去脑袋。
悄悄看了一眼宋晚桥,他已经伸出修长的手指开始操作,磨磨蹭蹭了老半天,她最终做了个大胆的决定,她发誓,她真的不是故意要和他说话的,她只是……害怕,“那个……请问一下,氯化钠放在水里,会爆炸吗?”
宋晚桥侧过头,因为离得近,这是他第一次正视这个女生,齐齐的刘海覆盖在额前,标准的瓜子脸透着几分俏皮可爱,脸上净白没有什么瑕疵,双瞳里仿佛浮动着秋水,仰着束起马尾辫的脑袋看他。
他停下手中的动作,愣了片刻,淡淡道,“不会,”随即低下头,拿着器皿继续做实验,
“哈哈哈哈,姜漓歌你是猪吗?氯化钠要是能爆炸,你家的房子早就被夷为平地了!”
大熊冒出来,笑得快岔气了,却猛地被一只手掌击中后背,方糖颇有一副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气势,“要死啊!不许笑我们家姜姜!”
大熊吃痛“啊”了一声,追着方糖满实验室跑。姜漓歌懒得理他,她怕她忍不住卸掉这些化学仪器,然后做个钳子拔掉他的牙齿。
她松开皱起的眉头,调整好情绪问宋晚桥,“为什么?”
宋晚桥知道她在问什么,没有多说,只吐出六个字,“氯化钠,俗称盐。”
姜漓歌顿时僵在那里,伸手遮住右脸,默默环顾实验室的构造,额……她这么大的体积,有没有合适的地缝给她钻啊!老天爷,为什么初中没有好好学化学,恶果竟结到了高中,真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啊?
在她内心万马奔腾、波澜壮阔之际,宋晚桥已经填完了实验报告,拿到她面前,指尖轻轻点了点第一栏,“名字。”
姜漓歌颤颤巍巍拿起笔,她第一次觉得,写三个字的时间,竟也会有种度日如年的感觉。
实验课到晚自习的时间一晃就过去了。不像市里的高中晚上放学早,临川中学为了秉承“三流的生源,一流的输出”这个口号,晚自习一般要上到八点半。学校的学生来自各个小县城,离家都比较远,所以住宿生居多。而姜漓歌、方糖和大熊是班上少得可怜的走读生。
走下教学楼,穿过栽满月季的小道,已经花了五六分钟的时间,他们跟着稀稀疏疏的人刚从小门出去,大熊就像插了翅膀一样扑腾扑腾飞进了小超市。
已经初秋了,外面的天色要比盛夏时黑得通透,黑得彻底。而这个时间点,正是小贩扎堆的好时机,烤冷面的,烙锅盔的,炸土豆条的,各种味道交杂在一起,充斥着整个街道。
方糖抵不住四溢的香气,拉着姜漓歌在煎饼摊停下。
“阿姨,我要一个杂粮饼,再加根火腿和鸡蛋。”
“好嘞!”摊位主人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女人,穿着大大的罩衣,胳膊上还套了两个皮质青色袖头,头发随意绾起,有些杂乱。
方糖前面的人刚走,摊主收了钱,笑眯眯把钱放进槽子里,加快了手中的速度,舀一勺搅拌好的面铺开,打个鸡蛋,放上生菜,撒点葱花,小铲子翻面儿,一气呵成。
不一会儿,方糖就拿到了成品,她伸到姜漓歌嘴边,“来,第一口给我最爱的人。”
姜漓歌别开头,“你吃吧,我没胃口。”
“咋了?你平时不是见着吃的就双眼发光,四肢发狂吗?今天脑子坏掉了,不仅不买吃的,递到你嘴边都不要?”
姜漓歌挽着方糖向前走,沿着路边踢脚下的一颗小石子,阴郁的声音没了往日生龙活虎的朝气,“糖糖,你说,我今天是不是很丢脸啊?”
方糖这才意识到是实验课的事,当即大手一挥,揽住她纤瘦的肩膀,“没事哈姜姜,以咱们这么多年来的辉煌战绩来看,脸早就丢光了,不差这一回!”
说着又顺便啃了一口杂粮饼,坏笑道,“不过话说回来,这么丢人的问题,你是怎么说出口的呀?”
“那……那我不是不知道吗?谁知道氯化钠是盐啊?”
姜漓歌抓狂,她干过的蠢事罄竹都书不完,以为脸皮早已厚得天下无敌,可今天却觉得格外丢脸。
“得了,你能活到这么大,倒也真是个奇迹,”话刚溜到嘴边,接收到姜漓歌异样的眼神,立马改了口,“好了好了,别放在心上了哈,明天以后,保准儿有更尴尬丢人的事儿等着你。”
眼看着到了交叉路口,方糖朝怕遭到姜漓歌暴力袭击,赶紧冲她挥手,“我走了啊大宝贝儿,明天见!拜拜!”
姜漓歌撇撇嘴,心情倒是缓和了一点,提着书包站在原地等大熊。她和大熊家住在同一条胡同,中间只隔了三个院子,每天一起回家已经成了习以为常的事。
冷风钻进领口,撩起她的衣角和发梢。她瑟缩着身子,望向地面上聚集成一条线的影子,树叶滑过她脚边,只停留了片刻,又奔向前去。
快等得不耐烦的时候,大熊终于出现了,一大包塑料袋抱了满怀。
“吃吃吃!整天就知道吃,饿死鬼托生的啊!”
“不是,我吃你家大米了?咋了你,今天吞枪药了?在男神面前出了糗,就拿我撒气是不是?”
姜漓歌炸毛,操起书包就往大熊身上抡,“要死啊你!谁是我男神?谁是我男神?”
“我是我是行了吧,呐,给你的。”
看到那红色的鸡爪和深色卤蛋,姜漓歌最终在美食的诱惑下暂且饶过了他,过了马路,两人又开始拌嘴打闹起来,两道身影渐渐消失在霓虹灯下,和远处的黑夜融合在一起。
宋晚桥收回视线,从超市旁边的楼梯上去。家里离学校远,他也不是个会住校的人,父亲就给他在学校附近租了套一室一厅的学区房。
他拿出钥匙开锁进门,走到书桌前,勾起嘴角,轻声道,“妈,我回来了。”
黑白照片上的女人也冲他笑,可没有人应他,空荡荡的房间,终究只有他一个人。
他对着空气兀自发了会儿呆,然后起身冲澡,换上睡衣便关了灯上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