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日宫里还是朱门彩灯高照、梁檐披红挂绿，节日熙熙攘攘、年关红红火火的欢乐祥和景象，可今天我回东宫时，各处已经改换成白帐黑纱了。姹紫嫣红的万寿宫半天时间就成了哭灵吊孝的丧葬场。我的心里十分沉重。
回到东宫，陡然见太子也换了一身素服，我心里一颤，连忙问道：
“谁出事了？”
“蒋贵人死了！你也换上丧服，随我到猗兰殿去吊唁！”
蒋贵人！就是昨日还在客厅里一起吃饭的姑苏阿姨吗？她还问我生日，没想到今日就成了她的死期！那位天鹅般的玖玥公主现在该哭成泪人了吧？
“我虽未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一路上，我简直想死的心都有了。
我们到时，天突然下起了雨，似乎是在和我们一起落泪。湿冷的空气带着剧烈的悲恸包裹着猗兰殿，让人心痛欲碎。原来，下月十六，早定下是玖玥的大喜之日；现在，喜事还未举办，母妃却死于非命。而且与蒋贵人一同被害的还有随她一起的2个美人、3个宫人、3个采女和11个宫女。除了当日去了椒房殿的玖玥和2个宫女外，殿里其他所有人，全部毙命。整个猗兰殿基本上已经全空了！
玖玥已经吓傻了。简直与上午我所见的那个意气扬扬、风华绝代的长公主判若两人。她年龄还尚轻，可能还未曾经历过死人的场面，更未曾有给年富力强、风韵曼妙的母亲送终的心理准备，可现在，造化却以猝不及防的速度，用最惨烈的方式，让她坠落冷酷的谷底，不但疼爱她的，也是受众人喜爱的母亲，突然血流满地、横尸当庭；和母亲一起、为玖玥准备嫁妆的姐妹们，也都全部罹难，无一幸免。这让一个一直在父母羽翼下呵护的、从未飞出家门的小鸟，情何以堪？这样的打击简直就是在索命！
冯皇后已经让侍女们把她和瑶琏的衣物搬到了猗兰殿。她要陪玖玥睡。这么大的一个殿宇，现在只剩下玖玥和侍女3个人，她无论如何都放心不来。
我痛心地回想起上午在那为时足足有一个多时辰的开心炫舞结束之后，玖玥那篇颂圣的长篇大论。看得出，她是从心底里敬爱自己的父母，她已经完全被她的父皇洗过了脑，真心诚意地相信袁术那套“舜土”代“尧火”的循环更替理论。其实，天下就是天下人的天下，谁有能力带领这一方百姓过上好日子，谁就来做领头羊好了，这在现代人看来，实在再平常不过的事了，无可厚非，根本无须搞出那么多把戏——比如刘邦出身贫寒，那她的母亲怀他就不是和他父亲做的，而是和什么蛟龙之类的异类**而成的。这方面我倒是佩服明朝的开国皇帝朱元璋，他出身农户，小的时候放过牛、讨过饭、还当过和尚，最后跟着红巾军闹起革命来，事后也没说编出一个什么非同凡响的出生来。如果真有什么不同，那一定发生在投胎转世的一瞬间，就像我的貂蝉王母。可这种时候，通常是喝过孟婆汤的，哪里能记得上辈子的事呢？
玖玥傻傻呆呆的，连哭都不知道。冯皇后暗叫不好，出来让太子赶快把她的未婚夫婿找过来，自己心事重重地要往皇上的崇德殿去商量事情。还好袁术这时已经到了猗兰殿，而我则领命去丞相府传黄公子入宫。
丞相府里还一派欢乐的气氛。大家都在节上，家中更准备着开年的婚事，所以就更加乐和了。听到我过来报告宫中的噩耗，指名传公子入宫时，黄丞相先是一愣，居然也不哭泣！只是和儿子耳语了几句后，就让他穿了丧服，立即随我入宫了。我感觉到一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变色的坦然。
一路走来，黄公子与我有一句每一句地扯着闲话，看不出悲哀，也看不出不悲哀。终于到了猗兰殿，还没他等拜见完了他的准岳父岳母，之前杵在那里木愣愣的玖玥公主，早已经像抓救命稻草一般，扑到他怀里，泪如雨下。痴呆了半日的玖玥公主终于回过神来，
黄公子温柔地安慰着，但理智更胜过悲恸，在低声地询问了玖玥发生惨案的大体情况之后，他把目光转向了我，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向我及在场的所有当事人询问着惨案的来龙去脉，略为思索了一会儿之后，他转身向袁术道：
“启奏皇上，祸兮福所倚，孰能知这新年伊始的惨剧里，没有上天垂怜我朝所给予的启示呢？正所谓向死而生，我们明日就去天坛举行一个祭天典礼吧！今日宫里死去的这些宫女、后妃，全部都作为献祭，移到神坛前火葬吧。”
移出火葬！果然不愧是仲家皇帝看好的乘龙快婿，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立刻想到一个迅速去除宫中那团沉重惨淡的阴云的办法。如果不借助献祭的名义，宫中这一百多口死于非命的尸首，至少要在她们栖身的“家”里，停留一周吧？而宫中的其他人等每日在这些死于非命的灵前，所能想所能做的，除了恐惧和悲伤，还能有什么呢？
就在我心中暗自为黄公子的睿智拍手叫好的时候，不想黄公子却拉了我的手说：
“吴侍卫，我还没吃饭，你陪我去找点吃的如何？”
我有些诧异，望望玖玥公主和太子，虽然心知有事，但还是一声不吭地随他出了大殿。
“吴侍卫，你来王宫虽然不久，不过不知你发现没有，这里的王宫和一般的皇宫有一个最大的不同，你知道是什么吗？”路上，黄公子漫不经心地飘来一句问话。
“最大的不同？有吗？我可是个无名鼠辈啊，这辈子除了这里的皇宫，还去过的就是已经烧毁过的洛阳的皇宫，问我做比较，我可说不出什么子丑寅卯啊！”我迅速回想着之前自己说的话，斟酌着回语说道。
“常侍啊！这宫里没有一个一个宦官！”黄公子像没事人的一样，只管和我闲聊。
“啊，真的？！他不怕后宫佳丽三千，被下人占了便宜吗？”这事情果然非常不同，我都不免吃了一惊；但想想这两天在宫中见到的男仆，似乎都是些十岁左右的小子。
“千真万确。不信我们可以一路验过去。”黄公子竟然还对我调皮地眨眨眼睛。
“好像都是小男童，没有成年人。”我道。
“然也。全是未成年。立朝伊始袁伯父就说了，哪个大家族没男仆？就只有皇家的仆从被阉割，出宫了都没法混了。他说他的仲家王朝的后宫只要小童，不要宦官。要是跟他没法混了，出去也有生路。”
我不禁乐了：“你这皇帝岳父倒是非常地豁达，才建朝就已经为散伙做准备了。既然如此，那干嘛还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出来自立为皇帝呢？没听说俗话讲，枪打出头鸟。何况是改朝换代、另立天子的大事！”
“这你就不懂了，这是派系问题。袁伯父以及他的大哥袁绍叔他们都是以前的太子党，他们忠于的是何皇后和汉少帝；可是董卓一来，就把他们所忠于的汉室后裔给杀掉了，让他们如何能转而侍奉一个杀兄杀母的逆子呢？”
“世人都说，袁氏兄弟从带兵入宫开始，就已经有趁乱称霸的野心了；杀十常侍时，把东西南宫都给烧了，把王宫毁得不成样子了。”
“这话一点都不通！既然说他那时就有野心想称王，那他干嘛要去烧现成的皇宫呢？何太后的兄弟已经被杀，皇帝一脉，只剩下他们孤儿寡母两个人，掌管兵权的袁氏兄弟，大可像董卓那样把天下据为己有。他们怎么会烧毁自己的囊中之物呢？！”黄公子冷笑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