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身似被凉意包裹,上官七七醒来时在后皇怀里。不过稍微一动,他立刻惊醒,“七七,你醒了……”抱得她紧紧的。
她便在他微凉的怀里调皮的蹭了蹭。明媚可人。“皇叔,我们走吧。去雪霁岛找夭扬。”醒来的这一刻,就已明白。绛珠草和夭扬都不在这里了。
雪霁岛。
已是战后的对峙良久。
艳青一拢烟青色的衣,阳光下,好似欲被风要吹淡去一般。面对那数万皇家黑甲兵,冷淡道,“天子这是势要亡我雪霁岛了?”
马上的将军大义凛然道,“大长老,雪霁岛也是我天朝国土,雪霁岛的人也是我天朝子民。我皇圣上自然爱惜如子。正是如此,我皇才要亲自来管辖雪霁岛。你南纳一族向来专横,岛上居民不堪重压,联名派人请求庇佑。我皇怜悯他们,也是顺应民意!南纳一族虽是异族,到底也是我天朝子民,只要你们二十位长老和你们的君皇随本将军进京面圣,其它南纳子民,可保平安!”
众南纳人心中忿然。好一副不要脸的冠冕堂皇。南纳是异数,数百年来,小楼哪朝皇帝真正把他们当成普通的子民了?谁不是想掌控他们,找出长生的秘密?而后除之而后快?
也正是如此,南纳人大都从小被严格训练,术法,武功,炼药,巫蛊,无一不学。南纳人的强大逼得小楼历代皇帝无从下手,也不敢轻易下手,更没有那样的机会下手。
眼下,却撕开脸,拉出了十万禁军。真是可笑!十万禁军只为对付他们区区数千人!
最可笑可耻的是,他们一面说南纳人是天朝子民,一面却联合小楼之外的人来对付他们!
若二十位长老随之去了,不但性命凶险,他们留下来的南纳人当真能保平安?若真信了,那才是最大的笑话。这么多年,他们过的什么日子,被怎样的对待,大家都心知肚明!
那将军看了一圈远远躲着在看的普通岛民,“乡亲们!你们说,想不想回归我皇!”
那些人先是蹑蹑的,终是忍不住有人小心开口,“想!”他们自然想了!因为,他们很多人并不是这雪霁岛的人!即使自己是,祖上也不是。这雪霁岛,在数百年前,也只有南纳一族而已!
“南纳一族是否专制蛮横!歧视你们!”那将军又吼。
那些岛民看向艳青等人,不敢回答,低垂下头静默下来。
凤凰谷的大长老龙一。和艳青相反,龙一长相可怖,一身杀伐戾气。“艳青,你现在明白了?我们南纳一族永远不会被世人所容!你看看,你看看这些忘恩负义的岛民,他们不过是被天朝流放发配在雪霁岛来自生自灭等死的罪人,是谁从海上赤鱬口中救了他们?是谁让他们安居乐业?是谁让他们衣食无忧平稳安乐?是你,是我们南纳人!多么可笑,这雪霁岛本是我们的,现在,人家却要喧宾夺主赶尽杀绝了!”
艳青沉默。有些事当真是一出生便注定了,怎么也改变不了。
那将军煽动了岛民,又对艳青道,“大长老,识时务为俊杰,还是说,你连这些人的性命也不顾了?”
有人绑缚着数十个人出现,正是留在岛上的那些南纳人,多是少男少女和小童。是照顾伺候各家长老的。还有些受伤的护卫。他们眼中,都是愤恨,和小楼人势不两立的决绝。直吼道,“长老!我们死不足惜,杀了这些忘恩负义的东西!”
“长老,为什么,为什么世人不放过我们南纳人?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明明是彼此怨恨,彼此不容,我们置身事外有什么用!”悲戚无比。
艳青还没说话,龙一开口冷笑道,“这就是天朝的诚意!趁雪霁岛十位长老不在,便做出这等欺辱老弱妇孺的事!你们天子好本事,我南纳和小楼的宿怨也该算算了!今天本尊倒是要看看,你的十万黑甲能耐我南纳如何!”
扶摇直上,杀伐滔天,字字寒冽渗人,直如骨髓的回荡。让人莫名胆寒。那些人从来对南纳人都心存畏惧,眼下,莫不被怔住,生出怯意来。
那将军也有些畏惧,不过想到自己有十万精甲。便是南纳人有通天本事,在千军万马之前,也是螳臂挡车。何况,还不止他的十万人……
想到这里,鼓出勇气,作出气势道,“你们今天是一定要造反了?”话音一落,十万黑甲兵器横空,跃跃待发。
情况一触即发。
瞬间寂得让人透不过来气。沉得可怕。
“天朝算什么东西,老子要造他的反?”伴随着一声狂傲不屑的话语,有一抹紫影快如雷电闪过,一阵馥郁罂粟花香风一般卷漫。
那少年竟在眨眼间穿越人影踵踵径直落在了那将军马背上。居高临下,一身邪佞不羁。
少年身姿倾长,十六七岁摸样,紫衣白玉带,映着邪气柔媚的心形脸蛋更是好看得逼人。好似哪家出来游玩的骄傲贵公子。
他没对那将军做任何动作,那将军已经吓得几乎趴下,身形止不住的颤抖。那些精兵完全一时半刻没反应过来。等回过神时,却不敢轻易上前。
夭扬冷冷的看向四周,不论是惊讶的小楼人还是那些长老南纳人。“我是不喜欢雪霁岛,不喜欢南纳人,可是!那又怎么样!也轮不到你们来杀!”
雪霁岛上的南纳人都认识夭扬,即便许多年没看见过他这副样子了。在这一刻,几乎忘了他过去的错,有人吼道,“五公子,杀了他!”
艳青却微微皱眉,“小五……”
“别叫我!”夭扬狠狠的打断他的话。“你生的好儿子!你怎么不去看看岛外海上?”小楼的狗皇帝居然和夏禹国联手!勿忘那个混账,却帮他引了那么多船只进来!“既然你做不来这个大长老,不妨让给我做!”
一句话,石破天惊。
龙一皱眉,“艳青,他取了凤凰谷的绛珠草。”据他所知,艳青这个五儿子重伤,身体也变成了孩子摸样。现下……
盗取绛珠草,那是南纳人的滔天大罪。艳青岂能听不出龙一的意思,淡淡道,“凤凰谷和雪霁岛虽鲜少往来,到底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个道理,龙一岂会不懂。
那将军冷汗如雨,却在听到夭扬说去看看海上这句话时瞬间底气又足了起来。不错,他怕什么!“好大的胆子,竟敢口出狂言,侮辱圣上!本将军……劝……劝你速速下去投降,或许能放你一条活……啊!”
一声惨叫,从马上栽倒了下去。尸体迅速腐化,眨眼间便只剩下毛发和一滩污血。
在各种惊愕恐惧中,夭扬轻描淡写说道,“凤凰谷的人大多习救人之术,而我雪霁岛,呵,却是杀人之法哟。或许是敌不过你们的千军万马,但你们尽可以来试试,是谁先死。”
主将阵亡,又是这般不明不白的恐怖死法。谁不胆寒害怕?便是十万黑甲,也退缩了。
转身离开得毫无章法。
这世上的事就是那么千变万化。
大军压境就这样化解了。艳青心下叹息,小五,你还是不懂爹爹的苦心。
龙一却哈哈大笑起来,“夭扬,好魄力!”转而看向四下里那些畏缩在各处的人,冷冷道,“今天,我们就先杀光这些忘恩负义的东西!”
他毕竟是凤凰谷的大长老,要说地位,比艳青都要稍高那么一筹。一挥手,凤凰谷的所有人皆对那些岛民而去。
艳青这边,其余人也开口说道,“大长老,凤凰谷长尊说得没错!这些东西,该死!”
夭扬站在马背上笑,“不错,都杀了也还雪霁岛一个干净!”
杀了,就正合了小楼皇帝的心思。事情当真一点转圜的余地也没了。艳青在明白不过,饶是所有南纳人都加起来,要对付一个国家的实力,也是天方夜谭。所以,一直以来南纳人才需要学习那么多以弱胜强的方法,便是因为硬碰硬,他们会全军覆没……
说到底,只是上位者的一些私欲更多。生灵涂炭的,却是普通人……
可眼下,他又能做什么呢。
岛民们惊惧得跑都跑不动,有人死了,似乎染红了漫天血光。
有人跑到前面的,恐惧得乱叫。好似真的有神仙搭救一般,无数火箭急速而来,扑哧扑哧下雨一般落下。
随之而来的是迅猛野兽。虎豹豺狼应有尽有,那奔腾之声好像要踏平整个雪霁岛一般。
驭兽!
夭扬紧抿着唇,夏禹!
雪霁岛一块隐蔽的海岩下,一艘小船隐于其下。李大三兄弟抱着偷来的伏羲琴瑟瑟发抖。就怕不远处那些赤鱬一跃而上,啃了自己。
“大哥,姑奶奶还要多久才来啊……”
李大强自稳了稳心神,“啰嗦!能来的时候自然来了,她离开时让我们在这里等着,你好好等着便是!”
老三又说道,“大哥,我们从来坑蒙拐骗,没必要守信用!现在姑奶奶不在这里,我们自己逃走吧!”
“蠢货!你看那边那片海上,全部是夏禹国的军队和猛兽,在看看那些游来游去的人脸鱼,你能弹这琴吗?你走得了吗!”
“我就说,李大你是个明白人。”
“那当!姑奶奶?”李大陡然回头,就见上官七七扶着后皇,和血色三人走了出来。赶紧把船靠了过去,让三人都上了船。
李大看见后皇那般孱弱的样子,略微吃了一惊。对上官七七说道,“姑奶奶,雪霁岛上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从这里看出去,能看见那半边天空似乎都燃着火焰一般。“看见夭扬,夭夭了吗?”
“没看见,小楼天皇的黑甲军来时,我们兄弟就偷偷溜了。至于琴歌公子,姑奶奶,你一离开雪霁岛,他随之也就离开了。商船上那些商人,我们兄弟也跟了一段路,他们都去京都了。至于暗中那几个见不得光的,自从上岛后,他们到处打听那弹琵琶的小子,最后和他在一起了。现在海上的船只,就是有那琵琶小子护着。想必,那些人是夏禹朝派来的。”李大一口气交代完所有的事。
夏禹朝么。
后皇望向那片动荡的海,望向仙境般的雪霁岛。火光冲天中,似乎见到后烟倾世花容,她也是在这岛上被一点点烧没的。他没有深究过自己对后烟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可当她在他面前被活生生烧没时,那一幕让当时小小的他怎么也忘不了……
还记得,记忆中后烟唯一一次对他笑,也是最后一次对他笑。那时,她拿出一件新衣,说是做给他穿的。后烟从来没给他做个新衣,更没这样笑着对他招手。
后烟笑起来,美得能让人忘了呼吸。
五岁的他满怀复杂难愉的心情,那感觉应该是受宠若惊高兴得不得了吧。后烟帮他穿衣的手,那么近,那微微的暖,近得他眼睛酸得想流泪。
他自然没哭。后烟不会喜欢哭的他。
还记得衣裳穿上后,后烟脸上的笑便成了冷刺。直刺冻到了他心底,“要我告诉你多少次?这世上没有人是可信的!即便是我!”他无措不明的看着后烟拿了一个瓶子出来,瓶子香味四溢,他觉得身上的衣裳瞬间扎得皮肤生痛。针刺一般。不知从哪里来的蛊虫一波又一波的爬来,爬上他的身,他躲无可躲。
那像极了蟑螂的虫子吃他的肉,喝他的血,他挣脱不开,后烟在一旁冷眼旁观。
直到他满身血肉模糊,身上后烟给的那件被特殊染过蛊虫药引的衣裳也尽数遭啃噬殆尽,后烟对着只剩下一口气的他说,“这就是轻易相信别人的代价。”
这是后烟给他上的最后一课,第二天,后烟被执火刑……
“后皇?”清雅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回眸便见上官七七略微担心的脸。七七。
眸光轻然流转间,他笑,绝艳妖娆,清澈无瑕。“七七,我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