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珏望着他赌气离开的背影,嘴角抽动了一下。这家伙只是单纯不喜欢大人有弱点吧,还真是孩子气……不过,他二人不同的地方就在这里吧。他跟着沈寒溪,说到底是为了这个身份带来的体面,而夏小秋,好似真把自己当忠犬了。
这种单纯的傻子不多了,值得好好关爱。
夏小秋自然不喜欢自家大人同宫里那位牵扯不清,这些年大人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他比谁都清楚。凭什么自家大人要过着这样的生活,那个女人却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帝王的宠爱?
那份荣宠,是大人用命给她撑起来的。
在他看来,大人身边的姑娘就应该温柔乖顺一些,起码能陪着说个贴心话,而不是在遥不可及的地方,连见个面也要偷偷摸摸。
麝兰宫。
苏珑这二日被前来“问候”的妃嫔搅得一个头两个大,刚刚送走一波女人,就冷不防地连打两个喷嚏。她揉了揉鼻子:“必是那帮女人在背后说本宫的坏话?本宫容易吗!小德子,去御膳房给本宫拿两个肘子来。”
小德子无奈:“娘娘您化悲愤为食欲可还行。”
撞到对方的眼神,只好无奈地去了。去之前又回过头来:“对了娘娘,廷卫司那边已经放人了。”
苏珑松了力气,朝罗汉榻上坐下去。
待宫人都退下去,她从胸前摸出那半枚玉坠,喃喃念道:“佛祖保佑。”
风十三揣着这枚玉佩来找她的那一日,王昭仪死了。仔细算算,自己比她还要年长一岁零两个月。谁知,她年纪轻轻就这么死了。坠湖死的,死了好几天了才被人找到。在这后宫里,死一个小嫔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圣上或许连王昭仪是谁都含糊,何况她家里权势也一般,也就别奢望能厚葬了。
她在送走风十三之后得了这个消息,心情不是很好,连夜召沈寒溪入宫,从前都是隔着帘子说话的,那日不知怎么了,情绪突然失控。可是失控归失控,沈寒溪也只是安慰地在她背上拍一拍,让她不要再哭。他向来是不会哄人的,即使哄她,也是命令和嫌弃的语气。他这种人也是活该打光棍。
可是她哭到一半,沈寒溪突然抬头向梁上望去:“谁?”
她心道完了,没想到风十三竟会去而复返。沈寒溪那样谨慎小心的人,是不会留下他的小命的。仅凭那半枚玉佩,她便深信他的身份不假,沈寒溪却是不会信的,他向来比她多疑。不过,他会那般不信任别人,其实也无可厚非。若不如此,哪里还有现在的廷卫司指挥使。她能活到今日,也全亏了他暗中照拂,否则以她的“聪明才智”,早被人做掉八百次了。
所以,沈寒溪能够看她的面子放人,万幸之中,是有点出乎她的意料的。
她又闭上眼睛念了一声:“佛祖保佑。”
哑巴伤势严重,沉睡了三天才转醒,只是醒来后,他比从前更加沉默。卧床半月有余,宋然来到他的房间,若无其事地提起:“哑巴,你若想离开京城,我可以替你安排。”
虽然已经知道他的姓名,她却依然习惯唤他一声哑巴。
他肩头动了动,披起衣服下了床,行到桌旁倒了一杯茶,推给她:“宋姑娘,我想留下。”
他完全可以找个地方解决自己,但是,他还不能死。
她不多问,只道:“想好了?”
他点头:“想好了。”
她把茶杯拿起来,浅浅饮了一口:“我的身边,可留不得你这种摸不清底细的人。”
他似早就想好,沉默了片刻,开口:“我有一个妹妹,当年家乡饥荒,我携她前往陵安逃难,结果在路上与她走散,这么多年我行走江湖,便是为了找到她的下落,三个月前,我在尧州的一个当铺中找到了她留下的半枚玉佩,循着这个线索,又找到了陵安。”
宋然向他确认:“你找到她了……在宫里?”
哑巴点头,良久,才又道:“她的身份已不是现在的我所能企及,廷卫司追杀我,便是因为我撞见她……与沈寒溪密会,且谈了一些不能为外人道的秘密。”他回过头来,“抱歉,我只能言尽于此。”
这番话同宋然的猜测没有出入,只是没想到哑巴的身世竟有这样的曲折。
她将杯中茶水饮完,只道了一句:“我本姓为墨,来到京城,也有一些不可为外人道的秘辛。如此,我们也算扯平了。”
在听到墨这个字时,他的身子不由得一顿。
云州……墨氏?
若她是云州墨氏的人,可不应该坐在这简陋的屋舍中。
第一次见她,他便觉得她不是一般人,可也从未将她同钟鸣鼎食之家联系在一起。钟鸣鼎食之家,是养不出她这样的人来的。
她似早有准备,自袖中摸出一张契书来:“你若是还愿意跟着我,便签了这个。”
他回到桌前,在她对面坐下,想也没想,便在那份契书的左下角,执笔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她道:“你可看清楚了,这是一张卖身契。”
他沉默许久,才将笔放下:“嗯。”
她嘴角一翘,突然道:“廷卫司需要你做什么,我不过问,你也不要让我知道,我信你有自己的底线,你也要知道我的底线。”
她望着他,在他怔忡的神色中开口:“有不想说的话,可以不说,但不可骗我。”
他望着女子美丽的容颜,突然间就浑身轻松了起来。
互相之间都有隐瞒,又彼此坦坦荡荡,这样的关系,实在是让人感受不到负担。
“我答应你,不会骗你。但,留一个通缉犯做护院,对你来说会有麻烦。”
宋然将卖身契晾干了,道:“这你就不必考虑了,我既敢留你,自有办法给你弄一个清白的身份。对了,我还有一事不解。你与江漓漓是何关系?当初你既然想到求她帮忙,应当十分信任她,若不是我多留了个心眼,恐怕事情也不是今日这般的局面。”
他在心中斟酌了一番,道:“江漓漓是解忧阁的人。”
宋然顿了顿:“解忧阁?”
“嗯。”
哑巴这样的闷葫芦,她问三句,他最多答上一句。费了一番功夫,她才从他零星的回应中将信息拼凑完整。
他口中的解忧阁是一个江湖情报组织,在全国各地都有下设的分阁,做换取情报的生意。他初出茅庐之时,也曾与他们有过合作,偶尔会卖些消息给他们。除了情报交易,解忧阁还会做一些牵线搭桥的工作。他们的线人遍布大靖,会遇到有各种需求的客人,也会遇到擅长各种领域的能士。比如一年前便有人想要宫中的那对金镶玉牡丹簪首,他们的线人曾上门委托他,不过当时他有心退隐,并未答应。
宋然恍然:“所以,你这次潜入宫里,便顺手盗了那对簪首,便是怕出了什么情况,还有解忧阁可以替你善后。”
他点头,解忧阁承接下来的工作一年为期,关乎阁中的声誉,他们必定尽力。
“不过。”宋然道,“江姑娘好似也并未尽全力。我去寻她的那一日,在她那里碰到了沈寒溪。那时我还以为,沈寒溪是她的恩客,可是现在想想,只怕没那么简单……”
哑巴没有说话。最近他曾听闻,有江湖势力在暗中为官员做事,有人怀疑那势力同解忧阁有些关系,只是没有明确的证据,如今想来,江漓漓那时已同廷卫司有所接触,其中有什么猫腻,谁又说得清呢。
这番话,他避而不谈,朝她伸出手来:“那日给你的玉佩……能否还我?”
她弯了弯眼睛:“给了我就是我的,等你日后拿等价的东西来赎吧。”
不等哑巴回应,便听到钟伯的敲门声,老人家入内,脸上挂着少有的喜色:“少主,你猜谁来了?”
宋然行到客间,只见屋内立了一个清瘦的年轻人,身上披了一件灰色的披风,听到她的脚步声,他回过头来。
年纪在二十上下,相貌无比俊秀,有些雌雄莫辨。
他看到她的一瞬间,眼里便有光亮起,慌忙迎上去,但又仿佛不敢逾越,堪堪在她面前一步远的地方停下,道:“多年不见,姑娘可还认得我?”
她笑了,极为自然地唤了声:“徐三哥。”又眨了下眼睛,“如今应该叫徐军师了。”
他只是目光灼灼地望着她:“见到姑娘平安地立在这里,我也可放下心了。”
自从收到王爷的信,猜测那被关进廷卫司的可能是她,他便坐立难安,给王爷写完那封三大页的复信之后,他仍旧放不下心来,后来想想,还是亲自跑一趟才好,这一路上马不停蹄,生怕迟了一步,便再也见不到她。
如今看到她好端端地站在自己的眼前,他反而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宋然见他身后立了两名军士,知道有些话不好在这里讲,也知道他带着军士前来,必定是有别的事,于是问他:“不知徐军师今日前来,是……”
他这才回过神来,道:“姑娘日前帮了王爷的大忙,王爷说什么也要见一下姑娘,我奉王爷的命令,来接姑娘去喝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