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杭州府地界,不知怎么惊动了当地的官府。郑逊这个人,大概也是邀功心切,为了保住自己的乌纱帽,特意关照了一名在杭州府任经历的官员为他接风,以示周到。
在沈寒溪那里,此举简直是弄巧成拙。
这个郑逊,只知道拍他的马屁,却将他特意关照要低调行事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可是要怪罪起来,也实在是怪不得这郑逊,他千叮咛万嘱咐对方偷偷关照,却碍不住对方心怀鬼胎。此人名唤杨成万,在按察使衙门做了九年的经历,一听说这廷卫司的高官要来,便想好好表现一下,以示自己的殷勤,指不定便是个升官的门路。
虽说廷卫司的总指挥使如今身陷官司,但这廷卫司的后面有圣上撑腰,总归是大旗不倒的。一接到郑逊的信,他便带了二十几号人来到沈寒溪下榻的客栈,殷勤地要为他接风洗尘。那阵仗,就差敲锣打鼓、八抬大轿了。
被杨成万这么一搅,沈寒溪来这杭州府的事已然是公开的秘密,所幸他打的是贺兰珏的旗号,与其推拒,倒不如大大方方地应邀,也免得住在客栈里,吃穿用度都寒碜。
一出去,便看见男子等在客栈门前。这杨成万身长七尺,相貌倒也勉强入眼,只是一张口,便露出一副献媚的神态:“下官杭州府经历杨成万,见过贺兰大人。下官早就仰慕大人您的风采,今日得见,三生有幸,大人今果真是貌惊众人,风采卓然!”
沈寒溪冷笑,自己脸上的面具遮得这么严实,能惊着他也是挺不容易的。
可在杨成万看来,眼前的人身着锦袍,足蹬长靴,虽被面具掩了半边脸,但是肩宽腰窄,身材匀称,下颌的线条清冷流畅,足以想见那面具底下的风华。
他又说了几句溜须拍马的话,亲自上前打起车帘:“贺兰大人请。”
沈寒溪登上马车后,朝随行在侧的宋然递过一只手,她微顿了一下,才扶着他的胳膊上去坐好。
杨成万适才只顾着拍他的马屁,没如何留意他身边的女子,此时虽然好奇,却也不好明目张胆地看,将车帘放下,心中暗道,看来这女子,身份不一般啊。
坐入车内,宋然忍不住朝沈寒溪看去。因他脸上压着面具,也瞧不出他的喜怒,她只好问他:“这位杨大人,是不是太高调了一些?”
“他有求于本官,阵仗自然要大一些,晚上的接风宴上,有些话才好开口。”
沈寒溪从籍籍无名到一手遮天,虽算得上平步青云,但仔细算算,中间也有近十年的摸爬滚打,这样的一个人,自是深谙官场之道。
杨成万这般的人,他见得多了,虽然语气里夹带着嘲讽,却更多是看透世故的随意。
从前听别人提起沈寒溪,她心里的形象都是青面獠牙的形象,接触下来,才明白他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同样活在尘世的污秽里,在这满是污秽的尘世里,也有他看不上眼的人和事。
大概是目光在他脸上停留太久了,他悠悠问她:“本官的脸上有什么,让你看得这么入神?”
她将目光敛去,同他商量:“大人,今夜的接风宴,我能不能不跟着了?”那杨大人既要同他套近乎,难免要在接风宴上发挥,她还记得几日前他提到的那个绝色美人,想必都是同一个套路,万一还有人“自荐枕席”,她在旁边便只剩下尴尬。
沈寒溪却懒懒道:“本官眼下也就你可以用了,你不去,谁来斟茶倒酒?”
到了晚上,杨府之内,果真是一出大戏。
杭州府与杨成万交好的大小官员,皆被他请了来,一直到半夜,笙箫舞乐,仍旧靡靡不休。美艳的舞姬踏着鼓点翩翩起舞,目光不时落在那坐在上首的男子身上。
只见他慵懒地靠在坐榻之上,身着绣银边的锦衣,唇边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懒淡笑意。在座官员向他敬酒,他都只举一举酒盏,客气一下,并不往唇边递。以至于满场宾客敬了几轮下来,他竟是滴酒未沾。
今日大人吩咐了,谁能将这位爷伺候好了,重重有赏。
有个名唤茶茶的舞姬仗着自己年轻貌美,十分大胆,一曲舞闭,便在杨成万的示意下,捧了酒盏上去。
便是最冷的冰山,也要融化在她的温柔乡里。
沈寒溪眼见着她上前来,饶有兴致地换了一个姿势。女子皮肤雪白,额间贴着红梅花钿,朱红色裙装,胸前春色一抹,中途刻意将身上的纱衣往下一拉,露出半边肩膀。递上酒盏时,又“不小心”绊了一跤,正好跌到他怀中。酒盏却稳稳的,没有洒出分毫。
沈寒溪将她的腰扶好,淡淡道:“姑娘小心。”
杨柳细腰,盈盈一握。
立在一旁的宋然避开目光,脸颊微微有些红了。自女子身上传来独特的异香,离远不觉得,一靠近,便令她觉出异样来。虽然极淡,却好似有些削弱人的定力,让人呼吸加速,身子也燥热起来。
她终于明白沈寒溪说的图穷匕见,接近他的女人,大抵都心怀鬼胎。不是要杀他,便是想……睡他。
只见女子在他怀中抬头,又娇羞地避开他的目光,其间的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就连宋然这个姑娘,都有一些为那欲说还休的眼神心旌摇晃。那女子并不从沈寒溪的怀中起身,将酒盏举到他面前:“大人,茶茶敬您一杯酒。”
杨成万见他没将茶茶推开,神色十分满意:“贺兰大人,下官们的酒大人可以不喝,这美人的酒,可一定要笑纳。”
茶茶将酒盏举得更高一些:“大人,此酒可是这杭州城最烈的酒,也只有大人这样的贵人才配得上。”
女子言罢,大胆地抬眸,眸中有无限的妩媚。配合着她身上特制的香,任是再顽固的石头,此时也该开花了。殊不知,她的全部暗示,在沈寒溪那里,都是已经经历过无数遍的套路,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偏偏她演得这般用心,他也不好当场让她下不来台,只作出一副头痛的样子,道:“那可真是不好办。”
往旁边望去,只见宋然望着他,朝他轻微地摇头。
这唤作茶茶的姑娘身上的香里有文章,酒里更是指不定有什么。
见她反应,沈寒溪唇边的弧度深了深,开口:“茶茶姑娘一番美意,本官却之不忍,便让本官的丫头替本官喝吧。”
宋然身形一顿,她好意提醒他,他……怎能把这祸水推给自己?他仍搂着那女子,但显得有一些漫不经心。
那唤作茶茶的女子也不好在他怀中坐得太久,更是了试探他对自己的态度,起身将酒捧到宋然面前:“姑娘,请替大人饮了吧。”
她起身时,沈寒溪并未留她,让她有一些灰心。
适才,他虽让她在怀中坐着,手却只是虚虚扶在她腰上,也并没有更多不规矩的举动,言辞语气里,更是对她一点动心也没有。在那欢合香面前,还很少有人能有这般的定力。难道是用得少了?
宋然骑虎难下,只得接过那女子手中的酒盏。刚露出一丝犹豫,便听到沈寒溪淡淡命令:“喝。”
她忍不住走上前去,附到他耳畔,小声问他:“大人不先用银针试试吗?”
他亦同她耳语:“杨成万才没那么大的胆子,怕什么。”又道,“你若出了事,本官定然替你报仇。”
她为他这不合时宜的玩笑蹙了蹙眉,因他凑得近,温热的气息落入耳廓里,她竟有一些心跳加速,忙从他身畔离开。
不是她定力不好,必然是那女子身上的香气作祟。
众人见沈寒溪与她旁若无人地耳语,更加觉得她的身份特殊,那杨成万心里的鼓点一敲,今日这美人计,怕是有些悬啊。
宋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只得抬袖掩了酒盏,将酒饮下。果真是烈酒,喉咙辣得难忍,脸颊瞬间便烧了起来。
见她掩着嘴想咳又尽力克制、憋红了一张脸的样子,沈寒溪原本漫不经心的眸子里,多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接风宴结束时,已经是后半夜。宾客散尽,杨成万不大死心,带着茶茶将沈寒溪送到厢房:“茶茶姑娘十分仰慕大人,今夜……便让她伺候大人就寝吧。”
宋然闻言,连忙退了一步以避嫌,沈寒溪却早一步拉了她的手:“本官有人伺候,杨大人便不要操心了。”
那茶茶心有不甘,看了宋然一眼,垂死挣扎道:“宋姑娘好似有些醉了,大人,今晚便让宋姑娘好生休息吧,何况宋姑娘……也未必能有茶茶伺候得好。”
宋然听她此言,如蒙大赦。察觉到她的退缩,沈寒溪将她的手握得更紧。源源不断的热度自那宽大的手掌上传来,他的掌心宽厚,全然不同于女子,她一时有一些含糊,竟忘了挣脱。
“本官念旧。”沈寒溪淡淡撂下这样的一句话,又瞥了一眼杨成万,“杨大人若是能把心思花在如何提高政绩上,也不会九年都在这个位子上没挪动过。今日,本官也是给足了你面子。”又扫了眼那一脸不甘的女子,冷笑道,“只是这样的货色,日后便不要往本官的床上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