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他第一次,看到这样的霍镐语。事实上,自从叶心栩来到霍镐语的身边,韩子诺已经学会不要对自己从未见识过的霍镐语的那些面感到惊讶;可今天,他还是吃惊了,而且是大吃一惊。
他的手心在悄悄地冒汗,身子却在发冷;不知道哪种比较可怕,杀伐决断、波纹不兴的霍镐语,抑或是现在这种隐在风暴边缘的霍镐语。
叶心栩,你可真是好本事。
门外的轻敲,打破了这种快要让人崩溃的压抑。轻推而开的门,Andy走了进来,他手里拿着薄薄的一份数据,脸色首次那么沉重。他走到桌前,行了个礼,抬起身子时眼睛扫到桌面上空掉的酒瓶,微微抽气,再看着身子隐在阴影中的霍镐语,试探的目光移向韩子诺,韩子诺却低垂眼睛望着地板,面无表情。
这样的场景,他如何敢开口?
霍镐语沉默依旧,浅浅的饮酒,那么就只好一起安静,一直到那只杯子空掉,他轻轻地放下,终于吐出一个字:“说。”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
“是官谨言,官家的二公子。”不能犹豫、不能迟疑,他直接讲了重点。两个小时前,接到少爷的电话,让他去调查某些事情。虽然调查出来的结果让他震惊,但还是得依事直说。
“啵”地一声,又一瓶酒打开来,带着琥珀金芒的液体缓缓地流注到透明纯粹的水晶杯里,泛开荡漾。
“继续。”
“小姐跟他的交集其实并不多,只是这学期选了他的课。事实上,这门课最初并不是由官谨言上的,因为他还要几个月才能拿到博士学位,可他突然从德国回来,直接要求上这门课。每个星期两天的课,除了上课,他们的接触非常少。”Andy顿了顿,补充道:“除了偶尔几次的交谈,每次都不会超过五分钟。”他将档打开,摊放到桌面上。
“我们对比过所有跟小姐有接触的人的笔迹,最后发现字迹是属于官谨言的。”洁白纸张上面并排列印着两份字迹,一份书写随意,另一份却看得出是非常用心地写就,但笔迹却很明显出自同一人之手。他们都是经过特殊训练的人,只需一眼,就可以判断笔迹。
他没有想到,事情调查出来竟然会是官谨言,这下子问题可大了。只要跟在霍镐语身边的人都知道,官谨行跟霍镐语是什么样的关系,他可是少爷这么多年唯一的朋友,可是谁会想到,这个唯一的朋友的弟弟,竟然会是紮进心里的那根刺。
果然是他。
霍镐语喝着杯里的酒,这种烈性刺激的酒液,饮入喉内,变成了最要命的毒药,它不让你死,它折腾你。
其实看到那张书签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心里大概明白出自谁之手,她的世界太单纯、太干净,身边的男生只有屈指可数的那么几个。
也只有像官谨言那样的男子,才会打动她,毕竟他跟她心目中的那个霍镐语太相似,相似到连他自己都认为如果没有当年的那场突变,现在的霍镐语很有可能会是如今的官谨言。
可惜他不是!所以,她爱的那个,不是他!
多么可恨,又多么无奈,这世上最无法勉强的事,就是感情。最无法接受的就是相爱之后的相背离;如果未曾得到,也不会那么痛恨。真实的他,其实并不是她想要的那个人;而现在,她想要并且会爱的那个人,终于出现了!
“杀了他。”他很低、很平静地开口命令。
“不要!”被撞开的大门猛地敞开来,叶心栩站在门边,脸色苍白地望着他,“不要,不要再杀人了。”
霍镐语慢慢地转过身,看着她穿着短短的睡衣睡裤,站在那里,慌得那样、急得那样,居然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下;浅蓝的棉布上面绣着肥肥的猫,憨态可掬,却奇异地刺痛他的眼。
这套睡衣是以前他们逛街的时候,她撒娇让他买的,还一定要买情侣的,他的那套上面绣着几条鱼,她一见就爱上,说她爱他就像猫爱鱼一样,离不开,离开就会饿死;可是事实上,猫可以不吃鱼,它还有很多食物可以选择。
真是讽刺。他唇边勾起一抹淡笑,“心心,很晚了,你该去睡觉。”
“霍镐语,不要再杀人了,这样我真的会受不了。”她一步一步朝他走近,一整晚,从被他发现书签的那刻开始,她的神经就是紧绷的,他看起来那么平静,她就知道,他肯定会做出什么来的,所以她直接打开了房间的监视器眼眨也不眨地就那么紧盯着,很安静、很平静,可是越平静就越是让人不安。
虽然这样有点犯傻,他如果要做什么,只需要一通电话就可以了,完全不必亲自动手;可是,她还是在赌,赌当他们调查出来那个人是官谨言,官谨行的弟弟,他们决不会草草行事,而是会过来向他报告。
果然,在看到Andy走大宅时,她就知道自己的预感没有错,她跟过去,悄悄地在门外听,一直听到那个让她心凉的命令。
“杀人就那么好?那么刺激?我可以理解以前你杀人,是因为必须要杀。可是官老师呢?他对你没有任何威胁,他还是官大哥的弟弟,你为什么还是不放过他?”
“没有威胁?”霍镐语笑意更深,“心心,那你来告诉我,书签是谁写给你的?”
她的脸色更白了,白得近乎透明,“我跟他之间很清白。”
“清白?”霍镐语用一种很缓慢很刻意的语调像是在仔细地琢磨她的那句话,“你是指身体还是心?”
叶心栩咬紧嘴唇,清灵的眼眸里满满地慌,她不知道,她回答不出来他的那句问话;身体抑或是心,现在的她情绪太乱,从来都没有清醒过。对官谨言的感觉,如果说不喜欢,那是假的,如果说爱,好像,又有哪里是不对的。
冰冷世界的那一缕温暖,会觉得心喜,但会是爱吗?
她分不清楚,也弄不明白。她原本只是想要单纯地享受那抹浅浅的温暖,不近不远,就那样存在于字里行间,她也觉得舒服,觉得自在;可是现在,这份温暖变质了,它变成了火焰,一下子就燃烧起来,她逃不及,只能被灼伤。
他望着她变换的脸色,唇边的笑又冷又温,怪异地矛盾,此时的霍镐语却有着诡谲的诱惑力,他很轻很温柔地低语,如同情人的呢喃:“心心,你现在的表情,真的让我非常有欲望,杀人。”
他的心心,那个眼里只有他的一个,那个让他握住了就再也不放开的女孩,那个从小到大心里就只有他一人的女孩,到如今,真的离他已经这么远了。
叶心栩被他的话刺激到,抬头望着他,像是要认清楚他一样,“霍镐语,爱一个人,不是想要离他越来越近,近到没有距离吗?可是为什么你的爱却那么重那么可怕?你一点点地亲手将我推离你,我不肯,你就直接挥刀去斩,斩得我血肉模糊,砍得我痛彻心扉。
我是怎样的一个人,其实你再清楚不过,可是你就是要逼我去面对那些我无法接受的事情,你不愿意改变自己,我也不愿意,我们走进一盘死局,怪了不任何人,只能怪自己。”
她的眼睛很大很明亮,眼泪一颗一颗地往下掉,“我告诉你,我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官谨言,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他不可以死;如果他死了,而且是死在你的手上,我会恨你的,并且绝对不会原谅你;如果对这个你都无所谓的话,你去杀他吧。”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以前我说恨,其实你我都知道那是怎样的恨,但这次不一样,绝对不一样。”她瞪着他,勇敢而且坚定,“这与我的感情无关,而是我再也无法忍受有任何人因我而死,我是认真的。”
他们都知道,以前她的恨,其实是爱的成份居多,可以矛盾、可以痛苦、可以纠结,却还是不可以不爱;但这次,她是认真的,如果他动手,那么她就真的会离他而去,从心里远远地离开他。
霍镐语望着她,安静尔雅,他的表情明明那么柔和,却带来从未有过的强大的压力,室内陷入死一般的沉默之中。
谁都不说话,谁都不敢有所动作,就连呼吸声,在此时此刻都变成了多余。
很久很久,久到叶心栩以为时间就这样过掉了一辈子之后,他很缓很慢地放下手里的酒杯,然后走开;经过她的身边时,他一眼都没有看她,走到门边,他没有回头,淡淡地说道:“从这一刻开始,你不许走出这座宅院半步,不准跟任何人联系。”
然后,他走掉了,韩子诺与Andy跟在他的身后走了出去。
终于,只留下她一人,叶心栩站在那里,半晌,她缓缓地坐到地上,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