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睁睁地看着她就那么从他眼前离开,霍郁白想追上去,然而脚步却像生了根,他久久地站在原地,身姿挺拔,直至眼前的电梯门再度合上,他都没能迈出去步伐。???w8w?w?.?8?1?zw.
伴随着她的离开,心却像是落空了。
是夜。
夜色笼罩了整个宁城,外面灯火通明,璀璨绚丽,然而海天一线的别墅内,满是被暗沉无关的黑暗笼罩。
霍祁在医院待了很久。
直到从医院离开之后,他打电话给霍郁白,霍郁白没接,而据公司那边的人说,霍郁白整整一天没去过公司,他不知道霍郁白把顾宁带走之后他们说了什么,有些放心不下,于是,他来到海天一线的别墅。
打开别墅的门,几面暗沉无光的黑暗,叫人心里不安。
霍祁在玄关处换了鞋,走进来,试探叫了一声,“先生?”
没有人回答。
偌大的别墅里,不知是不是被黑暗笼罩的原因,忽然有些空荡荡的,响起的只有他的回音。
霍祁走进来,开了灯。
倏然间,别墅内顿时亮堂了起,华丽的灯光,将视线所及之处全部照亮。
一眼,霍祁就看到躺在沙里的男人。
沙里躺着身材高大的男人,胳膊肘搁在他的额头上,将他英俊脸庞上的大部分神色覆盖,身上的衣服还是白天穿的,脚上的皮鞋也没换,整个人无声无息的躺在沙里,就像是没有什么呼吸的人。
霍祁一惊,连忙几步走过去。
但还待他靠近开口说些什么,躺在沙里的男人,慢慢放下搁在额头上的手臂,蓦然,从沙中,他坐起身。
淡淡瞥了眼走过来的霍祁,霍郁白索然无味的开腔道,“你怎么来了。”
“听说您今天没去公司,公司的助理打电话过来问您是不是有什么事。”霍祁不清楚他怎么突然浑身笼罩了一股颓败的气息,沉吟了下问,“先生,你这是……?”
自从接管了盛亚之后,霍郁白为盛亚尽心尽职,以前无事可做时经常都会加班加到通宵都是常事,因此,在霍家几乎无人可以对他挑剔什么,这种一整天没去公司的想象,还是第一次生。
最主要的是,他没去公司也就罢了,连助理跟他的电话都没接,这可不是霍郁白这个寡淡沉稳男人会干得出来的事。
慵懒的靠着沙,霍郁白疲惫地抚抚眉心,“没什么事。”
可凭着直觉上看来,以霍祁待他身边的资历,不觉得他像个没事的人,不过霍郁白这个人,向来格外会藏匿自己的心思,他说没事的时候,几乎就让人猜不到他内心在想什么。
霍祁顿了下道,“关于长的情况,您怎么看?”
徐敬庭已经癌症晚期的事,一直在霍郁白的脑海中盘踞不散,突然之间,这种毫无心理准备的事实被揭露出来,说没有被震惊到错愕,那是假的。
原本之前,他在程医生那里得知实际情况后,重新怒意冲冲的返身回病房,本就是想立刻给徐敬庭做出安排,但结果却意料之外的,他被顾宁跟徐敬庭提出结婚的事,打得一个措手不及。
以至于,差不多一整天过去,他丝毫不知自己此时此刻究竟在想些什么。
脑袋里已是一片茫然。
霍祁沉酿着,“我看长他……根本没有打算接受什么安排跟治疗,程医生也说,还剩下不到一个月时间的日子,与其让长去接受什么治疗,倒不如让他安安心心安详度过这点最后的时间。”
道理跟现实,谁都清楚。
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即便治疗,也不可能会有什么效果,特别还是在徐敬庭主意已决的情况下,就算他们现在强迫绑了徐敬庭去接受什么治疗,依照他现在的心态,他们强迫他也只是无用功。
这么多年来,霍郁白从未有过比这一刻还要无力而疲惫的时候,哪怕他曾经几天几夜不睡的工作,都不会觉得,有现在这样充满疲倦之意。
他清楚,事已至此,总得给出一个什么答案。
徐敬庭是被他安排去接受治疗,还是让他安详的度过这段最后的时间,都只在他的一念之间,他的决定,会左右徐敬庭接下来将会如何度过,因为徐敬庭的一切,现在几乎都是他在一手操办,不论大事小事。
霍郁白坐在沙中,胳膊肘搁在腿上,闻言后,他整个深邃的眼眶周围,愈的暗沉着。
过了片刻,他才开腔道,“你先去休息,我一个人想一想。”
霍祁看了看他。
徐敬庭这个人,对霍郁白而言,有着某种不同一般的定义,有时候,他们似一对父子,有时候,又像知己朋友,而霍祁最清楚,霍郁白之所以这么在意徐敬庭,那是因为,徐敬庭对他而言还有一种恩人般的情愫在里面。
所以,不论做出任何一样决定,对他都是一种残忍。
霍祁默了须臾,“我去厨房做点什么吃的。”
不难看得出来,霍郁白今天整整一天,滴水未进。
话音落下后,霍祁转身走向厨房。
但他还没走出去几步,身后蓦然灌来男人磁性低沉的嗓音,“霍祁。”
霍祁闻言,停下步子,慢慢转回头,“先生,有什么吩咐?”
“应该怎么挽回一个……”
话到了嘴边,却又止了住。
霍郁白皱了皱眉,没什么情绪的道,“算了,没什么,你去忙。”
霍祁愣了愣,见他紧皱着眉头,仿佛被无尽烦躁困扰住的模样,终是没多言,默默转身走开。
霍郁白坐在沙中,心思是满满的困扰之意,本来他是想问霍祁,应该怎么挽回一个被自己拒绝过的女人,然而霍祁对女人从来都是避而远之,问他这种问题,无意义多此一举。
霍郁白俊脸略略的低沉着,不知在深思些什么,越想,眉头就拢得越紧,过了半响,他蓦然起身,拿起茶几上的手机,拔腿走出别墅的大门。
外面是凉风习习的夜色。
霍郁白拿着手机走出来一段距离,几乎是有些漫无目的,胸腔里被堆积起来的积郁情绪,并没有因为晚风的萧瑟而吹得散开,反之,有什么东西,就像这一望无尽夜色里的浩瀚天空,几近将人吞没。
最后,在一颗榕树下停靠下来。
一手抄在笔致的西裤里,霍郁白一手拿着手机,低眸凝视被解锁后亮起来的手机屏幕,他沉吟须臾,终究还是拨下一个号码。
接到他的电话,徐敬庭没有意外。
但电话接通后,徐敬庭并未率先开腔,反而,就像是在等待。
最终,还是霍郁白先说了话。
淡淡的,他道,“我尊重你的选择,你不想治疗,我不会强迫,如果这真的是你的决定。”
听闻后,徐敬庭不由稍稍松了口气。
在知道霍郁白跟霍祁已经知晓他的情况后,没有担忧过霍郁白会把他送去治疗这种事,那是假的,因为霍郁白这个人的性子,有时候倔起来,真不是有几个人能说得动的。
徐敬庭喟叹笑道,“你能这么想,我很心满意足,也终于可以安心,不再考虑其他多余的事。”
为了隐瞒霍郁白这件事,他不知费了多大的精力。
现在,事情已经被揭开,徐敬庭终于可以放下心里的担忧来。
霍郁白低眸,望着眼皮底下浅浅的草丛,听着徐敬庭如释负重的口吻,心里不知该做何情绪,但或许已经无法做出什么情绪,毕竟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实际上,他并没有什么过多的选择。
所以只能在最后,让徐敬庭选择他安心的方式离开。
沉默了半天,霍郁白缓缓低哑的开腔道,“你不会跟她结婚的,对不对?”
闻言,电话彼端的徐敬庭,寂静无声了下来。
“她十五岁的时候,人生已经毁掉过一次,倘若她嫁给你,结果是什么你比我更清楚。”他的嗓音几近嘶哑暗沉,“不管她说的那些话,有多诱惑到你,我都自私的希望,你别答应跟她结婚。”
“……”
“她终究不是沈思君,不是你爱的那个女人。”
**
同一片天空夜色里,顾家。
顾宁回来之后,就被客厅里琳琅满目的礼品以及鲜花给吸引住了视线,堆积得客厅里几乎没什么多余的空间,勉勉强强才能插进一足。
见玉姐正在客厅里盘点着礼品,顾宁轻蹙了下眉,“玉姐,这些都是谁送来的?”
玉姐回头对她笑道,“小姐您回来了。”
立刻放下手中的事物,玉姐朝她走了过来,笑着说,“这些都是霍家的少爷送来的,他之前来过一趟,可是您不在,送完了东西之后他就离开了。”
霍少铭?
顾宁眉头蹙得更紧了,“礼品都送了些什么?”
“好像是珠宝饰之类的。”她不在,玉姐没敢私自打开那些礼品来看,不过从包装上隐约可以辨识里面的东西,“还有一些衣服鞋子化妆品护肤品什么的,东西挺多的,我数了下,一共加起来,三十多件呢。”
三十多件……
就算不打开礼品盒子看看里面的东西有多贵重,单单从这个令人咋舌的数目就可以看得出来,那绝非是一笔小开支。
玉姐道,“霍少爷说,他一直都想找机会好好见见您,但是每次都因为这样那样的事阴差阳错,没能有机会多见多聊什么,所以就只好先送点东西过来,希望你能满意他送的这些东西。”
顾宁简直无法理解,她到底有什么地方吸引了霍少铭,才导致他分明被她甩了那么多次脸色,还孜孜不倦不厌其烦的追求她。
同样的事情若是放在她的身上,她恐怕没那个心思,拿热脸去贴冷屁股。
最重要的是,他们实际上根本没有接触到什么,见面的次数一个巴掌都能数得过来,还每次都闹得非常的不愉快,放在常理来说,是个正常点的男人,都会放弃想追求的心思。
所以,霍少铭到底看上她哪点?
顾宁扫视了一圈那些惹眼的红色玫瑰花,冷哼一声,对玉姐道,“帮我把这些东西都退了。”
玉姐惊讶,“小姐,为什么啊?”
“没有为什么。”
若说为什么的话,她为什么又要接受霍少铭送的东西?
她退了才是正常反应。
可是玉姐却不太能懂她,“难道霍少爷送的这些东西,您不喜欢?还是您本身不想接受他送的东西?”
玉姐是看得出来的,霍少铭在追求她。
况且,顾承渊已经打过电话到顾家别墅来,说是但凡关于霍少铭来顾家,玉姐不仅不能将人拒之门外,还得以上宾对待,而霍少铭跟顾宁之间不论闹什么,玉姐都不可以管。
明摆着,不仅霍少铭喜欢她,顾承渊也支持得很。
顾宁说,“谁让他偏偏是顾承渊看中的,怪不得我对他有偏见,只要是顾承渊看中的人,就算不是他,在我这里,每个人都是死刑。”
还会死得极其冤枉的那种。
玉姐哑然,看着顾宁撂下一句话便转身上楼,半响硬是没办法说出一句劝说的话,毕竟这父女俩关系,一直芦如火如茶,水深火热得很。
但看着这满客厅的礼品跟鲜花,玉姐犯了困难,若是按照顾宁的话真就这么退了,似乎不太好,可若不退,顾宁必然不会高兴。
几番犹豫之后,玉姐只好给顾承渊打了个电话过去。
**
顾宁上了楼,进了房间后,基本没什么意外地接到了顾承渊的电话。
她想都没想,就直接把电话掐断了,拒绝接听。
但电话呗掐断一次,又响起了第二次。
终究,实属无奈之下,顾宁知道自己现在就算不接,等会恐怕玉姐就要抱着电话进来,所以,她只好强忍着自己不耐的心思,接听了顾承渊的电话。
顾承渊说,“那些东西不会退回去。”
这根本是她怀疑都没怀疑过的结果,于是顾宁牵唇笑,“你不让玉姐帮退,我亲自退。”
电话里的顾承渊,嗓音低沉了下来,语气间已经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你非得要跟我对着干?”
“实际上,难道不是你一直都在跟我对着干么?”
倘若不是他总在各个方面的阻碍她,总想操控她的人生,她又何必至于如此。
顾宁讥嘲弯唇,“为什么你就不能好好的做个隐形的人,继续跟你的小情人们如胶似漆,享受你们那些放纵的世界,就当我不存在一样,我们谁也别干涉谁?”
“我知道,我做这些事你不能接受。”顾承渊低沉道,“但我是你父亲,我这么做,是为了你好。”
她弯起的唇角更加的嘲弄了,“怎么最近都在流行为我好为你好这种词,难道这个词已经成为大众流行的口头禅了?”
停顿了下,她笑得更加的讥讽,“还有,顾总,你跟我是什么样的立场,你我都心知肚明,从我母亲郁郁寡欢的死去,从我十五岁开车撞了你外面女人的那个时候起,我们之间剩下的只有仇恨,所以,别在这个时候摆出你是我父亲的身份,你很清楚,这对我们来说都是一种负累。”
顾承渊沉默了下。
顾宁暗淡笑着道,“而且,我并没有感觉到你是多么为我好,我感觉到的,只有你把我当成商品一样,别人看上我了,你就恨不得赶紧把我送到别人的手里。”
“……”
“也许,你真的已经恨我,恨到容不得我再待在顾家,所以才这么迫不及待的把我送给别人?”
电话里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沉默完了之后,顾承渊道,“霍少铭是个值得托付终生的人。”
这句话说得真有意思。
难不成,他想表达,实际上他不是打算把她当成物品一样把她送给别人,而是真的为了她的幸福着想?
顾宁自然是不相信这种荒唐念头的。
她清浅的眸光里染着深沉而黯淡的笑意,还待她说些什么反击的话过去,在那句话落下之后,电话就被默默地挂断了。
是顾承渊挂的。
每次只要提起关于过去的事,顾承渊都会诸如此类,不肯多谈,要么,转头就走,要么,结束通话。
总之,是一定不会面对她。
顾宁早就习惯了这样,心里没什么感想。
从他说,他已经跟霍少铭的父母开始商量起她跟霍少铭的婚约起,顾承渊这个人,基本就彻彻底底地死在了她心底,连一点残存的影子,都没再留下。
坐在床沿边,放下手机。
心中忽然变得空荡荡的,也茫茫然的,眼中笑意不再,剩下的,仿佛只有无尽的疲惫跟倦意深深席卷了她的身心,她长长的叹了口气,却始终还是觉得很疲倦,手脚无力得让人几乎没什么力气。
脑子里的思绪,其实很糟糕,糟糕得实际上她已经不太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而正在这时,放下的手机,徒然又一次震动响起。
顾宁眼角的余光,扫视了眼偏侧放在床上的手机一眼,是徐敬庭打来的,她心思微微一动,轻抿了下唇。
徐敬庭的号码,是在她前段时间,经常去看望他的时候,相互留下的。
顾宁拿起手机,慢慢起身,踱步到了房间里的窗口边,一边接听了电话放到耳边,她一边轻轻撩开了窗帘,看向外面的景色,“徐老,这么晚了怎么还没休息?”
“这么晚了还叨唠你,有没有打扰到你休息?”徐敬庭苍老的嗓音轻声问。
顾宁抿唇,“不会,我还没休息。”
徐敬庭应了一声。
不知是不是因为白天,她在病房里说的那些诸多语言,让此时此刻这通电话的到来,气氛变得格外怪异,好像忽然之间,很难再用平常的语调相互交流。
顾宁倒是没多大的感触,淡淡问道,“这个时候还打我电话,您应该有什么事想说吧。”
徐敬庭没有否认。
默了片刻,他透过手机的沧桑声线低淡叹然,“这个时候还打你电话,只是想告诉你,你母亲去世得太多年,我早已经接受了她离世的事实,对她没有什么牵挂,当年没有争取她,我不后悔。”
顾宁已经隐约知道,接下来他要说什么了。
但她没插话,只是静静地听着,目光看向窗外的景色,眸中不见色泽。
徐敬庭说,“你是一个好女孩,不应该把自己的一生都毁在我的身上,我只是一个垂死老人,你跟我结婚,对你来说这一生都会留下不可抹灭的痕迹,不论从哪方面来说,对你未来的人生,都有极大的负面影响。”
与其嫁给他,她就算随随便便在街上拉个人去领证结婚,都会比嫁给他好得太多。
顾宁低笑,“你们是不是都认为,我这样的想法很离经叛道,很不可思议,也很难以接受并且没有经过深思熟虑,随随便便想嫁给你?”
徐敬庭无法否认这样的事实。
嫁给他这种事,本身就足够离经叛道得有失常理道德,年纪轻轻却想嫁给他这个年迈而即将临死的老头子,这样的想法,太过可怕。
“你想为我送终,是好意,我心领,所以我可以认你做干女儿,这样你就有名正言顺的理由为我送终。”徐敬庭缓声道,“你想要权势,想要地位,想要人脉,这些也都不会是问题。”
认她做女儿,这是徐敬庭唯一能想得到,目前可以帮助她解决,对她而言的某些困境。
可顾宁要的,始终不是这样。
她浅浅的问,“您不能看在我是沈思君女儿的份上娶我么?”
“不能。”徐敬庭没有考虑,便就直接给了她一个明确的答案,“正因为你是她的女儿,所以,我不想害了你的一生。”
“我不在意。”顾宁听见自己说。
嫁给徐敬庭,其中要承受多少非议,将来甚至会留下多少不可抹灭的痕迹,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种事一旦被付之行动,毁掉的就是她的一切。
大概,就是因为太清楚,所以她才有了这么一个疯狂的念头。
“你不在意,可是我们其他任何一个人,都会在意。”徐敬庭叹息道,“我对你母亲没有什么牵挂,不必从你身上找到填补空缺的资源,所以你的提议,我没有任何理由接受。”
最终,不论她好说歹说,得到的结果,还是这样么?
然后,顾宁听见徐敬庭惆怅说,“如果你认为,我是因为你母亲而终身不娶,又到现在这个境地,心有愧疚想为你母亲弥补而嫁给我,那就更不必了,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跟其他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关系,包括你母亲。”
顾宁能明白他说的意义。
她沉默了。
看着窗外的目光,忽然有些空茫来,她喃喃的声线,轻缓道,“既然如此,那么,能不能求您一件事?”
徐敬庭停顿了下。
过了良久,他才道,“你说。”
“请你救我一次。”她空洞的声音,凝滞得木然,“跟我结婚,我愿意终生不再改嫁,余生只做徐家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