圡津子心中的怪异预感,随着吕真人的这两句话而褪去了迷雾。
圡津子分清了好坏,辨出了吉凶:“吕真人的意思,是想让吾等师兄弟三人,连同其他几位道友一起共度天劫,以完成吕真人背负的八子渡劫之命?”
“正是如此。”
吕真人颔了一下首,一甩长袖,志在必得的笑道:“只要八子聚齐,渡劫飞升成仙,便可无敌于天下,到时这区区魔祸,又算得了什么?”
圡津子没有为吕真人的气势所慑。
他的目光从吕真人身上,缓缓的顺着山石往地上落去:“可能确实如吕真人所言,八子成仙,便可无敌于天下,但是——”
吕真人微笑着看向圡津子:“但是什么?”
圡津子不看吕真人,面无表情道:“但是,吾等师兄弟三人若随吕真人而去,想必就是名列武当山,不在是龙虎山张家天师门下的弟子了。”
吕真人面上的笑意,浓了:“果然不愧是以儒入道的圡津子,这知其一,便知万万一的能力,贫道由衷佩服。”
來尘子本还想着吕真人所说的,第三条遏祸之法真的会很简单,对吕真人颇怀期待之心,却不料竟是这么回事。
又或者是说,这样的一条遏祸之法,确实是很简单,只是…
只是这条遏祸之法,真正值得让人思量的,并不是能不能遏除魔祸,而是另外一些更加深层次的东西。
吕真人给出的第三条遏祸之法,不但可以遏除魔祸,还可以让张家天师门下的师兄弟三人马上修成正果,飞升成仙,对于天下间所有的修道之人来讲,这条遏祸之法都绝对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机缘。
这就像是在三个饿了好几天的乞丐面前,摆了一桌色香味俱全的宫宴全席。只不过设宴人有一个条件,那就是让三个饿了好几天的乞丐,改了姓氏、改了出身才能够动筷子。
面对着这一桌宫宴全席,來尘子想了很多很多。
他首先想到的,是命。
每个人自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被赋予了一条命,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每个人的命都不尽相同。人——是否可以为了求得更好的命,而远离乃至是忘记给予生命、锻造生命的那些人?
來尘子接着想到的,是身负百世经纶之命的张家天师。
他能够确定,师兄弟三人若是按照吕真人所说的这么做了,大仁大爱的张家天师也不会阻止,不会怪罪,相反还会为师兄弟修得如此道果,而感到高兴…
可是,來尘子最后想到的,是自己的初衷。
自己为何要投入张家天师门下,为何要跟随张家天师来到这明珠山?
又是为何要入道、学道的?
自己悟道、传道的目地,是为了什么?
是否真的是像许多人所说的那样,是为了修成正果,飞升成仙?
以平庸之资,为悟道而早早白了头发的來尘子,闭上了眼睛。
他深沉的脸上,也像不拘一格的吕真人一样浮出了一抹他人看不懂的微笑。
他微笑着摇头。
微笑着说道:“原来吕真人趁道师不在而造访明珠山,是为了蛊惑吾等师兄弟三人的道心,吕真人这么做,难道就不觉得有失风范吗?”
吕真人一点也不觉得有失风范,仍然如初笑道:“王道友此言,未免太过小家子气,三位与贫道皆是修道之人,其目地都是为了修成正果,飞升成仙;不同的仅仅是,三位与贫道的修行之法。”
圡津子道:“吕真人此言,有混淆视听之嫌。吾等师兄弟三人跟随道师驻守在此,虽深怀遏祸之心,但圡津子敢问吕真人是如何看出与吾等,仅仅只是修行之法不同而已?吕真人又是从何得知,吾等之所以修道,是为了修成正果,飞升成仙?”
吕真人莫名其妙的仰头哈哈一笑:“若不是为了修成正果,飞升成仙,那三位又是为了什么呢?”
圡津子抬起头,重新看向吕真人。
他的目色如同一汪可见其底的清水,没有半点杂质:“为了无愧于天,无愧无地,无愧于心,无愧于道。”
吕真人隐隐察觉到了圡津子的话中之意,一点一点的收起笑容,正色道:“那李道友的意思是…”
“吾李德光的遏祸之心,此日可见!”
惨淡的如同月亮一般的太阳下,有一只左手高举而起。
被这只左手指着的太阳,虽然暂时失去了驱除寒冷的温暖,没有了人目难视的光华,可这轮太阳依然还是太阳。
只要是太阳,就一定会普照人间。就算今天普照不了,举起左手的人也坚信,在明天、后天、大后天,这轮太阳一定会重现光华。
圡津子昂首挺胸,正气禀然,放下指着太阳的左手,朗声道:“但在这片天地之间,无论是凡人、道人、仙人,始终都只称之为人;既然是人,那便有所为,亦当有所不为,如此逆心之事,判道之举,吾李德光难以为之!”
吕真人看着一身儒雅书生气的圡津子,作出一副如此意气风发的姿态,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不见,肃穆的脸色,霎时变得难看起来。
难以置信的问道:“李道友是想放弃这一份千载难逢的机缘?”
圡津子的右手,紧握着张家天师赐予的度天法尺;倏然将衣袖一甩,转过身去。
果断无比的道出两字:“然也——”
吕真人只觉胸口一闷,犹遭一记重拳。
他沉着脸吸了口气,转目看向來尘子,正要说话,可來尘子也转过身去。
竟是一字不发,比圡津子更显决绝。
师出龙虎山张家天师门下的师兄弟三人,没有过多的思考,没有等吕真人多说什么,当下已有两人回绝了吕真人。
若是按照类似于“三局两胜”这样的规矩来判定输赢的话,那吕真人已然输了。
但吕真人还是有些不死心。
他看向最得张家天师真传,亦是龙虎山诸多弟子中名气最大、修为最高的全阳子:“萨道友,你与贫道皆是身负天命之人,所想的、所求的,想必都…”
久久没有说话的全阳子,向下拉扯着唇角。这让本就虎面虎须的全阳子,更显威风凛凛。
不等吕真人把话说话,全阳子紧抿住的口,忽的一张,抢声道:“汾阳萨客只想请求吕真人一件事——”
吕真人应道:“何事?”
“请吕真人,在汾阳萨客的金鞭挥到之前,离开明珠山!日后,龙虎山与武当山,各自为道,永不相往来!”
全阳子的话才说到一半,右掌心向上一张。金鞭自掌心化出。
全阳子的话一说完,右臂一挥。金鞭已如闪电一般,刷的一声落向山石上的吕真人。
吕真人身为一代宗师,何曾听过如此不敬的话?
脸上立即就露出怒容。
右手一举,握住全阳子挥开的金鞭,大喝一声:“愚昧!”
顺手一掷,金鞭向全阳子回落而去。
全阳子面上,亦现出怒容。
右手奋力将金鞭一振,金鞭在空中作之字舞动。再次落向立在山石上的吕真人。
而全阳子的左手,也已捻诀举起。牵动天地的雷局,瞬时自全阳子的左手向吕真人激射而出。
吕真人见全阳子竟然这么快动了真格,才是第二次出手就施出了看家的道法,心头无声的确定了某一件事。
吕真人右手在身前虚空划出一圆,聚起道气挡在身前,接下了全阳子的金鞭和雷局。
在那犹如水波不停荡漾的道气之下,吕真人脸上的怒容,神奇的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张家天师门下的四大弟子,果真个个堪以大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