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范进倒下,杨凌忙先前一步,瞧了一眼,抬起头,望着杨澜,急急喊道。
“少爷!少爷!”
“怎么啦?”
周围,人们七嘴八舌地嚷着,眼看就要围了上来。
一般说来,凡是得到喜报的秀才对于贺喜的人,都是不吝打赏的,所以,每次乡试放榜的时候,总有些闲杂人等跟着报喜人而来。这次也不例外,紧随在报喜人涌进来了不少人,有街上的无赖子,有店内的伙计,想要跟着讨要点封赏。
见得中举的相公晕倒,群情振奋了起来,如此新鲜的事情自然不能错过,就算是喜报变为丧讯,讨不来银钱,至少日后也会多一桩谈资啊!
“闪开!”
杨澜低喝一声,离座而起。
他的声音并不大,却非常清晰地传到众人的耳边,那些人纷纷停下脚步,没有一个例外,杨澜疾步穿过人群,来到范进身前。
范进仰面朝天地躺在地上,眉目紧锁,牙关\紧咬,面色苍白,他的身子在微微抖。
杨澜俯下身,伸出大拇指,在范进的人中处用力地按了一下,不一会,范进出一声呻吟,眉目散开,眼睛缓缓睁开,悠悠地醒转了过来。
他双眼直,茫然地望着天空。
杨澜在他身上的其他几个部位用力地拍打了几下,范进叫唤了两声,目光闪烁,茫然之色一扫而空,却多了一丝癫狂。
他从地上猛地爬了起来,拍打着双掌,高声笑道。
“中了!我中了!”
然后,连掉落的鞋也没有捡起来,就这样赤着双脚,披头散向外跑去,围观的众人出一声惊呼,给他让开了一条道。
有人在高喊,这范老爷怕是高兴得疯了吧?
“拦住他!”
杨澜皱着眉头,高喊一声。
人群外的陈光一个箭步冲了过来,拦在范进身前,范进虽然有些傻,却也知道避让,他斜跨一步,绕过陈光想要冲出院子,陈光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双手搭在范进肩上,将他的双臂往后一拉,使其无法向前再行一步。
范进也不挣扎,只知道一味傻笑,嘴里不停叫嚷。
“中了!我中了!”
杨澜快步来到范进身前,仔细打量着他,范进则热切地望着前方,目光穿过杨澜落在了遥远的虚空某处,对他而言,身边所有的一切都是不存在的,他沉浸在一场大喜之中。
“看来新贵人是高兴得痰迷了心窍,一时想不开,也就疯了!”
“可能是他命中不该有这富贵啊!”
众人七嘴八舌地交谈起来,声音就像数千只苍蝇在院内飞来飞去,嗡嗡作响。这时,杨庆走了过来,对杨澜说道。
“少爷,老奴有个主意,不知行得行不得?”
“说吧!”
杨澜瞧了他一眼,沉声说道。
“范老爷只是一时高兴,痰迷心窍,进入了痴迷之境,只需有人重重刮他一耳光,将他打痛,他就会清醒过来!”
杨庆话音刚落,周遭顿时又是一片嗡嗡声。
“这如何使得,范老爷乃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天上的星宿,我等凡夫俗子怎能打得,这是要遭报应的啊!”
“是啊!是啊!谁要是动手,怕是死后要下十八层地狱啊!”
众人正七嘴八舌地说着,突然听得一声脆响,杨澜听了杨庆的建议,不假思索,顺手就给了范进一巴掌,这一巴掌就像打在众人脸上一般,大家纷纷偃旗息鼓,闭口不言,脸上神色各异。
范进受了这一耳光,脑袋甩到了一边,若非陈光在后扶着,他恐怕要跌倒在地,脑袋偏向一侧后,就垂了下来,头披散而下,久久不曾动弹。
没有人说话,大家都静悄悄地望着范进,院子里安静得就像坟墓一般。
不一会,范进耷拉着的脑袋动了,他缓缓扬起头,出一声呻吟。
“痛杀我也!”
说罢,他将披散着的头抹到后方,露出一半红肿一半苍白的脸,龇牙咧嘴,大口喘息,双目却明亮了起来,已经不疯了!
另一个院子里,魏好古坐在院中,侧耳聆听着这边的声响,他的脸上流露出一丝疑惑,一直不离手的折扇放在面前的石桌上,此时,他并没有把玩的兴趣。
魏忠仍然毕恭毕敬地站在他身前。
“这是怎么回事?刚才的锣鼓声是响在清风院吧?”
魏忠点了点头。
“小的已经派人前去察看了,过一会,公子就能听到具体的讯息了!”
“是杨澜高中了吗?”
魏好古眯着眼睛,喃喃自语,随即,抬头望了望头顶的蓝天,低下头,对魏忠说道。
“抄榜的人去了多久了?什么时候回来?”
一般说来,黄榜都会贴在贡院门前的照壁上,凡是高中的都能在榜上瞧见自己的姓名,只不过,在黄榜未曾贴出之前,那些在衙门做事的报喜人就会抢先一步得到消息,他们会先一步前来中举的秀才那里通报消息,讨要赏钱。
之所以,魏好古还要派人去抄录黄榜,为的是得到那些中举之人的真实姓名,少有大志的他自然明白要想立足官场人力资源是何等的重要!
“快回来了!”
魏忠也不知道那人什么时候回来,他只能模糊应答。
魏好古也知道自己说的是废话,只是,他无法压制自己内心的焦灼,总觉得要说点什么,心里才不至于空空落落。
一人从院子外奔了进来,正是魏忠派去清风院打听消息的下人,那人刚要行礼,魏好古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他起身说话。
那人忙将在清风院瞧见的情景说了一遍。
魏好古不由睁大了眼睛,他突然站起身来,一脸的不可思议。
“范进?范进高中了第七名亚元,是范进,不是杨澜!尔有没有看错听错!”
那下人忙跪了下来,赌咒誓地说自己所讲句句属实。
“哈哈!”
沉默了一会,魏好古突然大声笑了起来,他指着那个下人说道。
“你说范进得了喜报后,疯了!”
“是!”
那人应道。
“不过,杨相公打了他一耳光,他又清醒了,现在,他们那边正在为他庆祝!”
魏好古一边摇头,一边笑着说道。
“真是疯了,范进得以高中,杨澜却未中,这世道还真是疯了,说不定,我魏好古今科也会铩羽而归吧?”
魏忠让那下人退下,让他继续去清风院打探,听魏好古如此一说,他忙躬身说道。
“公子哪里的话,公子今科必定高中,之所以现在没有得到喜报,必定是因为公子乃今科解元,名次靠前的报喜的人总是安排在后面出,这是俗例啊!”
“呵呵!”
魏好古笑了笑,坐了下来。
的确,他不可能名落孙山,他自身本就有才华,再加上在场外又做了许多功夫,故而,这举人已是他的囊中之物,让他紧张的是他能否成为今科解元。
魏好古的叔父在山东为官,担任这次北直隶乡试的副主考官曾经和他的叔父共过事,两家交情极好,那人对魏好古的文风非常熟悉,以前,魏好古曾多次将自己写的文章交给那人披阅。
在正式成为考官之前,那人就已经知晓了消息,也知道了主考官为何人,因此,对于今科试题的范围,魏好古早就有所掌握,也知道那主考官的文风和喜好,为此,特地预先做了几篇时文,结果,进入考场之后,试题下,大致都没有偏离魏好古事先的准备。
在这样的情况下,仍然落榜,也就像魏好古自己所说的那样,世道疯了!
知道范进中举,而杨澜未中之后,魏好古莫名地变得兴奋起来,他在院内来回走动,原本放在石桌上的折扇也握在了手中,不时敲打另一只手的掌心,一时间,竟然有了吟诗的冲动。
就在他仰起头,诗兴大之际,一人从院外急匆匆地跑了进来,他手中拿着一个裹着的纸卷,在院内站定时,已然汗流浃背,气喘吁吁。
此人正是魏忠打去抄录黄榜的下人。
魏好古深吸了一口气,盯着那人。
魏忠急切地问道。
“可抄录完毕?”
那人一边大口喘气,一边点头。
魏好古突然开头插话,他神情紧张地死死盯着那人。
“今科解元何人?”
那人忙要应答,一时间出气有些急了,竟然咳嗽起来,弯着腰,剧烈地咳嗽几声后,然后在魏好古要杀死人的目光逼视下,断断续续地说道。
“今科……解元……解元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