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杨古被绞死在自己的房间,毫无疑义的引起了叶赫东西双城的人心惶惶。天可汗努尔哈赤为了稳定人心,任命布杨古的胞弟布尔航古为新一任叶赫贝勒。名义上总管叶赫政务,实际上引领着太子代善整顿叶赫相关事宜。整整一个多月,叶赫终于恢复稳定,努尔哈赤下令留下一队人马驻守,其余人都开始收拾行装,准备返回赫图阿拉城。
“岳托,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啊?”济尔哈朗满脸的兴奋和热情被岳托冷冷的表情浇灭了,终于忍无可忍的抢过岳托手里的刷子。
岳托终于抬眼看着济尔哈朗,不急也不怒,等着他的下文。济尔哈朗倒也会卖乖,既然抢了他的刷子,就帮他刷起马来,当然还没忘继续唠叨,简直是语重心长的说道:
“岳托,你应该知道了吧,布尔航古贝勒及他的家眷都要随你阿玛回太子府的。”
岳托转了转眼珠,这个人的去留他貌似没有在意的必要。
济尔哈朗见岳托肯听自己说话,立刻面露喜色,咧着嘴笑着说:“岳托,你这回可得帮我,我的终身大事就在这了。咱们自小一起长大,虽是叔侄,亲如兄弟。这些年,你在镶红旗,我在镶蓝旗,虽然聚少离多了,可是情谊还是不变的,对吧。”
岳托眉头微蹙,有种不祥预感,眯着眼睛打量他一番,但又见他的满脸诚意,终于还是淡淡的点了点头。
济尔哈朗眉开眼笑,一把走过去搂住岳托道:“我就知道你会帮我的。我收到可靠消息,同布尔航古一起的还有那日献舞的两位格格。”他知道,岳托从来不在意女人的,特意嘱咐献舞的人,希望他能有个印象。
岳托听见终身大事四个字,心中已了然几分。轻轻摇了摇头,拾起脚下的木桶,将剩下的半桶水直接泼向白马,济尔哈朗顺着水流,继续刷马。
“你的大福晋可是额亦都家的格格,她能接受你迎娶叶赫两位格格?”岳托望着替自己勤快刷马的济尔哈朗,还是为他担心几分。
“你也知道,我的大福晋生完大格格后,身体一直不好,也是她说的,要我娶侧福晋,延绵后嗣。”济尔哈朗一脸的理所当然。
岳托不以为然的瞟了济尔哈朗一眼,夺回他手里的刷子,继续给自己的宝马洗澡。
“岳托你可得帮我啊。这可是我的终身大事啊。”济尔哈朗可怜兮兮的望着岳托。
岳托眉头微蹙,一双眼睛带着几分讥讽,望着济尔哈朗,轻轻启齿:
“那你觉得我能做什么?”
“她们住进你们府里,你可以为我说说好……”岳托越来越冷的眼神,济尔哈朗硬是将最后一个“话”字咽了回去。见他期待的眼神终于消退,岳托浅浅轻笑,开始无忧无虑的刷马了。
“是啊,你也没有个福晋,若是让你去接近她们,两位格格八成会看上你的。”济尔哈朗忧心忡忡的望着他。
岳托没好气的瞪了一眼济尔哈朗。见他突然间又双眼放光,一扫刚才的悲伤,双手更是握紧自己的胳膊,欢快的说道:“对啊,两位格格,咱们一人娶一位就可以了。这样说不定还可以成一段佳话,传扬后世呢。”
岳托不敢置信的望着济尔哈朗,冷笑一声又摇了摇头,撑开他的手,回身继续刷马。
“岳托,就这么说定了,我再想想办法,你放心,最美的景达格格留给你哈。”岳托还没来得及反驳,济尔哈朗已经一溜烟的跑走,转身对上的却是都类一脸的惊讶。
“我说呢,你刷了一个时辰的马,还没完事,原来是谈论终身大事呢。”都类背着手,停在济尔哈朗刚才的位置,不怀好意的看着岳托。
“他的话你一向是不屑的,怎么这次反倒信了?”岳托不以为意看了看都类,终于放弃了刷马,将刷子扔进木桶里,任由马吃草喝水,自己找块大石头坐了上去。
“喂喂,和他说的那么带劲,岳托台吉您就不能和我多说几句啊,咱们兄弟情分也是有的吧。”都类坐在岳托身边,同样摆出一副既可怜又期待的样子。
“都类台吉,您来的时候,我可是一句话都没说。”岳托随手拾起一块石子扔进溪水里。石子一路过去,掀起三次涟漪。
“好好,我总比他了解你些,咱也不用绕弯,我知道你不喜欢叶赫格格。可是你也该找个福晋了吧。”
“叶赫虽然拿下了,可是我们和南明是走不下去了,非和就是战。最好的下一步就是深交蒙古,眼前这么多大事等着处理,你怎么还有心情关心这些琐事。”岳托抬眼望着天空,轻叹一声。悲欢离合对于他们这些战场厮杀的人太过平常了。
“你真是辜负人家济尔哈朗的兄弟情啊,人家的精髓你是一点都没学到。汉人也说了,英雄苦短,儿女情长,国家大事当然是大事,终身大事也是大事啊。”
都类一本正经的解说着,岳托却只是苦笑一声。都类的声音也越来越悲伤:“再说了,你不顾自己,也该顾着兰儿,她才四岁,有个额娘总是好的吧。”
额娘,岳托冷哼一声,额娘他有的太多了,太子府里的女人都能算是他的额娘吧,有几个有用的。长叹一声:
“兰儿,”岳托轻声念着,“兰儿,跟着八叔的侧福晋,要比跟着我这阿玛颠沛流离好太多了。”
岳托自小被继母虐待,都类是知道的,也知道自己说多了,忙转了话题:
“你福晋在天有灵不会愿意看见你这个样子的。”
提到福晋,岳托的眼睛涌起了淡淡的悲伤。凝视着白云好一会,才缓缓说道:
“敏儿,是我对不住她。”
“能给的都给了,还有什么对不住的。”都类一脸的不服气,岳托对他那个福晋绝对算得上事事顺从了。可她偏偏还是事事计较,不让岳托干这个,不让岳托干那个。至今都类都不明白岳托怎么会如此懦弱,如此纵容她。
岳托只是淡淡的摇了摇头,看着天上的朵朵白云。眼里的悲伤逝去了,只是也没有了往日的冷峻。
“我曾经也以为太子大阿哥的嫡福晋,可以满足一个女人想要的一切了,原来不是,心给不了,一个位置没资格换一个女人的一生,没有资格。”
“你真是咱们家里的另类,也只有是这个想法。玛法对你算是好耐性了,一年来你以守灵为名拒绝了多少被安排的亲事,如今我算是明白了,这一次若不是你心里的那个人,你是不会再随便找个女人做自己的嫡福晋了吧。可是我好心提醒你,玛法也许容的你拒婚,未必能接受你自己选福晋。”
岳托没有说话,只是眨了眨眼睛。
“镶红旗和正蓝旗从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的,熙儿真的太远了。”都类淡淡的摇了摇头,心中轻叹一声,是啊,熙儿真的太远了。貌似他们自小就是够不到的。
岳托想起蓝熙儿,眼里终于有了神韵,透着坚定也闪着希望,声音也柔和许多:“事在人为吧。”
努尔哈赤带领着他的军队,终于走上了返程的路途。一路上的气势要比来时更为宏大壮观。海西四部与建州女真合为一体,从此后,女真族、蒙古族与汉人的大明朝形成了三股势力,互相制约抗衡。
自天命四年初,南明四十万大军围攻建州,爱新觉罗家的成人男丁都上了战场,如今历时九个月了,白山黑水这片土地终于平静了。
众人出征在外时,只有贝勒皇太极留守大本营,守护赫图阿拉城。皇太极是出了名的谨小慎微。此次管制中,军中所有消息从不轻易传出。所以大军如今怎样了,与叶赫大战到底如何,赫图阿拉的女人们却是一无所知。
努尔哈赤的大妃阿巴亥见人心惶惶,安排了一场家宴,主要还是希望谁家的福晋有什么小道消息,也可以互通一下有无。
大妃阿巴亥曾经也是是个漂亮的乌拉格格,岁月如梭,一双眼睛添了几条细纹,只是两弯柳叶眉,总是含着笑意,让人愿意亲近。身量苗条,体格丰满尤显风骚,她的大阿哥是努尔哈赤众子中的十二阿哥,刚满14岁,所以此次战场上大妃关心的人只有大汉一人。当然努尔哈赤众多福晋中,来自叶赫的大有人在,这次大汉终于出兵攻打叶赫,对于来自乌拉、辉发甚至是哈达的格格都是一种看热闹的心态,叶赫被灭,绝对是她们喜闻乐见的。
虽是大妃安排的家宴,男人们毕竟都在打仗,女人们也没有心思吃吃喝喝,何况能够与大妃同坐一堂的也只有东果大公主,哈达三公主,太子代善的大福晋叶赫济兰,莽古尔泰贝勒的大福晋哈达索亚及阿敏贝勒的大福晋乌拉索菲。几位福晋和公主也是表情厌厌,偶尔吃食,偶尔闲聊几句。却谁也说不到正题上。
“大妃,大妃。”大妃的贴身嬷嬷礼仪都顾不上的冲跑进来,跪在大妃面前,却是喘气不断。
大妃知道定是有紧急军情,也顾不上礼数,一个劲的说:“说啊,什么事,快说。”
“回大妃,叶赫灭了。”嬷嬷又喘了口气:“叶赫东西两城的贝勒都身亡了。”
众人都是松了口气,脸露喜色。只有代善大福晋,惊闻消息时猛然起身,见众人望向她时,又缓缓的坐下,只是神色已经呆滞。莽古尔泰的大福晋索亚却是嘴角含笑的瞟了一眼济兰。冷哼一声。
“还有什么消息?大汉怎么样,一切可好?”大妃的紧张,眉眼间却多了几分红润,更添风韵。
“大妃放心,大汉平安无恙,如今已经回返,再过些日就可以回城了。”嬷嬷说完又看了一眼大公主。大公主突然警觉又紧张的望着嬷嬷,除了大汉,都类和岳托,甚至是代善,都是她牵挂的。
“还有,传来消息,这次岳托台吉可是立了大功了。”
“东果姐姐真是好福气啊,岳托台吉又立功了。”
索亚满脸笑意,她明知济兰才是岳托的继母,偏偏祝福大公主。这些年,济兰仗着自己的叶赫屹立不倒,气焰上总是高人一等,此刻叶赫被灭,兄弟身亡,然而出力灭叶赫的人恰恰又是她自小虐待的继子,这可真是天大的讽刺。
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屋里除了济兰脸色惨白,济兰是东哥的嫡亲妹妹,容颜绝对是建州所有女人里出类拔萃的,此刻那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只是呆呆的望着屋里人的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天可汗努尔哈赤凯旋而归,整个赫图阿拉沸腾了,他们的英雄终于将女真人最完整版图都带回了赫图阿拉城。整个军队还在城外整顿,城中的大小酒楼都已在庆祝胜利。
傍晚时分,城中最大的酒楼就已经有三三两两的几桌客人了。角落里的一桌,坐着一位公子,不紧不慢的吃着盘里的美食,站在一边的奴婢却是满脸的紧张和担心,时而望望自己的主子,时而警惕的观察周边的环境。
“格格,回去吧。咱们没带侍卫啊。”兴尼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惶恐,谨慎的望着自己的格格。
“兴尼啊,你格格我今天好歹也是女扮男装,你给个面子叫声爷不行吗?”蓝熙儿说完饮了一口杯中酒,吐了吐舌头,当即决定放下美酒,只品尝美食。
“格格,今天额驸就回府了,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吧,要是公主和额驸知道奴婢带着格格偷跑出来,还在酒楼里吃吃喝喝,奴婢的小命就没了。”兴尼苦着脸,她实在真不知道什么理由能让格格改变心意,立刻回府。
“就是知道阿玛今天回府,所以才赶紧出来大吃一顿,明天……”蓝熙儿说着忍不住往酒楼的大门外望了一眼,今天过后自己一定又会被困在府里,寸步难行。心中哀叹一声,阿玛从来都是谨小慎微的,甚至是唯唯诺诺。蓝熙儿不自觉的摇了摇头。
兴尼见格格眉头已皱,张开了的嘴还是放弃了发出声音,静静的候在一边。
一声清脆的盘子落地的声音,打扰了蓝熙儿的清净,闻声望去,两位极美的姑娘映入眼帘,这容颜绝对是世间少有的,蓝熙儿撑直身子,好奇的张望着她们的故事。
“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弄脏本格格的衣服。”
一句话,蓝熙儿皱起眉,轻轻摇头,可惜,可惜了这样的容貌,却没有半分斯文。
“景达,算了,我们约了几位爷吃饭,别惹事了。”另一位还比较温和。
“姐姐,你看看,我这新做的衣服,怎么能放过他呢。”景达望着自己衣服上的污渍,越想越气。从叶赫到建州,已经寄人篱下的她,终于爆发了内心的压抑。
“来人!”一双怒眼却掩盖不住自带的美丽,怒气中面色红润,别有风味。
“一件衣服而已,这位格格不必如此动怒吧。”蓝熙儿见如此美人,不忍看她发脾气,背起双手,跺着步伐,缓缓走进热闹中间。
“你是什么人?”景达傲慢抬起美丽的大眼睛,不屑的瞟了一眼蓝熙儿,这男子,个子娇小不说,容颜也过于秀丽,一双眼睛倒是很清亮,眼里却是毫无惧色,显然不把她这个格格放在眼里,这种姿态让景达心升不悦。
“我只是路人。”蓝熙儿轻描淡写的回着话,恰如其分的停在了美女与店伙计之间。
“这小子弄脏了本格格的衣服,本格格一定要好好教训他,你最好不要多管闲事。”景达一口一句本格格,让蓝熙儿简直头晕,这是哪家的格格,按理说这种级别的容颜,该是人所共知的啊。
“那敢问格格,怎么教训这位小伙计啊?”蓝熙儿又靠近美女格格半步,一双清亮的眼睛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
景达只觉得这人一脸的轻薄样,心中怒火燃气,冷言冷语的道:
“弄脏了本格格的衣服,自然要扒了他的皮。”店伙计显然整个人都哆嗦起来,跪在地上不停的求饶:“格格饶命,格格饶命。”
景达显然很满意店伙计的求饶,盛气凌人的看着蓝熙儿。
“不用如此大动干戈吧。”蓝熙儿却是漫不经心的瞟了一眼那绝世的容颜,啧啧摇头,除了没有斯文,心也过于狠毒。
“看来你是要多管闲事了,那本格格就给你个机会,来人把他们两人一起带回府。”景达早就觉得蓝熙儿眼神过于无礼。决定也要给这小子点颜色。只是这句话出,周边果然上来几个人,却是停在半路,没有立刻动手。
蓝熙儿转头张望了一圈,几个人都是普通百姓的着装,看不出身份。只是显然这几个人不是受这位“本格格”控制的,至少不完全是。
景达既惊讶又羞恼,抬手间摸出一块令牌,在几个人面前一晃。果然几人互看一下,分别走向蓝熙儿和店伙计。
蓝熙儿却因为那块令牌,恍住了神。
“大胆,你们是什么人,敢对我们格格动手。”兴尼见格格突然愣住了,忙挡在她身前,怒气冲冲的瞪着来人。
几人见兴尼架势,果然停了手,立在原地。看得出来,几个人是真不想管这位格格的事情。
蓝熙儿轻笑一声,拍了拍兴尼的肩膀,不紧不慢的指了指那块令牌,淡淡的道:
“兴尼,你没看人家手里拿着令牌吗?那可是镶红旗的令牌。”
“哼,你知道就好。”景达显然更得意几分,又晃了晃手里的令牌。
兴尼对于自己格格这种依然不在乎的态度,简直心急如焚。
“格格!”焦急的望着自己的格格,希望她也能露出身份。
可是她的格格却依然背着手心平气和的打量着那块令牌,好像是在研究什么。至于眼前的危险完全没当回事。
几个人显然又要蠢蠢欲动了,蓝熙儿扫了一眼众人,突然格格娇笑起来:“兴尼啊,你说现在天下太平了吗?否则镶红旗的人怎么如此清闲来管这么无聊的事。”只是眼里都是不屑和讥讽。
果然这几个人明显有羞愧之色。又停下了动作。
“镶红旗的人怎么惹了熙儿表妹啦?”朗朗声音传来,蓝熙儿抬眼望着令牌,嘴角含起一丝淡淡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