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第86章(1 / 1)

明月如玉盘,清风拂山巅。

许是现在神魂寄托在了这一片万古山川之间的缘故,沈易安对水冘山与淮沧河都有着特别的亲切感觉,闲来无事时就会回到这里来。

于是,当华衍从北境回来的时候,并没有去天宫,而是直接变化回凤凰原身,振翅飞往水冘山。

这几日来夜夜出现在他梦境中那个的人,果然又坐在了山顶开满桃花的参天巨树上。

青年正抬头望着月亮,银色的月光洒在他白净无暇的脸上,片片粉白花瓣从他头顶的枝丫上散落,掉在他的衣襟上。

明明是天界的帝君,这人看上去却不见威严肃穆,反而透出些许柔软,又有着几分隐约的寂寥,便是天地间最最蛊惑人心的景象。

华衍只恨不得将这青年抵在树干上,让那双葱白的手颤抖地抓着树枝,让那双桃花眼底噙着泪水,只能失力地被他恣意享用、独占,一起耳鬓厮磨到天荒地老。

但他不能。

华衍自小就知道了,他的淮灵素来不喜欢他太任性,更别提那些阴暗与肮脏的念头。

若是淮灵知道他如今都在想些什么,只怕是真的要把他打发到北境,甚至更远的地方,除非他造反扛命,否则永生永世都不得再见半面了吧。

华衍在远处贪婪地看了许久,才渐渐将心底的躁动平息。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再看向那桃花树梢时,眼中便是一片清明与淡然。

他已经习惯了在那青年面前将真实的自己掩藏起来,或者应该说,他都已快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沉默寡言又持正守矩。

但若能换来时常守在淮灵身边的机会,便是再不像自己,华衍也甘之如饴。

初初成年的凤凰再次飞到半空中,在靠近高大桃树时发出了一声清悦的凤鸣。

花枝间的人闻声抬起了头,在看到了翅膀丰满、长尾华丽的巨鸟后,他愣了一下,便轻笑着说道:“大鸟,你长得真好看。”

青年的神色放松,眉眼微微弯起,声音中带着些笑意。

不是往日里面对晚辈时的样子,反倒像是与什么挚友故交调笑。

那是华衍从未见过的模样,便是在他最心满意足的梦境中,也不曾想象到,淮灵居然会对着他露出这般的姿态。

凤凰在那一瞬间,差点维持不住自己平静的伪装。

他想要淮灵。

便是再阴暗、再肮脏,再如同青年当年说的那样“丧尽天良、禽兽不如”,他也想要他的淮灵。

这些年来,沈易安在无事时总喜欢去水冘山上看明月。

既是因为这片山川给他的亲切感,也是因为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能切实感受到,自己还是那个在水冘山上化形的桃花簪子,而不只是天界的淮灵帝君。

沈易安坐在桃花树上,看着远方的天边,像是在想些什么,又像是仅仅放空了自己。

四周一片寂静,直到一声清脆悦耳的啼鸣划破了夜空。

水冘山与淮沧河之上,星夜与明月之下,一只比世间的鸟儿都要漂亮的火红色大鸟,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沈易安的眼中。

那是他所熟悉的,成年后的凤凰。

沈易安便有了片刻的怔忪,他在恍惚在甚至以为自己是跨越了万载的时光,重回了他还是沈小簪子的时候,与他的故交大红鸟相聚于这个老地方。

当然,重新穿越什么的不过是他的错觉,应该是在两万年的青春期后,华衍终于成年了吧?

沈易安想得明白,但兴许是今夜的月色太迷人心魄。又或许,只是他偶尔也会想念另一个时光里的那个男人,便忍不住对着天空中的凤凰笑道:“大鸟,你长得真好看。”

这是当初小桃花簪子在开了灵智后,对着他的大红鸟说的第一句话。

那时候沈易安讲得自然真心实意,可风水轮流转,现在他再讲出来,却是带着点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调笑意味。

而那凤凰果然不知道他在笑些什么,一落在树上便化作了个束着发冠的男人,向他作揖,恭敬又带着几分刻意地疏离,说道:“帝君,蛟龙已陨落,妖族推举了狐族族长做妖王,不如就会来天宫觐见您。”

华衍此时已完全成年,人形自也不再是少年模样,他又刻意想要显得更加稳重一些,他这样子看起来,居然比仍是青年模样的沈易安还要大上些许。

面如冠玉、剑眉凤目、器宇轩昂,这凤凰化作了人形其实比他真身都要好看。

就是,与万载后的那个华衍相差无几了。

再加上也不知道是凤凰血脉显灵还是怎么的,这人少时任性得很,却越长大越持重沉稳,便是连性格都与那个华衍帝君相似。

尤其他这副板着脸的模样,简直就是数万年后的那个人。

兀得见到华衍如今的样子,沈易安看着眼前的男人,大脑中一片空白,过了老半天才回过神来,“哦,是吗?华衍此行辛苦了。”

等说完,他才发觉自己在惊愕中的声音太过冷淡,便描补地关心道:“怎么华衍去了趟北境,不过数日,就忽然成年了。难不成是另有什么奇遇?”

奇遇?

若是在幻梦中,眼前这个年轻帝君不得不褪去了衣衫,膏脂般的肌肤上遍布着斑驳红痕,却毫无反抗之力也算的话……

华衍低下了头,眼中闪动渴求,语气却是更加谦恭:“大约是夜有所梦,顿悟了些此前不明的道法吧。”

沈易安哪知面前这人究竟悟了些什么,还点头笑道:“此乃极难得的机缘,倒是要恭喜你了。我便祝华衍日后多遇此良机,更有所得吧。”

华衍便直起了身,看着青年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谢帝君吉言,愿我更有良机,终有所得。”

他先前只是想时时刻刻都守在淮灵的身边,现在却是想要将这个天地间最高贵的人据为己有。

欲求太大,若想要有所得,他更需小心谨慎,仔细图谋,若是稍有踏错,只怕是万丈深渊,再无缘见对方一面。

华衍想是这么想,可他现在毕竟道行比数万年后要稚嫩得多。

他既有了妄念,一时间总怕被看出了破绽,于是又说了几句话,便找了个借口,匆匆离开了。

沈易安哪知华衍的心中在想些什么,看着凤凰飞去的背影,即是松了一口气,又有些莫名地失落。

虽然此时的华衍就是日后的华衍帝君,可他先前还是个少年模样,沈易安便忍不住是将他们分割成两个人来看。

可是华衍终究就是华衍帝君,他再骗自己,这也是日后与他有着爱恨纠葛的男人。

看着小华衍变成了他所熟悉的模样,说他心如止水,那绝对是骗人的。

但他被搅乱了一池春水,怎么华衍看起来却是平静,准确地说,是冷淡得很?

这人小的时候倒是曾经黏糊过他,虽然形式不同,但可以说都快跟他家凤祁师尊差不多偏执了。

但那只怕也不过是雏鸟情结、应随效应罢了。

随着华衍日渐长大,情结没了、效应退了,便与他越来越疏远,如今待他更真真只像个安分守礼的心腹亲信而已。

不见任何亲昵,没有丝毫逾矩。

至少让沈易安自己看,是横着看、竖着看、从斜缝里看,也看不出来现在的华衍有半点喜欢自己。

这人日后当真是为了“淮灵帝君”而舍弃的他吗?!

沈易安看着天上的圆月,叹了一口气,决定还是不想了,以后走一步看一步再说。

沈易安这一看,就又是将近万载。

直看到他的问离剑与华衍的殊天剑先后开灵智、得仙身。

问离暂且不说,以沈易安在万载后与殊天的关系,这位至交好友得道化形,他当然要去拜访一番的。

只是殊天剑乃华衍的本命剑,殊天仙君自然就住在他主人的仙府上。

在过去的万年来,沈易安与华衍两个人的关系仍是像先前一般不冷不淡,这还是沈易安多年来第一次到访对方的府上。

帝君亲临,仙府主人自是要仔细招待,华衍更是恭谨有加。

可是太恭敬了,反而显得关系疏远了。

沈易安跟华衍寒暄了几句,看着这愈发与日后的华衍帝君相像的男人,在心中叹了口气,说道:“华衍不必拘束,我今日来访并无要事,不过是听闻你那把殊天剑在近日也修得了仙身,便想来看看罢了。”

华衍闻言一愣,“殊天不过初化人形,怎敢惊动帝君?帝君便是要看,也该是我带他去天宫觐见。”

沈易安摆了摆手,“我那问离剑也刚化形不久,还未曾通晓世事,性子霸道任性极了,见不得其他任何兵器。若是你与殊天来天宫,问离定是会大闹一番,指不定又要惹出什么事来。”

所以,淮灵这些年来第一次主动来找他,却不是为了他吗?

华衍脸上的神色未变,心中因青年帝君来访而生的喜悦却尽数消退,更生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酸涩。

他的嘴唇动了动,险些要将心底的话问出来,半晌后才说道:“我这就将他招来。”

很快就有一个身材高大的仙人走进了屋中,那人额头上有道黑色火焰印记,正是化形后的殊天剑。

与还像个孩子般的问离不同,殊天如今已通晓世事,再加上他性格又好,沈易安又有意亲近,他们两个人一问一答,很快就热络起来。

华衍在旁边坐着,一直没有说话,就像是个安静乖巧的聆听者,可看着青年脸上的笑容,他心中的酸涩已渐渐发酵成了一片乌黑阴暗。

殊天是他的本命剑,绝不可能背叛他,淮灵与其亲近,他尚且如此难过。

若是有天,淮灵喜欢上了别的什么人……

凤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眼中有着风暴凝聚。

若是有天,淮灵喜欢上了别的什么人,他怕是会发了疯,想要将那人烧成了灰烬,再不管不顾地把他的淮灵关起来,从此不给别人窥看。

可如今他的神力尚在淮灵之下,便是要发疯,都还没有资格。

他还需变得更强,强到足以与这天界之君比肩,强到能将对方揽入怀中。

华衍的眼神渐渐从阴郁变得坚定,再抬起头看向沈易安时,便开口说道:“我想出外历练几年,还请帝君准许。”

华衍既然说了,沈易安自然是没有不许的理由,只是他没想到,这人的“几年”,指的其实是两万年。

这些年来,华衍大半的时间都在四境八荒,沈易安百年里都见不上他一面。

可一来华衍乐意,二来他每次回来时神力必有所增进,沈易安也不好硬拘着这人,不让他离开。

但这一次,沈易安是必须要把华衍召回了。

因为他快要去凡间历劫了。

华衍在沈易安的传信发出后的第二天晚上,便昼夜奔驰而来,连身上染着的血污都未曾洗净,就急匆匆地进了水冘山。

“怎么……怎么会这么早?”华衍看着桃花树上的青年,脸上全是惊疑与茫然。

他先前还当自己会先去历劫,这些年来不断修炼磨砺,也是为了成功渡劫回来时,法力能在淮灵之上。

也只有那样,他此生的执念才有实现的可能。

可如今,淮灵居然要先他一步去渡劫了。

待这青年帝君飞升回来,他便更是遥不可及了。

怎么会这么早?

沈易安也不想这么早啊。

他这次渡劫的结局都已经被天道安排好了,纯属自杀行为,你当他愿意去?!

但历劫就跟生孩子一样,世间之事什么都能往后推迟,唯独这个推迟不得。

沈易安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近日已隐约感知到了天道,不日就要去往神州小世界。”

他本来还想说些要托付天界给华衍的话,可又觉得现在说了未免显得太丧气,就拍了拍他身旁的树干,又向空中的凤凰招了招手,“华衍过来。”

也不知他自此去后,是吉是凶,还有没有可能再回这水冘山上,看那万古山川与皎皎明月。

今日正好大红鸟也在,一如数万年后他初开了灵智,与这凤凰共看三万年明月的时候。

也算是有始有终了。

也好,也好。

沈易安与华衍,一人一鸟,并肩在桃花树上看了整晚的月升月落。

只是各怀心事,两人便从始至终都是沉默。

第二天一早,沈易安就去了回仙台。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怎样,他这次去历劫,在回仙台上守着的,也是司命星君与问离仙君。

问离如今已通晓世事,性格不再像刚化形时那般胡闹,但也依旧是个不怎么讲理的,说什么也要跟沈易安一同去神州小世界。

“我是主人的本命剑,当然应该随主人一同去历劫。”

额头正中有着桃花印的少年,啐了一口拦着他的司命星君,再看向沈易安时,眼中满满是祈求,“主人你就带我去吧!”

沈易安数万年后对这混世小魔王没有办法,现在仍然是满心无奈,“哪有仙人带着本命法宝去历劫的?你这般能耐,我若能带你去,那还算什么渡劫啊。”

他这算是给问离带了高帽子,少年听了很是受用,但仍然不乐意。

问离皱了皱眉,说道:“也不知怎么回事,我最近心中一直不太平,总觉得主人你像是要一去不回的样子,还给我设了什么法印……”

沈易安那自是在处理后事,为他会陨落在神州小世界做打算。

问离剑乃是沈易安的本命法宝,与他朝夕相处又有些心灵感应,也亏了这少年是个没多少心眼的,否则只怕早就看出了沈易安这些日子里的不对,哪会儿等到现在才闹起来。

沈易安在心中叹了口气,想了想,终于还是在问离的耳边轻声说道:“你且放心,纵使身死道消,只要还有一丝魂魄尚在,我也定是会回来的。只怕你那时不认得我了……”

“呸呸,主人莫要胡说,你定能平安回来!”问离立马出声说道,又忍不住接了一句,“那我们说好了,主人一定要回来找我。”

沈易安冲他点了点头,便从回仙台上跳下,再次去历他的劫。

问离在回仙台上向下望去,只能看到一片云海茫茫,又看了几眼,便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司命星君却是没走,他在仙簿上记录完毕,这才像是见到了什么极有趣的事情,竟是忍不住笑出了声,“咦?帝君此去竟是渡情劫,真是有趣,有趣!”

他说完,就将仙簿合上,背着手,施施然地走了。

也不知说者有没有心,但听者的确有意。

华衍一直躲在不远处,目送青年去历劫,没想到最后却听到了这样一句话来。

淮灵竟是去渡情劫的?

凤凰扭头看着青年刚刚跳下的方向,心中是巨浪滔天。

当几日后,华衍也感受到天道呼召,他的天劫将至,站在回仙台上,华衍沉默了许久,忽然向司命星君问道:“若是仙人历劫去了不该他去的小世界,会怎样?”

司命星君似乎早就知道他会有此一问,也不惊诧,只捋了把雪白胡须,笑眯眯地说道:“天道严苛,要是有哪位仙神去错了地方,他这劫可就不太好渡了……”

华衍听出了他的话外音,“但总是有成功渡劫回来的可能,对吧?”

司命星君点了点头,“自是如此。”

“那就好。”

华衍也点了点头,再不犹豫,就纵身也从仙台上跳了下去。

只是去的却不是他该去的小世界,而是每一届天界帝君历劫时的神州小世界。

人海茫茫,他也不知能否在小世界里与淮灵相遇。

可只要有万万分之一的机会,他也愿拼上陨落凡尘的可能,去赌上这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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